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
17.1
“我忽然想起,你高中那會兒帶過一姑娘到這邊來,怎麽打那以後都沒聽你說起過了?”老師傅将煙灰缸的形削出來後,不經意地問道。
易千專注地用磨砂紙打磨戒指,随口答道:“忘記了呗。”
“那你現在說說,那姑娘咋樣了?”老師傅追問道。
“嗯,應該去B市上大學了。”易千如實回答,“我聽別人說的。”
“你們不是朋友麽?”老師傅驚訝道。
“以前是吧。”易千吹散戒指上細小的木屑,擡眼笑道,“現在應該不是了。”
易千現在很少會想起高中時候的事情,但老師傅一提起那姑娘,他還是很快能想起來那是誰。
不過也是,他就帶過那麽一個姑娘。
那次一塊上老師傅那兒去,是為那只死去的老貓,做一方小小的木盒子。
女孩找不到能夠幫忙的人,易千恰好知曉情況,也恰好有能力幫這個忙。
僅此而已。
所以他弄不清那些謠言的源頭,也沒有想過後來的事情會演變成那個樣子。
“總之,都是我的錯。我們到此為止,可以了麽?”
服軟,讓步,是被逼無奈後唯一的選擇。
畢竟易千也不是什麽強硬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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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昧地退縮、逃避,很多時候得到的不是救贖。
只是變本加厲而已。
易千能做的,只是盡量不回憶不嘆息,以為着那些被撕碎的日記終于一頁頁翻了過去,結果還是收到了那條來自從前的邀請訊息。
早知道一畢業,就退出班級群的,但暑假那會兒他忘記了。
現在退出,假裝沒看見班級聚會還來得及。
易千剛點擊退出,便彈出了條好友申請,來自方才的班級群。
“易千你好,我是夏羽。”
哦,夏羽。
只要點拒絕或忽略,易千便會徹底與那些過往、那些麻煩一刀兩斷。
呼,手還是太抖,點了同意。
“我叫夏羽,不是雨水的雨啦,是羽毛的羽。”
“我媽媽說,我出生前的那個晚上,她做了個滿是羽毛的夢,所以我就叫夏羽了。”
“同學你呢?”
大概是高二文理分班那會兒,易千坐在新班級後排角落的位置,神游天外地畫着貓。
當一整張草稿紙滾滿貓球球時,那女孩經過,坐到了他前排的位置。
女孩說,你畫的貓很可愛。
為了這句很可愛,易千只好提起了些精神,說:“謝謝,我叫易千。”
與人交友,是個很簡單的過程,哪怕易千對此并不熟練,但僅一月不到,他和夏羽就達到了普通朋友的程度。
課間問候,互借書本,午休時間都不回家,便一起躲到圖書館靜谧的角落。
易千畫貓,夏羽看書。
是朋友了吧,按照書面的定義。
不過書上還有一句定義,男女之間沒有純潔的友誼。
易千覺得此句對他不适用,畢竟他是天生的同/性/戀,那會兒還失心瘋地喜歡自己繼兄來着。
但他還是向女孩闡明,他們倆如果走太近,會被誤會。
女孩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倒襯得他個男孩膽怯懦弱了。
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後來的易千才知道,人是無法自證清白的,這句話只不過是無力的自我安慰罷了。
“夏羽,我以為我們是朋友的......”易千只是想要一句支持和證明,這樣那些流言蜚語就不會像蚊子蒼蠅一樣,将他圍追堵截。
“是啊,我們是朋友。”女孩從書本裏擡了頭,面露無辜,“既然我們是朋友,那你為什麽會拿這種我都不太清楚的事情,來打擾我正常生活?”
“有這樣的閑工夫,你還不如收心好好搞學習,這樣老班也不會說你不務正業了。”
“還是那句話,身正不怕影子斜。”
易千不知道自己影子怎麽樣,他只知道,他和夏羽大概也不算是朋友。
所以風波如水般無痕過去,到了畢業那天,他們連最後的道別都沒有。
原本易千猜想着,會老死不相往來,畢竟所有聯系方式都在風波鬧得最厲害的時候被删除。
他單方面被拉黑,全部。
現在又被找回來了,夏羽像第一次見面那樣,主動跟他打了招呼。
“好久不見。”易千回了一句過去。
對面卻靜默了,對話框反複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中。
這是易千計劃外的事件,所以也不等她輸入了發過來,把手機放到桌子一邊,繼續他的漫畫事業。
放寒假後,他除卻早晚要接送先生,倒也沒什麽必須做的任務。
而且大學沒寒假作業,他有充足時間放飛自我。
例如把這學期和先生一塊挖的連載坑填上。
易千畫了好長段時間的零散簡筆畫,再翻回連載時,發現少年和貓咪的冒險還停留在稻田那一次。
啊,所以下一個冒險是什麽,先生沒構思,他最近忙得基本回來倒頭就睡。
易千只得自己提筆上陣,然後卡在一面白紙前。
嗯,這個故事是他先想出來的,他一定能夠知道接下來的走向。
抱着這樣的想法,易千落下第一筆道道。
所以......該畫什麽呢?
