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年9月12日(五)

1991年9月12日(五)

邵謙笑嘻嘻地離開三位女同學的病房,薛文傑也跟了出來一一邵謙的出現讓他覺得有些意外,他隐隐感到這事沒那麽簡單。

關志威迎了過來:“你怎麽來了?”他盡量擺出一副熱情的姿态,但笑得很僵。

“聽說大家住院了,來看看。”邵謙倒是很輕松,也笑得很燦爛,“這麽多年了,大家都沒什麽變化,你不也還跟着邱茂勇嗎?”

“你的變化倒是很大。”關志威似乎有點兒笑不動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我?我也覺得自己變化挺大的。怎麽樣,是不是吓你一跳?”

“你現在做什麽呢?”

“瞎混混,沒什麽正經活兒。”

“你太謙虛了。”

“誰叫我的名字是謙呢?”邵謙眨眨眼睛,“你這兩天夠辛苦的吧。邱茂勇組織的聚會,他死了,把這一大攤子破……嗯,也不能說是破事,不過至少是麻煩事一一文傑,你別誤會,我不是說大家麻煩,我是說邱茂勇辦的事太麻煩,太破,總能用各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坑人。”

關志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似乎也聽出來邵謙是在指桑罵槐。

“這是谷成棟和郭曉曦吧?”邵謙一邊說一邊徑自走進了隔壁病房,“你倆可真是一點兒沒變。”他的慰問品已經發完了,是空手走進這個病房的。

郭曉曦看看他:“你是……”

“邵謙啊,你不認識我了?可也難怪,”邵謙連說帶比劃,“那時候我個子矮,才這麽高,不顯眼。”

“邵謙?”郭曉曦回想了一下,“好久不見…”他似乎想起來了。

“邵謙!”谷成棟大聲說道:“你現在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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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我沒正事,瞎忙,做點兒生意,也是有一搭無一搭的。”邵謙笑着,“你呢?”

“我現在弄了個電影公司。”谷成棟的臉色忽然變得黯淡下來,“可惜現在遇到這種事了。”

“怎麽,拍電影?大手筆呀。”邵謙贊嘆不已,“眼前有點兒困難沒關系,以後發展很好。”

“是嗎?”

“我覺得是,不過現在拍電影好像只有幾個大的制片廠可以吧,你們一個民營公司,不容易。”

“事在人為,其實國家慢慢要放開這個市場了,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為什麽呢?”

“趁着大多數人都沒明白的時候開始做,時機成熟的時候,賺錢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你聽過那句話吧,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嗯,嗯。”邵謙含含糊糊地應着。

“本來我都找好了香港老板一起合作拍片了,沒想到遇上這種事,那老東西還落井下石。”谷成棟的臉色變得有些哀戚,“五萬就想把我的公司買了,你聽聽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兒嗎?”

“我說不好。”邵謙搖了搖頭,似乎有些困惑,“我一點兒也不懂拍電影。郭曉曦呢?現在忙什麽呢?”

“我也是瞎忙,做點兒生意,也是有一搭無一搭的。”郭曉曦似乎有些氣短。

“那你是幹個體,還是開公司?”

“我有個商貿公司。”

“那跟我一樣嘛,怎麽樣,要不咱倆合夥兒?”

“合夥?”郭曉曦有些意外,“怎麽合夥,合夥幹什麽?”

“我也沒想太好,不過我之前做生意倒是掙了點兒錢,可以當本金。”

“這樣啊……”郭曉曦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這兩天好好想想,出院了咱們再細談,這是我的名片。”邵謙一邊說一邊遞上一張小卡片。

“行,行。”郭曉曦居然露出了一絲笑容。

“成棟,你那個電影公司,容我想想,想好了我再找你。”邵謙說完便離開了病房,留下谷成棟在後面連連點頭稱是。

薛文傑在門口冷眼旁觀,見邵謙出來,連忙閃身給他讓路。邵謙走到他身邊卻停下來看了看他:“你的病房在隔壁?”

“嗯。”薛文傑微微點頭,他覺得邵謙也該往下一間病房走了。

“聽說你現在是刑警?”

