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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春和十九年。
入冬時,青州久違地下了一場雪。
劍宗,清玄境。
傅雪衣也久違地做了一場夢。
“傅雪衣。”
夢境中,那個人在喚他的名字。
傅雪衣出聲,喚道:“師尊。”
他伸出手,握住這個人的手,聽見謝凜在問他為何這麽久都沒再夢見過他了。
傅雪衣道:“師尊,你還是這麽強勢。”
強勢到就算在他的夢境之中,也要完完全全地占據他的視線。
“是我不好,我最近外出歷練了,沒怎麽入睡。”傅雪衣坐在冰冷的殿前,輕聲解釋說,“沒睡覺,又怎麽做夢呢?不做夢,你又怎麽能出現在我的夢裏呢?”
“我已經元嬰後期了,馬上就是化神修士了。這次歷練,我去了一趟雍州。”
“師尊應該知道雍州是魔族的地盤吧。”傅雪衣一一細數自己過去一年在外歷練的事情,“我還去了一趟雍州的舊時皇宮,據說那裏是師祖曾經悟道過的地方,師祖和劍尊的那棵相思樹時經萬餘年,也成長為了參天大樹。”
“雍州的師徒話本跟其他幾州的師徒話本果真很不一樣。但是,我猜想,師尊你當年去雍州歷練之時,大概是從來沒去過那些話本鋪的吧。”
傅雪衣說完自己過去半年的歷練,才抿唇道:“師尊,地上好涼啊,你抱我起來。”
夢境中,謝凜彎腰伸手,将他打橫抱起。
“我說過你騙我,我絕對不會再給你彈琴了,可是……”傅雪衣神情平靜地笑了下,“我還是忍不住地偷偷練琴。”
“師尊。”
傅雪衣勾手靠近這個人,唇角輕輕貼近謝凜的面頰,試圖親吻謝凜。
夢境在這一刻,轟然破碎!
傅雪衣從沉睡之中睜開眼來,神情平靜地站起身來。殿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邁步走出去,在雪中練劍。
三個時辰後,傅雪衣靜立在殿前,将自己靈脈間湧動的靈力調整平息下來。
從元嬰後期,到化神初期,只在他一念之間。
離開清玄境後,傅雪衣往宗門外走去。
路上,他經過洗劍池時,宗門內不少在此練劍的弟子向他問好。
“傅師兄。”
“傅師兄,下午好。”
“傅師兄要來練劍嗎?”
“傅師兄這是要出去?”
“嗯。”傅雪衣應聲道。
四年轉瞬即逝,來洗劍池旁練劍的弟子換了一批又一批。
有弟子目送傅雪衣朝宗門外走去,小聲道:“這位傅師兄長得可真好看啊,就是性情看起來有些冷。”
“你們入門比較晚,大概還不太清楚吧。”有入門時間久些的弟子開口道,“五年之後就是下一屆青雲臺之争了。而傅師兄是上一屆青雲臺之争的榜首,修行不過三年,便力壓衆多年輕一輩的修士,奪得了青雲榜榜首。”
“而且,傅師兄是宗門五大主峰之一上林春的獨苗。衆所周知,上林春一脈向來單獨傳承。在四年前,有某些大家都知曉的緣由,導致上林春傳承差點兒斷開。”
“針對上林春的傳承問題……”
那名弟子繼續說道:“據傳,宗門在三年前曾經決定過,為傅師兄破例一回。只要傅師兄進階化神,便是上林春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峰主。”
有小弟子好奇地問道:“師兄,我聽聞四年前,在那幽州發生了一些事情,是關于那位仙尊和這位傅師兄的……”
早入門的弟子搖頭道:“宗門禁令,不能提及這件事情的。小師弟,你該不會是想害我又去關上一回禁閉吧?”
“為何不能說?”洗劍池旁,同樣有知情弟子出聲道,“九州所有人都知道,那位仙尊與他的徒弟确實有過一段私情。”
先前那名弟子道:“你這話讓賀師兄聽見了,又該要罰你了。”
他的話音落罷,自不遠處便傳來了一道冷冷呵斥的聲音:“你們在說什麽?”
洗劍池旁圍聚起來的衆多弟子下意識想要四散開來,奈何賀流雲率先開口道:“站住!”
一年前,賀流雲進入劍宗刑罰堂當職,此刻出聲道:“妄議一峰之主,通通去禁閉場靜思一個時辰。”
衆多弟子先是哀嚎那一個時辰的禁閉靜思,旋即有人注意到賀流雲的話,下意識開口:“我們哪有妄議哪位峰主啊?”
此言一出,洗劍池旁,頓時安靜下來。
一峰之主……是剛才那位傅師兄?
