28 年9月12日(二)
1991年9月12日(二)
孫寶奎和李原吃了個閉門羹,星皇娛樂公司辦公室的大門緊閉,外面還挂上了鏈條鎖。
孫寶奎摸了摸下巴颏:“這公司,除了老板和老板娘就沒有別人了嗎?”
“那,咱們走吧。”李原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倆人只好原路下樓,回到車上,李原一邊把車打着,一邊用下巴指了指路對面:“孫隊,那輛車,從剛才咱們一出市局就跟着。”
孫寶奎其實早就看見那輛車了:“別管他,伍衛國的車,昨天早上被他攔住的時候,那輛車就在旁邊停着。”
“他跟着咱們想幹什麽呀?”
“肯定沒憋好屁,不用理他。他跟得那麽明顯,肯定是想玩兒打草驚蛇,咱就該幹什麽幹什麽,偏不理他,憋死這幫王八蛋。”
“那咱們現在該幹什麽?”
“……”孫寶奎一時有些無語,他想了一會兒,“去興茂集團,這幫王八蛋不是願意盯梢嗎?那就讓他們一次盯到位。嗯,他們想玩兒打草驚蛇,咱們就給他來個李代桃僵。”
到了興茂集團,孫寶奎和李原直奔三樓,敲響了邱茂興的辦公室大門。
開門的是謝秘書,她看着面前的兩個人,臉上有些迷惑,又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不屑:“警察同志?關經理的辦公室在樓下。”
“我們不找他。”雖然對方已經認出了他,孫寶奎還是得例行公事地給對方看看自己的警官證,“我們想見邱茂興。”他故意直呼其名,似乎是對謝秘書臉上那一絲不屑做出回應。
“邱總現在不太方便。”
“沒事,他一聽說我們來了就會方便的。”孫寶奎說完這句話,自己也覺得好像哪裏不大對勁。
“您稍等。”謝秘書沒有堅持,而是關上了門,似乎是去問邱茂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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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寶奎和李原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孫寶奎心裏多少有點兒緊張,李原卻一切如常,似乎沒覺得堵着邱茂興辦公室的大門要見他這種事有什麽了不起的。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開門的卻不是謝秘書,而是邱茂興本人:“孫隊長,您要見我?”他掃了一下旁邊的李原,很快又把目光轉回到孫寶奎的臉上。
“有點兒事情想問問您。”孫寶奎挺了挺胸膛,面帶微笑地回答。
“那您跟我來吧。”邱茂興說完,一閃身走了出來,順手把房門帶上,然後帶着他們走進了邱茂勇的辦公室。
“這是我弟弟的辦公室,您應該來過了。”邱茂興依然無視李原,“我覺得在這兒談比較合适。”他一邊說一邊在沙發上坐下。
孫寶奎掃了一眼屋裏的陳設,沒發現有什麽變化。他沒坐下,而是走到窗前,打開了窗戶,伍衛國的車就在路對面停着,窗戶沒有搖下來,不知道裏面的人是不是也在觀察這邊。
孫寶奎盯着伍衛國的車,背對着邱茂興:“這兩天,您有沒有想過這個案子?”
“我為什麽要想這個案子。”邱茂興冷笑一聲,“這個案子現在是你們公安局在查,我想什麽有用嗎?”
“作為死者的親哥哥,我覺得您想的應該比我們更多才對。”孫寶奎其實說話其實壓根兒沒過腦子,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輛車上。
“你們今天來是來指責我的嗎?”邱茂興勃然大怒,用手狠狠砸了一下,然而他砸到的是沙發,并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
“我們不是指責您,我們是覺得您可能知道什麽線索,但自己沒有意識到。”李原連忙從門邊走過來打圓場。
“你放心,我沒有那麽糊塗。”邱茂興惡狠狠地轉向李原。
“邱茂勇的死是不是有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內幕,所以你們集團從上到下才這副,嗯,這樣一副不想說的樣子?”孫寶奎想不起來那個詞叫諱什麽深了。
“我沒有什麽不想說的!”邱茂興越發惱怒,“反倒是你們,到處查一些不相幹的東西,你們是想查案子,還是想查我公司的商業秘密?”
