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

10.1

韓誠稍稍彈了彈煙灰,等着小孩過來。

他眼神不錯,自是看到小孩身邊還站着個人,若是早些時候,他确實還有興趣跟人認識一下。

漂亮的小男孩誰不喜歡。

但和小孩去吃火鍋要緊些,晚了還得排號。

卻還沒來得及把煙蒂按滅,便聽見一聲:“韓先生。”

小孩不這麽叫他,是小孩旁邊那漂亮男孩。

韓誠眯了眯眼,果然等到小孩上前來,奪走他手上的煙蒂。

“您這下又勤儉節約了。”小孩只是這麽說,也不驚訝旁邊那位像是認識韓誠的樣子。

嗯,所以路依跟小孩到底說了什麽?

“小心手。”韓誠叮囑了小孩一句,還是不拂旁人面子,好聲好氣地笑道,“你好啊,四級考得順利麽?”

那漂亮男孩臉比雪還白一個度,小孩則不自在地咳嗽道:“先生,這位是我老師啦。”

哦哦,老師不考四級。

“這麽年輕,我還以為是你同學呢。”偶爾韓誠還是會說些奉承的好聽話,不過那男孩似乎并不買賬。

“您不記得我了啊。”男孩,哦不,老師嘴角勾出一抹悵惘。

韓誠猜想到這會是回憶開啓的前兆,沒個三天兩夜掰扯不清楚,但他的羊肉火鍋等不了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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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記性不太好。”所以趕緊打住,韓誠拍拍身側小孩的腰,“對面有個垃圾桶,你趕緊把煙蒂丢了,我們好去吃火鍋。”

音量适中,正好讓老師一字不落地聽到。

小孩似乎有些無奈,也只得文具袋耳機盒子塞韓誠懷裏,朝老師抱歉地一颔首,依言去找垃圾桶。

韓誠對上老師幾分欲言又止的目光,笑得格外無辜。

雖然我們可能認識,但我真的不記得啦。

還有,那死孩子竟然敢使喚我!

小心翼翼把懷中物件抱穩了,韓誠不悅地磨了磨後槽牙,臉上的假笑也收斂下去,想着待會兒該怎麽收拾孩子。

“那可能也是我記錯了。”老師只得自己給自己找了臺階下,“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沒事沒事。”韓誠也寬容得很,擡手揮一揮,“也麻煩您照顧我家孩子了,工作順利呀。”

老師遠去的步伐有些跌跌撞撞,韓誠疑心着要不要給他打個120。

小孩信步回來,遠遠地瞅了眼老師的背影,還是将目光落回韓誠身上,擡手拍了他肩膀殘留的雪漬。

“你開車昂。”韓誠說。

“行。”小孩彎了彎嘴角。

這會兒窗外的雪停了,獲得小孩允許,韓誠翻動着他文具袋裏的小玩意兒。

很快把米色的便簽揪出來,韓誠看到上邊躺着的貓咪,圓滾滾地翻着肚皮。

“你考試還畫畫?”韓誠揚了揚小紙片,戲谑道。

“考試之前畫的。”小孩說。

韓誠預感小孩要問他什麽,于是慢慢拉上文具袋,把畫有貓咪的便簽揣大衣兜裏。

但小孩一路循着導航找火鍋店,壓根無暇分心。

“咳咳。”韓誠咳嗽着,裝模作樣要起調子,小孩像與他有心靈感應似的,立即開了口。

“先生,您吃辣麽?”

一語差點把韓誠嗆死。

“能吃一點兒。”韓誠說,他聽出小孩這是沒話找話,他倆一塊過了兩個月,小孩能不知道他口味,“到時候點鴛鴦鍋,我記得你不沾辣。”

“先生記性很好。”而小孩只回了他這麽句。

真心的?還是反諷?

韓誠琢磨不透,不過他也無需琢磨這些吧,如實告訴小孩,他也不會怎麽樣。

頂多見着孩子眼圈發紅,咬牙不讓金豆子掉下來。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先例,韓誠曾因為被哭得煩,甩掉了好幾個。

希望小孩不要步他前輩的後塵,韓誠還等着他畫完素描本呢。

“那個......你老師估計認識我。”韓誠斟酌地開了口。

“他認識您不要緊。”小孩語氣裏染上一層哀怨,“他最好不要認識我。”

“什麽意思?”韓誠好奇追問。

“我怕他記得我了,會給我挂科。”小孩一五一十道,“看他那樣子,好像和您聊得不大愉快......”

“你還怕他公報私仇?”韓誠失笑道,沒料到話題的峰回路轉。

“主要我在他課上劃水,怕新仇舊帳一起算。”小孩真心實意地嘆息着,弄得韓誠都有些負罪感了。

但他是真想不起那位老師是他哪任情人,不然還可以幫小孩說說好話?

感覺說了,小孩更會被挂科吧。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兜兜轉轉,韓誠也算是遭了報應。

為求心安,韓誠決定給小孩多涮一盤羊肉做補償。

後視鏡墨色的挂珠晃啊晃,小孩調着雨刮器,在車前霧蒙蒙裏開出一片扇面。

“所以先生,”小孩說,“老師是您曾經的情人麽?”