“是。”薛文傑不太喜歡他的做派,也就懶得表現出太大的熱情。

“真厲害,真厲害。”邵謙翹起大拇指,一邊走到外面走廊上。

“你來之前是不是已經,已經了解過我們的事了?”薛文傑本來想說“打聽”,話到嘴邊又改了一下措辭。

“也不是個個都打聽過,”邵謙倒似乎并不太讨厭這個詞,“只不過我正好有朋友跟我提起過你,所以對你了解一些。”

“朋友?誰?”不知為什麽,薛文傑忽然變得很警覺。

“你可能不認識,沒關系,回頭我把你們約到一起坐坐,你就知道是誰了。”邵謙笑着拍了拍薛文傑的肩膀,走進了第三間病房。

馮彥早已查覺到了外面的動靜,但他懶得出門查看,只是坐直了身子看着門口。邵謙一進來,他也有些茫然:“你是……”

“我是邵謙啊,真有意思,我的同學我都認識,他們卻沒有一個認識我的。”邵謙好像對所有人的反應都不太滿意。

“抱歉,抱歉,你的變化太大,我真認不出來了。”

“哦,是嗎?”邵謙轉嗔為喜,“不過說實話,我也差點兒想不起你來了,你的變化也不小。不過班花還是那樣。一點兒變化也沒有,還是那麽漂亮。

“是嗎?”陸凝霜顯得很受用,其實住院這幾天她沒法化妝,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蒼老一生“你現在在幹什麽呢?”

“我做點兒生意,剛才還跟郭曉曦,想一起做點兒什麽呢。”

“你想做什麽?”

“我沒想好,前幾年賺了點兒錢,我得想好了才能投進去。”

“你這賺了點兒是賺了多少啊?”陸凝霜好像忽然來了精神。

“也不算太多,嗯,湊合着能當個本金吧。”邵謙語焉不詳,不知是真不想說,還是故意賣關子。

“那你可別投谷成棟的公司。”陸凝霜嘻嘻笑了起來,“他那人不靠譜。”

“哈哈,班花還挺幽默,以前真沒看出來。”邵謙笑了起來。

“幽默什麽呀,幽怨還差不多,躺了好幾天了,就是不讓出院。”陸凝霜一邊說,一邊嘆了口氣。

“不讓出院就好好休息吧,着什麽急呢?莫非是急着試鏡,作女主角?”

“試什麽鏡啊,你聽他胡說八道。我是急着逛街,逛公園,買衣服,買首飾,吃西餐。”

“你的生活可真豐富,太羨慕了。”

“你可以一起來啊。你這身衣服就不錯,不過在我看來,檔次還不夠。”

“什麽樣的衣服檔次才夠呢?”

“當然是西裝啊。不要純黑的,顏色太刻板,穿深藍色,既莊重,又有風度,配上白襯衣。紮一條天藍色的領帶,鵝黃也不錯,不過你可能不喜歡。胸袋随便放一條和領帶顏色差不多的手絹,再穿一雙棕色三接頭皮鞋,帶花紋,有鞋帶。好看極了,就是一位英國紳士。”

“這麽穿是不是有點兒太紮眼了?”

“怕紮眼你就穿工作服吧。”陸凝霜似乎對邵謙的回應很不滿意,“你看大街上那些男的,穿得多土氣,自己不知道自己難看,還好意思追女孩子。嘁。”她似乎對當前的男士着裝頗有微詞。

“那回頭咱們一起逛街,你幫我買一套。”邵謙似乎有了興趣。

“那就這麽定了。”陸凝霜又笑了,“你穿這身,女孩子肯定喜歡。對了,你結婚了嗎?”

“我?我還沒有女朋友呢。”

“你還沒有女朋友?怎麽搞的?”陸凝霜驚呼道,“你媽不着急?”

“我媽她……”邵謙遲疑了一下,“不說她了,你呢?”