“您的商業秘密我們不感興趣。”冷笑在孫寶奎臉上稍縱即逝,“那是經偵的事情,我們是刑偵。”
“你想說什麽?”邱茂興站了起來。
“我們查到了一些事情。”李原連忙站到兩個人中間,似乎是怕他們打起來,“邱茂勇的死,可能……”他回頭看看孫寶奎,似乎不太确定該不該往下說。
“可能跟華占元有關。”孫寶奎指了指樓下,他怕那輛車裏的人發現自己在指他們,沒把手伸出窗戶,“他們的人現在就在路對面盯着你們這棟樓呢。”
“華占元?”
邱茂興吃了一驚,連忙走過去,卻被孫寶奎伸手攔住了:“離遠點兒,別讓他們發現你!”
邱茂興不自覺地後退兩步,隐身在窗戶旁邊,偷偷往下看了片刻,然後迅速回到辦公桌旁拿起電話:“謝秘書,讓他們注意一下大院門口那輛黑色的轎車,查查車牌號。”
“您是不是還有什麽沒告訴我們的?”孫寶奎關上窗戶,轉過身來看着邱茂興。
“沒有了。”邱茂興坐回沙發上,定了定神,“我說過,我弟弟的事情,我從來不插手。”
“但你和華占元卻沒少打交道。”孫寶奎坐在他對面,李原則站在了孫寶奎的身後。
“華占元和我弟弟的死能有什麽關系。”邱茂興的氣勢顯然已經沒有之前那麽足了。
“那輛車以前停到過那個位置上嗎?”孫寶奎冷笑一聲,“再說了,你不是從不插手邱茂勇的事情嗎?你怎麽知道華占元和他沒關系?”
“……”邱茂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腮幫子鼓了兩下,分明在咬牙。
“到這個地步了,您還是不肯跟我們說實話嗎?”孫寶奎把胳膊一抱,往後一靠。
“我說過,邱茂勇的事情我不清楚,他和華占元之間有什麽恩怨我也不清楚。今天就到這裏,二位請回吧。”他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完這兩句話,站起身來指了指房門。
“好吧,既然您這麽說,”孫寶奎站起來,活動活動腰腿,“那我們就先走了,如果您想到什麽,可得第一時間告訴我們啊。”
“請。”邱茂興一點兒都沒猶豫就扔出了這個字。
“啊,對了,還有件事。”孫寶奎帶着李原走到門口,又轉回身來,“那天晚上在現場的,除了關志威和醫院裏那幾個人之外,還有一男兩女三個服務員。這三個人我們實在找不着,還得麻煩你們幫幫忙,別讓我們費太大勁。”
邱茂興板着臉拉開了房間的門,孫寶奎笑了一下,走了出去,李原也朝邱茂興點了點頭,緊跟在孫寶奎後面出去了。
邱茂興徑自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孫寶奎和李原輕松地下了樓。到了一樓,李原想出門,孫寶奎拽住了他:“等會兒,別忙,現在就走有點兒可惜。”
“可惜?”李原有點兒莫名其妙。
“來都來了,就多待一會兒。”孫寶奎往走廊盡頭走去,敲響了一個房間的門,李原回憶了一下,才想起這是那位工頭白隊長的辦公室。
“白隊長,你在呢?”孫寶奎推開門,臉上帶着笑說了一句。
“哦,我在,您是……警察同志……”聲音傳出來的時候,煙霧也随即傳了出來。
“您能出來一下嗎?”孫寶奎實在不想進屋挨嗆。
“等會兒,等我把煙滅一下。”
過了一會兒,白隊長趿拉着兩只布鞋,興高采烈地從屋裏出來:“您說吧,在哪兒聊?”
“院兒裏吧,透透氣。”
“好嘞。”白隊長和李原也打過招呼,三個人一起到了院子裏。
孫寶奎一邊用眼睛瞟着門口的動靜,一邊跟白隊長客套寒暄:“白隊長,你好哇,這兩天你一直在這屋待着?”他聲音很低,像是在和對方耳語。
“是啊是啊,沒活兒也沒地方去。”白隊長的聲音也不由得随之變低了很多。
“還沒安排活兒呢?”