那位傅師兄修行之年還未過十年,便就已經是化神修士了?
另外一邊,傅雪衣并不知曉洗劍池旁發生的事情,他離開宗門後,很快到了青城神樹前。
傅雪衣擡眸,從神樹上衆多祈願牌中,終于找到自己八年前寫下的那個祈願。
透過樹蔭投落下來的曦光莫名晃眼,使得傅雪衣微微低了下頭,有什麽從他眼眶中流了出來。
傅雪衣擡起手,指腹觸及到一點溫熱的濕潤。
——希望謝凜能夠早日飛升。
當日最有可能成真的祈願,後來竟成了一場癡夢。
“謝凜。”
傅雪衣站在神樹下,無聲念着這個名字。微風吹拂過他的白衣。
春和十九年了,他和謝凜分開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世人都說分開的時候,應該同對方好好地道個別。
他怎麽可能會和謝凜好好地道別?他只是不想讓謝凜看見他發瘋的樣子而已。
傅雪衣輕聲道:“我們永不道別。”
流光十五年。
青州,劍宗學堂。
教習正在給學堂內新入門才一年的弟子上課,課間提及起每十年一屆的青雲臺之争。
他對學堂內的弟子道:“下一屆的青雲臺之争,可是你們這一批弟子的主場。這幾年給我加緊修行些,等再過幾年,在青雲臺之争當中,争取給我拿一個青雲榜榜首回來。”
近幾屆的青雲臺之争中,得青雲榜榜首者,大多數為道宗宗弟子,偶爾才有劍宗弟子。
教習鼓舞道:“我接下來要念叨的,想必你們大多都知道一二。”
“我們上林春的那位春晝劍主,在百年前參加青雲臺之争的時候,可是只修行了短短三年,就奪得了青雲榜榜首的。現如今,下一屆青雲臺之争留給你們足足八年時間,你們怎麽能不争口氣呢?”
此言一出,有膽子大的弟子小聲反駁道:“教習,你這說得可就太輕松了。九州誰不知道春晝劍主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上林春峰主了啊?我們在場之中,誰能夠在五年之內成為一峰之主啊?”
教習道:“你這就是在為自己的懶惰而找借口。”
“當年,春晝劍主繼任上林春峰主之位後,可是挨個去找其餘四大主峰峰主,進行過同階同階一戰的。當時沒有人不服氣傅師兄的峰主之位。”
同階一戰,傅雪衣無敵。
教習還隐隐聽說,十年前,傅雪衣又同那幾位峰主打了一架,打架雙方似乎都沒有再壓制過修為來着。
那時候,外界便有傳聞稱春晝劍主已進階大乘境界,但是縱觀九州,卻無一人看見過傅雪衣在何處渡大乘之劫。
再加上近十年來,傅雪衣未再出過手,因而衆人心中,對于傅雪衣如今的修為一直存疑。
有人早就認為傅雪衣突破歷來的修為骨齡限制,已然進階大乘。有人卻認為,不渡大乘之劫,傅雪衣便還不是大乘修士。
學堂之後,有弟子開口問道:“那要如何才能拜師上林春這位春晝劍主呢?”
位階離合境界,在劍宗便可收徒。
雖然外界對于傅雪衣的大乘修為存疑,但不可否認的是,傅雪衣早就已經達到了可以收徒的修為進階。
近十年來,不是沒有人嘗試過欲拜入上林春修行,卻始終未果。
百年前,上林春修行傳承幾近斷絕,衆人都以為傅雪衣應該很快就會收徒才對。
直到有人點出傅雪衣的骨齡:“春晝劍主如今骨齡才剛過百沒多少年,至少在千年之內,他應該都是不着急收徒的才對。”
學堂內,教習聽見這名弟子的問題,笑了笑道:“你可以去闖一闖九天玄階,闖成功了,或許春晝劍主會出來見你。”
那名弟子問:“那成功了,劍主會收我為徒嗎?”
教習應聲,似有些不太确定:“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教習話音落罷,自宗門廣場之上,驀然傳來一聲洪鐘輕響。
教習聞聲,面露驚訝。
他才說起九天玄階之事,廣場上就有人開始闖九天玄階了?
劍宗廣場上,因九天玄階的洪鐘輕響,此刻圍聚了不少弟子。
九天玄階上已經籠罩有迷霧靈光,闖關者并未花費多少時間,便闖過了前六重天。
此事已然驚動了各大峰主,齊齊現身九天玄階前。
星辰海峰主招手喚來今日的值守弟子,詢問情況。
值守弟子解釋道:“這位道友并沒有說自己的名字,今日一來,便問我要如何拜上林春峰主為師,我就告訴他,在這個時間只能闖九天玄階,成功了,峰主便會來見他。”
旁邊,臨江仙峰主冷哼了一聲,出聲道:“怎麽又是一個想去上林春的人?”