要不就不填坑了,幹脆放那兒繼續畫他的簡筆畫得了。
易千放棄得也快,沒一會兒便把那條道道變為一只貓團子。
用時三十秒,越來越順手了說。
手機總算不讨喜地震了震,易千掃了一眼,是女孩發過來的長篇小作文。
夏羽的文字功底不錯,邏輯清晰易懂。
是道歉。
但易千只掃了眼,便把手機推到了更遠地方。
“和你斷聯後,我獨自想了很多,也聽聞了你在那段時間部分的遭遇。我的良心深受譴責,并且意識到,我對你做的事情,完全踐踏了我平日裏所驕傲的為人處事态度。我想向你道歉,但在那個班級裏,我再私下找你,便又會引起不必要的流言和争論。所以我當時想,再等一等,等到畢業那天。”
“可是畢業那天,我沒找到你。”
“後來我離開S城,去B市上學,也一直忙于學業,沒有再想別的辦法來聯系你。今天忽然看到班級群的聚會邀請,我就想到通過群來找到你。沒想到你還是通過了我的申請,真的很感謝。”
“在這裏,鄭重地跟你說聲抱歉,以及如果有機會,我們能再見一面麽?”
唉,這沒法答。
易千肯定是不想再見的,因為都過去這麽久了,再見也沒必要。
但他也沒有不接受道歉的意思,準确的說他沒怪過誰。
要老實發過去一句,我不怪你,但我也不想見你,很容易被二次誤會吧。
女孩給他發來這麽段話,也一定鼓起了很大勇氣,他這麽回複怪傷人的。
所以裝作網不好,沒有收到訊息。
嗯,逃避雖然可恥但非常有用。
易千重新抓穩圓珠筆,刷刷地畫了只挖坑把自己半截埋土裏的貓,就很符合他的理想狀态。
可是手機不放過他,嗡嗡地震動。
易千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拎過來,看也不敢看女孩發來的內心剖白,直接将她的來信屏蔽了去。
這麽費勁,那剛剛為啥要加人家?
不加好友不就沒這麽多事兒了嗎?易千非常想剁了自己這老在關鍵時刻亂抖的手。
待會兒整理好心情,還是回複一兩句吧,也不說見不見面的事,就委婉地表達下自己意願。
應該不會出大問題吧,上天保佑。
-亂七八糟
-想逃跑
-逃跑不被找到
在一串埋土貓貓附近寫下這幾行慫慫的字。
易千想,自己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膽小怕事。
躲起來,躲起來,讓自己不被傷害到,而且也不會傷害到別人。
再好不過的,解決問題的方式。
“道歉!你給我跟人家道歉!”
“無緣無故的,人家怎麽會只打你一個呢?一定是你先惹別人的!”
“以後這種事,你自己處理,能忍就忍,能跑就跑。家裏是供你來上學的,不是供你打架的!”
小學時候,跟同班同學發生矛盾,被老師叫來學校的父親,一定會先抽易千一巴掌,然後聲若響雷地說出他那套“一個巴掌拍不響”理論。
有時候老師都為易千辯護說,易千在争執中并沒有動手。
但父親向來是不信的,他跟老師說:“我兒子,我了解他是什麽貨色,一定是他挑事的,他打小就淘,在家裏就捉弄他媽媽和哥哥。”
“在學校裏,肯定好不到哪裏去,我先替他跟同學們道歉了。”
自那之後,易千便慢慢學會自己處理那些麻煩。
服軟,讓步,因為他身後沒有退路。
結果好像養成習慣了,不太好。
“給你一小時,過來接我。”
怎麽今天還打電話親自來催了呢。
易千失笑,一邊拉開車門一邊柔聲應:“好好,您等我。”
待坐到駕駛位,把手機擱支架上,才砸吧過味兒來。
先生這是在撒嬌麽?