“沒呢,我倒是天天問,就一句話,讓我再等等。”
“那你手下那些人呢?”
“也都閑着呢,天天沒事幹。”
“你上回不是說南郊有個商品房小區的活兒嗎?”
“咳,別提了,跟你們聊完第二天,關經理就說南郊那個項目還進不了場,讓我們再等等。這關經理,說話也是不靠譜。”白經理一邊說一邊唉聲嘆氣。
“沒事幹,你們不就沒錢掙了?”
“誰說不是啊,不過邱老板倒是挺仗義,這幾天不光發錢,還包吃住。”
“你就天天到這兒來抽煙?”孫寶奎笑着點了他一句。
“也不是我願意天天來這兒,關經理說這兩天雖然沒事兒幹,也讓我們別亂跑。讓我天天來這兒待着,別人都待在宿舍不準出來,否則一分錢拿不走。”
“你一個人在這兒待着不憋屈?”
“沒別的事兒幹,我又不想跟那幫小子打牌喝酒。”白隊長有些赧然,“我還得攢錢呢。”
“家裏還有老婆孩子?”
“是啊,孩子快上高中了,得把學費給預備出來。”
“你不跟那幫人在一起,萬一他們跑出去了你不知道怎麽辦?”
“那我就管不着了,都到這個時候了,我只保證我一個人有錢掙就行了。再說,”白隊長忽然有些悻悻,“他們派了兩個人去守着。”
“怎麽,看起來了?”
“也不是真看起來了,反正讓人感覺挺不痛快的。”
“問你個事兒。”孫寶奎和李原對視了一眼,随即便轉了個話題。
“您說,您說。”白隊長一邊說一邊把耳朵邊夾的一支煙放進了嘴裏,然而他摸遍全身卻沒有找到火柴,于是便滿臉堆笑地問孫寶奎,“二位身上誰有火兒?”
“沒有。”孫寶奎笑笑,“我們都不抽煙,你最好也少抽點兒,不還得給孩子攢錢嗎?”
“您說得也對。”白隊長笑着又把煙卷放回耳朵上了,“您想問什麽?”
“院牆上的彩條布,為什麽不拆呢?”李原不知為什麽,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那個啊,關經理說先留兩天。”
“有三個服務員,一男兩女,案發那天晚上也在驚雁湖,你見過嗎?”孫寶奎不想扯這些沒用的。
“沒有。”白隊長茫然地搖搖頭,“案發那天我們都從驚雁湖撤了,見不着這仨人。”
“他們去過你們住的地方嗎?”李原插了句嘴,眼睛仍然瞟着那輛車。
“沒有。”
“住的附近呢?”
“警察同志,”白隊長苦着臉,“我們住的附近有商店,有飯館,還有澡堂子,肯定有服務員啊,可我不知道哪個是你們要問的。”
“哦,不知道就算了。”孫寶奎其實對這個問題有沒有答案很無所謂,“你們幹過幾個驚雁湖這樣的工程了?”
“好幾個了,有驚雁湖,有……”白隊長一口氣列了四五個項目出來。
“蓋的都是這樣的房子?”
“哪樣的?”
“一邊蓋一邊畫圖紙,蓋完不用驗收的。”
“差不多吧,占地的樓呗,這活兒我們幹得可順手了。”
孫寶奎微微笑了一下:“我聽驚雁湖的人說,你們在鎮上可不怎麽老實啊。”
“我們怎麽不老實了?”白隊長瞪大了眼睛。
“聽說你們打架鬥毆、醉酒鬧事、小偷小摸、調戲婦女,還買東西不給錢。”孫寶奎把羅長利的原話記得很清楚。
“您別聽他們鎮上的人胡說八道,打架有過,那也是他們先挑事兒,別的我們都沒幹過。他們要不挑半,我們能跟他們打架嗎?”白隊長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什麽挑半,那叫挑釁!”孫寶奎忽然瞪圓了眼睛,大聲呵斥,“我告訴你,你們幹這些事兒,可大可小。要大了,那就是刑事案件,我們刑警隊正管,明白嗎?”