好,好的,敢情在這兒等着他呢。

韓誠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估計是,但我想不起來了。”

“老師很好看的。”小孩笑笑。

“好看得太千篇一律嘛。”韓誠敷衍道,他找的那些個小情兒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路依都直呼分不清誰是誰。

“我應該不符合您的千篇一律。”小孩想起了什麽,韓誠瞥見他握緊了方向盤。

“嗯,你是個例外。”韓誠說,是坦誠也是安慰。

但小孩也沒有太難過的樣子,只說:“那我很榮幸。”

韓誠默默地別開臉,看向車窗外的雪霧茫茫,他忽然想着要不要午飯後帶小孩去趟墓園。

他有些期待,小孩見着他前任墓碑時的反應。

“冬天就應該吃火鍋啊。”面對着翻騰的白汽,小孩發出滿足的感嘆。

他們點了辣鍋和番茄鍋,打眼望過去,紅彤彤一片的喜慶。

韓誠夾了兩筷子羊肉片涮鍋裏,就覺着胳膊酸,不願再動彈了。

給小孩的補償也就此打住。

小孩積極些,添菜撈肉下蝦滑,韓誠就坐椅子上半身不遂,等着小孩給他投食。

辣鍋的辣椒不咋得勁兒,嗯,番茄鍋好吃,發明出番茄鍋的人是天才。

“先生,您要吃什麽自己夾啊。”伺候了韓誠好幾盤菜,小孩欲哭無淚道。

“手短,夾不到。”韓誠幹脆放下筷子,賴皮得理直氣壯。

小孩被噎了噎,任勞任怨地重新拿起公筷,“行吧,您胃不好,剩下的羊肉我都放番茄鍋裏了。”

“诶诶?”

又一次因胃部因素被管控飲食,韓誠的神情甚是哀怨,他還沒吃兩口辣的呢!

但小孩為着他能管住嘴,被迫自己吃掉多的辣菜,眉頭緊皺得快要打結。

韓誠還算有心有肺,就不為難小孩,哀嚎兩聲兒後自覺吃番茄鍋。

“您今天還蠻好說話的。”小孩說,給他添了一漏勺新菜。

“我一直都蠻好說話。”韓誠小口嘬着菜葉子,嘟嘟囔囔為自己正名,才不是因為別的什麽。

小孩不可置否地笑笑。

火鍋店很貼心地準備了薄荷糖,韓誠嘎嘣嘎嘣地咬,正準備掏手機買單,小孩就幹脆利落地出示了付款碼。

出來吃飯小孩總是很自覺地掏錢,不把韓誠這金主放在眼裏。

啧。

薄荷糖吃完了,韓誠把小孩那顆從他手心裏摳出來,頂着小孩無奈的哀怨目光,蠻不講理地把糖果撕開吃掉。

“您貴庚啊?”小孩問。

“剛滿四百個月。”韓誠認真跟他比劃。

小孩頓了頓,“哦,原來您是八月份的生日。”

這心算速度比他還快個檔次啊。韓誠咬碎薄荷糖,将人胳膊一挽,“走啦,帶你去個地方。”

很多時候,韓誠發起神經來他自己都害怕。

所以他其實也不大知道,怎麽就把小孩領到了他前任墓碑前。

小孩替他把買來的白菊放于那大理石碑前,仔仔細細端詳了碑上的黑白照,退一步到他身邊站好。

“老師是替身麽?”這語氣這語調,隐隐約約透露出某種譴責之意。

“也......不算。”韓誠現在就只想抽自己倆耳光,這不沒事兒找事兒嗎?

“那您這位前任是替身。”小孩又補了句,這次連語調都懶得上揚。

“哈,怎麽說?”韓誠裝瘋賣傻道,實則喉頭一緊,牙齒咬到了舌頭。

“我亂說的。”小孩聳聳肩,“不過我發現,無論是這位還是我那老師,他們都長得像一個人。”

“是,是嗎?”韓誠頂了頂腮,舌頭還是疼得厲害,“我都沒發現。”

為什麽他現在會和小孩在這裏啊!回家畫漫畫不香咩!

哦,他帶小孩來這兒,是為了看小孩有什麽反應......純屬抱着看樂子的心理,不料卻被這孩子反将一軍。

而小孩忽略掉了他的不自然,只是輕聲問道:“您是經常來給這位送花兒嗎?我剛聽您跟花店老板說,老樣子。”

“偶爾來,只是老板記性好。”韓誠解釋說,他雙手揣大衣兜裏,一直沒拿出來,方才的花束都是小孩一路捧過來的,“來了也沒別的好送,就送花兒,無污染無公害。”

“您跟他感情很好?”小孩問。

“一般般吧,和平分手。”韓誠回答,他沒把前任弄死在捉//奸的床上,也是很和平了。

那時候的韓誠,脾氣不錯。

“但您還是給他送了花。”小孩說。

“主要想着人都死了,還連個送花的人都沒有,那太可憐了。”韓誠說。

“您是個好人。”小孩擅自給他下了定論,還給他發了張他最為不屑的好人卡。

“但我吃喝/嫖/賭/抽。”韓誠自嘲道。

“但您給錢。”小孩說。

嗯,說得還挺有道理。

停了好一陣的雪這會兒又開始細細簌簌地落,韓誠被小孩攙扶着一步步下臺階。

到墓園外的停車場,車前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雪。

“給您變個戲法。”小孩說,扣了扣韓誠放他外套兜裏的手。

然後趁韓誠反應不及時,将韓誠的手拽離暖和的衣兜。

“你變戲法,我就不參與了吧。”韓誠掙紮了下,沒掙脫,只能由小孩抓着他手,放到積雪的車前蓋。

指尖觸到細雪,冰透到心裏,而小孩的手掌覆在他手背上,卻也不覺寒冷。

再定睛到積雪車前蓋,指尖走龍舞蛇,上下游走,不多時勾出一幅雪地貓咪圖。

“今日份的靈感。”小孩說,“不過,您應該看過了。”

死孩子察覺到他偷拿了便簽,韓誠欲蓋彌彰地評價道:“畫得不錯。”

雪落無聲,就是冷得不行,小孩開車鎖,手仍緊握着他。

韓誠一擡眼,恍恍間見白雪覆上小孩亂糟糟、毛剌剌的黑發。

忽然就共了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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