星辰海峰主了解情況之後,便讓值守弟子退下了,而後才對臨江仙峰主道:“你該不會還惦記着幾年前他打你的那件事吧?”
“你可別胡說!什麽叫打?那叫做切磋劍法而已。”臨江仙峰主負手而立,平靜地解釋道,“小年輕還是沉不住氣啊,還是該再磨練幾年,別這麽早就收徒。”
他當年被謝凜壓一頭就算了,現在竟然還要被謝凜收的這個徒弟給壓一頭,他這個人就跟上林春一脈天生不對付吧?
幾位峰主相互交談的時候,九天玄階之上的闖關者以極快的速度闖過了前八道關卡,順利來到了最後一道關卡。
星辰海峰主對于當年之事仍舊歷歷在目,輕聲感嘆道:“我記得當年傅雪衣便沒有闖過這一關,如今成就卻依舊不凡。”
“不知道此人的修行資質如何……”
星辰海峰主話音未落,九天玄階第九道關卡已然被點亮,意味着此人通過了九天玄階所有考驗。
九天玄階迷霧靈光散盡,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年從中走了出來。
星辰海峰主遲疑一瞬,才上前問道:“你可是只想拜入上林春一脈?”
少年應聲道是。
星辰海峰主嘆聲道:“就算上林春峰主此刻現身與你一見,也是有可能不會收你為徒的。這一點,望你知曉。”
旋即,他擡手傳了一道靈訊給傅雪衣。
未過瞬息,虛空傳來波動,一道靈光自虛空掠出。
“我聽聞……有人想拜我為師?”
極冷的聲音随着靈光散盡而響起在此地,一襲雪色長袍,長身玉立。
傅雪衣出現時,饒是見慣了他的人,卻仍舊不免為這張臉而有所驚豔。這張臉雖容色豔絕,卻帶着冷豔冰霜般的疏離,并不與人親近溫柔。
少年開口道:“我想拜你為師。”
傅雪衣邁步走過來,眉眼冷淡,出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傅雪衣此言一出,廣場上有不少弟子為之而驚動。
近年來,對于想拜傅雪衣為師的人,傅雪衣從來沒有問過其姓名。今日闖過了九天玄階的這個少年,還是傅雪衣親口相問的第一個人。
難道在今日,真的出現傅雪衣收徒的情況嗎?
衆人驚訝不已。
“明寒迦。”
少年應聲答道:“我叫明寒迦。”
“以天道之身,何必要拜世俗凡人為師。”傅雪衣平靜說道,“我不收徒。”
“為什麽呢?”
明寒迦擡眸看向傅雪衣:“當年,你說我可以學會自己保護自己,所以我就花了百年的時間,去吞掉了你口中的異界。”
少年此言,令劍宗上下劇震。
明寒迦似有不解:“異界衆生食我舊身血肉,導致我堕入凡塵微弱無數世。他們茍延殘存了上萬年,依舊愚昧至極。我就只好将他們欠我的東西,給收了回來,你們怎麽都這麽害怕?”
“當年,你們不是憎恨異界所為嗎?我将整個異界給吞了,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明寒迦盯着傅雪衣,出聲解釋道:“你放心,我并沒有吞掉你朋友的神魂與血肉。”
“你那位朋友早在百年前你離開異界的那個夜裏,便與他的心上人死在了一起。”
傅雪衣依舊平靜:“你亂不了我的道心。”
明寒迦道:“我與你們的天道做了一個交易,祂允我進入九州,拜你為師,我不會再像百年前那具早就被愚鈍污染的傀儡身一樣,将九州給毀掉的。”
當年鳳幽幽神魂渾渾噩噩之時,所念叨的“傀儡”二字,真正含義實則是為異界衆生皆為舊時天道的傀儡。
“我遲早……”
傅雪衣看向猶如一個瘋子般的明寒迦,冷漠道:“要砍了這天道。”
“轟!”
傅雪衣話音落罷之際,青天白日無端轟響一道驚天巨雷。
關于明寒迦的伏筆,應該是前文有關,異界凡人如模板般相似的靈竅與靈脈、鳳幽幽喊的“傀儡”、異界萬年天災大劫時被吞噬的神明血肉,“明九歌”儲物袋裏的“迦”字玉佩、傅雪衣前往神閣遇見的小少年、晏朝光殺二祭司的那柄神秘匕首。
感謝支持,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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