“您真是,怎麽說翻臉就翻臉。”白隊長着急了,連連擺手,“您可別吓唬我,這我懂,這都是你們的……”
“我們的什麽?”孫寶奎厲聲喝道,“審訊技巧?你是進了多少次審訊室才懂這些的?”
“不是,你,他,”白隊長有些結巴,但很快找到了措辭,“我不是說了嗎?他們說的那些我們都沒幹過,不信,你找他們來,我們對質。他們要能說得出來哪年哪月哪日,我們偷誰摸誰調戲誰了,我就認,說不出來,我就跟他們拼命!媽的,這幫王八蛋,錢沒要到手就倒打一耙!”他的聲音也變得很高了。
“錢沒要到……”“白隊長!”孫寶奎剛說了四個字就被謝秘書的吼聲打斷了。
“哎!”白隊長吓得一哆嗦。
“邱總叫你!”謝秘書站在樓門裏面,一臉怒氣,聲音又高又亮,像是練過女高音。
“好,馬上。”白隊長明顯有些發慌,他随即對孫寶奎說道,“還有事兒嗎?沒事兒我得走了。”
孫寶奎笑笑,忽然又變得很和善:“沒事兒沒事兒,您去吧。”他特意用了個您,随即又補充了一句,“回頭我們想起什麽再來找您,您一直在這個辦公室吧?”
“在,我一直在。”白隊長雖然是回答孫寶奎的問題,卻已經顧不上看他了。他神不守舍地一邊說,一邊飛快地進了樓。
白隊長進去之後,謝秘書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也轉身進了樓。孫寶奎朝李原笑笑:“咱們也走吧。”
倆人坐上了,孫寶奎隔着窗戶擡頭望了望這座樓:“嗯,差不多,今天這把火點得旺。”
“您膽子也夠大的,敢這麽挑釁邱茂興。”李原差點兒把“挑釁”說成“挑半”。
“他要是守法良民,又肯配合咱們,我就不這麽氣他了,他這純粹自找的。”
“他不讓這幫施工的到處跑,按天結錢,還好吃好喝地供着,我看,應該是跟最近檢察院查他有關。”李原沒馬上發動車子,而是先去摸小本子。
“肯定是,姓白的說那幾個項目你都記下來了吧,肯定都有問題,只不過檢察院現在只盯着驚雁湖而已。”
“這姓白的嘴也真夠可以的,什麽都敢往外說,難怪邱茂興不敢讓他們亂跑。”李原在小本子上把白隊長剛才說的幾個項目一一記下來。
“就這麽擱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還是說了這麽多,這姓白的呀。”孫寶奎連連搖頭,“兩分錢買顆兔子屎,貴賤不論,真不是個東西。”
“我看也是因為邱茂興不敢跟他交代得那麽細,另外呢,我估計他們也告訴姓白的,公安局問話要盡量配合。他們應該也想不到,咱們會問到這種跟案子沒什麽關系的事情上去。”
“還是那句話,就是活該。壞事兒幹多了,不是每件都能藏得住的。”倆人光顧聊天,都沒注意到後視鏡裏,有一個人已經鑽進了牆角停的一輛破面包車裏。
李原發動車子,緩慢地開出了興茂集團的大院。開到那輛黑色桑塔納旁邊時,李原特意踩了一腳剎車,孫寶奎搖下玻璃,對着那輛車龇牙一笑,随即李原換檔加速,繼續往前開。
剛開出去一百多米,他們的身後忽然傳來“咣”的一聲巨響,吓得李原猛踩一腳剎車。他們的車猛然停住,孫寶奎的腦袋差點兒磕到前擋風玻璃上,李原則死死抱住了方向盤。
驚魂稍定,孫寶奎一邊兒懊悔應該系好安全帶,一邊兒慢慢回頭,卻發現是那輛破面包車不知何時開出了大院,在路上倒車時車尾撞上了桑塔納的車頭。桑塔納的前機蓋子已經被變了形,從下面升騰起一陣白霧,而那輛肇事的面包車,則在稍作停留之後,又立刻往前開了幾十米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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