現在是八點過十分,正好錯開市內晚高峰。
嗯,等等,好像他浪費了好幾小時,還沒給夏羽一個回複。
要不就幹脆不回複了?
但易千的良心會譴責他,所以還是接先生回來後,再做個回複吧。
能躲一會兒是一會兒。
“五十九分鐘,還算準時。”一只先生鑽進車門,輕巧靈活,很快将冷風關在門外。
“因為路上沒堵車。”易千先把自己身上的安全帶解開,再習慣性地探身過去,先把先生下巴捏住,仔細瞅瞅,臉上那道疤痕跡淺了不少,要完全愈合了,“我還以為您在樓上等我呢。”
“辦公室太熱,下來吹吹冷風。”先生乖乖地由他擺弄,眼鏡一眯笑容無害道,“待會兒借下手機,我手機沒電了。”
“好,密碼您知道哈?”易千給先生系好安全帶,轉手給他取下支架上的手機。
“我重設的我當然知道。”先生喜滋滋地雙手捧過手機,又略顯嫌棄地說,“你換個質量好點兒的啦,這屏幕都碎了。”
“不影響發訊息就行。”易千堅持着自己的節儉主義,不會像先生這般敗家。
但先生最近也很少抽煙了,身上的煙草味都被洗衣液的香味取代。
是個好兆頭。
易千也發現,先生好像更粘他一點兒了,自從處理完先生姐姐家的那事兒後。
韓女士還打過一兩次電話給先生,說一說協商離婚的進展。
而厲謙也給易千發過結交的示好短信,但奈何易千是個冷場高手,往往沒說兩句,那對話框就仿佛被凍住了般,搖一搖能出冰塊似的。
先生為此還嘲笑他,笑完又呼嚕呼嚕他頭發,蹙眉故作苦惱道:“怎麽你跟我又那麽多話呢?”
“因為您很多話啊。”易千耿直說,結果被拍了腦袋。
先生是真不怕他以後變傻啊。
“傻笑什麽呢?”先生的嫌棄之語讓易千回歸現實。
易千輕咳兩聲,發動車子,“沒什麽。”
想一想還是補充道:“只是在想您。”
得,這下先生也不說話了。
大失敗。
“哦,千兒,你朋友給你發了好長的信息啊,你都沒回。”餘光裏,先生輕車熟路地滑動他的通訊界面。
易千為自己的隐私無奈一秒鐘,但确實是他默許先生随意翻看的。
“我回去了再回複她吧,不急。”易千說,反正已經拖到了現在,再拖一會兒也沒事。
“那我幫你回,我大概看懂她意思了。”先生卻來了興致,自告奮勇道。
“诶?”易千一愣,不自覺應道,“好啊。”
不用自己回複,好耶,逃過一劫。
結果卻聽先生對着手機屏幕,輕聲說:“抱歉啊,現在才看到您的消息,我是易千的家長。鑒于您發來的情況,我想千兒會接受您的道歉,他一直是個老好人來着。”
“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不接受。”
“麻煩您跟我解釋一下,什麽叫沒幫忙澄清?什麽又叫害他被集體針對?”
“如果不方便打字的話,可以直接發語音過來哦,我等着您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果然還是不能讓先生幫忙回複吧!
易千吓得差點緊急剎車,還好他心理素質極佳,且駕車技術熟練,依舊保持駕駛平穩向前。
“先生,您不用這麽回複的啊。”
“可我想知道具體情況嘛。”先生別過臉,怪無辜且理所應當地說,“而且知道情況了,才能幫你出頭啊。”
“都已經那麽久的事情了......”易千遲疑道,心髒咚咚地又打起了鼓,撞得有點疼。
“所以我也不太明白,一年前的事兒,為什麽現在才來道歉。”先生卻不以為然,“說白了不是為你好過,而只是為她自己求個心安。”
“可你都已經吃虧了,我又怎麽可能讓她心安?”
說這話的先生好像個反派,但莫名讓他咚咚打鼓的心髒慢慢平複下來。
安定下來。
是有了退路吧。
易千勾勾嘴角,下意識又說出那句:“謝謝先生。”
還好在駕駛中,先生不會忽然伸手過來。
“她發語音過來了,我跟她說。”先生果然不跟他計較,“你專心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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