“我也一個人。”陸凝霜撇了撇嘴。

“那谷成棟……”

“他是我老板。”陸凝霜飛快地說道。

“哦。”邵謙點了點頭。

“那就說定了?”陸凝霜顯得非常開心,“等我出院之後約個時間逛街,買衣服。”

“嗯,說定了。”

薛文傑跟着邵謙進來,目睹了剛才發生的一切,越發莫名其妙。他想詳細問問邵謙的來意,一肚子狐疑,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你是哪位呀?”廖有為和曾憲鋒走了進來,曾憲鋒虎着臉開口發問。

“我叫邵謙,是他們的同學。”

“邵謙?”曾憲鋒咂摸了一下這個名字,他有點兒印象。

“您來是有什麽事嗎?”廖有為的語氣還算客氣,但也不怎麽親切。

“我來看看他們。”

薛文傑忽然靈光一現:“咱們別在這兒聊了,太擠,換個地方吧。”說完便拽着邵謙的胳膊走出了病房,廖有為和曾憲鋒也跟了出來。

一直走到電梯口,薛文傑指着那幾排椅子:“坐吧。”随後他便把邵謙生按到牆角的一張椅子上,自己則和廖有為、曾憲鋒把邵謙圍得死死的。

“說說吧。”薛文傑的聲音冷冰冰的,“你和關志威、邱茂勇之間到底怎麽回事?”

“我們是同學啊,還能怎麽回事,跟你們都一樣。”

“別廢話,跟我們都一樣,你?那他怎麽把我們都請了,就把你落下了呢?”

“他可能找不到我吧。”

“別瞎掰了,他連去了日本的人都能找到,他會找不到你?”薛文傑的手指快要戳到邵謙的鼻子尖兒了,“再說,你和關志威一見面那樣,說的那話,可不像從來沒見過的樣子。”

“你說話就說話,別指指戳戳的。”邵謙推開了薛文傑的手,“邱茂勇和關志威說瞎話,你們應該問他們去,憑什麽堵着我不讓走?”

“關志威我們肯定……”薛文傑忽然明白了什麽,“這麽說,你承認最近見過他們了?”

“我從來也沒否認過。”邵謙一低頭,從薛文傑的胳肢窩下面鑽出來,然後回頭對三個人說到,“不過我可以明确告訴你們,我和這個案子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你們怎麽問都行,把我帶回你們局裏審也行,我都只有這一句話。”他站在那裏,沒有想逃跑的跡象。

“我們問的是你和邱茂勇、關志威之間的關系,沒問你和案子有什麽關系。”廖有為連忙糾正。

邵謙冷笑一聲:“這有什麽區別嗎?”

“這當然有區別。”廖有為想解釋一下,他開始斟酌語言。

“你們想知道,我會讓你們知道,但不是今天,更不是現在。”邵謙似乎不太想繼續說了,他擡腿想走。

“喂,你等等。”曾憲鋒喊了一句,“那你什麽時候時候告訴我們,你總要說個具體時間吧。”

廖有為覺得有些洩氣,曾憲鋒這話問得,就差沒求對方了。

“明天吧。”邵謙琢磨了一下,“嗯,明天差不多。”他說完就走了,留下三個人面面相觑。

過了一會兒,曾憲鋒才讷讷地說道:“他說明天,不會騙人的吧,明天咱們去哪兒找他?”

廖有為皺着眉頭:“這人絕對有問題。”他頓了頓,又開始喃喃自語,“現在人都怎麽了,對警察都這麽不客氣。”

此時,薛文傑腦海中關于邵謙的記憶倒逐漸開始清晰了,那是個安靜木讷的男孩子,個子矮小,成績一般,跟誰都很疏遠。偶爾說一句話,聲音也非常小,顯得十分怯懦,和眼前這個邵謙的性格判若兩人,但眉眼身材又十分相似。這些年他身上都發生了什麽?薛文傑覺得不可思議。

“這人咱們要不要盯一下。”曾憲鋒小聲提出了他的建議,一聽就是病急亂投醫。

“咱們盯他什麽呢?”廖有為十分為難。

“別管他了。”薛文傑擺了擺手,“盯他也沒用,找關志威去。”

關志威在不遠處已經悄悄觀察他們半天了,見邵謙走了,他轉身也想溜,卻被趕上來的薛文傑一把抓住。

“過來!”薛文傑使勁一拽他,關志威一個趔趄,險些撲在薛文傑懷裏。

薛文傑把關志威拖到牆角,扔進邵謙坐過的椅子,又像包圍邵謙一樣,和廖有為、曾憲鋒一起圍住了他。

“說說吧,你倆到底怎麽回事?”薛文傑冷冷地看着他。

“我們倆能怎麽回事,你別瞎聯系,我都多少年沒見過他了。”

“你覺得我們信你的嗎?”薛文傑右手握拳,在左掌上輕輕敲擊,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态。

“你想幹什麽?”關志威看着在面前晃來晃去的拳頭,有些心驚肉跳。

“我想聽你說實話。”

“我剛才說的就是實話。”

“你這嘴是真夠硬啊。”薛文傑一拳砸在後面牆上,震得幾塊牆皮掉了下來,“你是不是覺得別人都是傻子?就你們倆一見面那樣,你敢說你們最近沒見過面?你第一句話是什麽?你問他你怎麽來了,你是不是不希望他來?你倆到底背後都說什麽了?為什麽邱茂勇說找不到他?是你告訴邱茂勇你找不到他,還是邱茂勇在跟我們撒謊?”

“那你怎麽不去問他?”

“我們現在問你!”薛文傑陡然提高了聲音,似乎非常憤怒。

“……”關志威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來。

“關先生,”廖有為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我們不追着邵謙問,是因為他和案子本身沒有牽連。你就不一樣了,你和案件有直接聯系,我們就算現在把你拘回去,也沒人能說我們做得不對。”

“你要是現在說出來,還能算立功表現,你要是不說,我們就會找別人問去。萬一從別人嘴裏說出什麽來,你可就被動了。”曾憲鋒也在一旁幫腔。

“你不說沒關系,我們馬上就去找邱茂興問問這是怎麽回事,我們特別想聽聽他對你和邵謙的關系怎麽看。”薛文傑惡狠狠地說道。

“我跟你們說,這件事跟案子沒關系。”

“有沒有關系得我們說,你說清楚怎麽回事就行了。”

“快說吧。”曾憲鋒又幫了一句腔。

“你們,你們知道,”關志威嗫嚅着開了腔,“我們在驚雁湖的工程讓人舉報了吧?”

“嗯,所以呢?”薛文傑并不知道這件事,但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好裝出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來。

“舉報人就是邵謙。”

“你們怎麽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是邱茂勇告訴我的。”

“邵謙是怎麽知道內幕的?”

“邵謙也不知道,他就是胡寫一氣,給我們添堵。”

“他為什麽要給你們添堵?”

“因為,因為,因為他,他恨邱茂勇。”

“到底怎麽回事,他為什麽恨邱茂勇,從頭說,別問一點兒說一點兒,要說還不痛快點兒。”薛文傑有些不耐煩了。

關志威輕輕咳嗽了一聲,好像終于順過氣來了:“你還記得咱們有一年春游,萬老師摔骨折那事兒吧?”

“記得,怎麽了?”

“其實萬老師是被邱茂勇推下去的,推下去的時候,邵謙和他媽就在旁邊。”

“到底怎麽回事?”薛文傑真有點兒糊塗了。

“當時萬老師和邵謙他媽都是單身,兩個人私下裏好上了,但是萬老師遲遲不肯提結婚的事情,邵謙他媽就趁着帶邵謙春游的時候,逼萬老師表态。兩個人正在說話,邱茂勇悄悄從後面湊過去,把萬老師推到溝裏,這件事情就徹底黃了。可是當時邵謙他媽也受了驚吓,還受到了邱茂勇的威脅,不許他們娘兒倆往外說,身體就一下子變得很差,我們畢業之後沒幾年就死了。所以邵謙一直特別恨邱茂勇,一直在找機會報複。正好我們驚雁湖這個項目,手續辦得不太利索,又和鎮裏人起過兩次沖突,他就給檢察院寫了舉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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