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番外5十四
番外5 十四
姜雲杪一有時間,會去往那棟老別墅裏看望小叔叔。
按照輩分講,她這個稱呼有些大不敬的意味,畢竟小叔叔是舅爺爺的丈夫,怎麽講都落不上“叔叔”這個稱謂。
但這是小叔叔和她父母都默許的事情,姜雲杪便放心大膽地喊了這麽幾十年。
唯一對此不滿的,便只有舅爺爺了。
他老人家哼哼唧唧,卻也沒有表示制止,小叔叔說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被老人家毫不客氣地拍了後腦勺。
說起來,舅爺爺也已經離開他們十多年了。
他老人家過世後不久,姜雲杪的奶奶也壽終正寝,那一年他們家送走兩位老人,父母親的情緒都不高。
姜雲杪特意将工作放置了好一段時間,來陪父母散心消愁。
偶爾,她也遵循父母的囑托以及自己的心意,去看望獨居在老別墅裏的小叔叔。
對于舅爺爺的離世,小叔叔卻是分外的平靜,姜雲杪在葬禮全程,沒見他掉一滴眼淚。
饒是與舅爺爺關系“不好”的父親,也咬牙哭成了個淚人。
小叔叔還能分心神寬慰父親兩句,說“節哀順變”。
他說舅爺爺是睡過去的,走的時候沒痛苦。
這是好事,沒必要哭哭啼啼的。
姜雲杪在遺像前放上白菊的間隙,瞥到小叔叔黑白衣袖下繞着的紅色繩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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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拴了枚指環,有着褐色木頭的紋理。
似乎那是舅爺爺的物件,年幼時姜雲杪還把玩過,依稀記得那指環上刻着一只打哈欠的小貓。
舅爺爺提溜着紅繩逗年幼的雲杪,懶洋洋拖着聲調說,這戒指是小叔叔給他的定情信物,比雲杪的年紀都大。
送走舅爺爺那年,姜雲杪三十有七,快進入不惑之年,大抵是明白了什麽叫做物是人非。
她無從去揣測小叔叔戴上指環的心境,只不過葬禮結束後,常見他一人摩挲着那指環紅繩發呆,要走近連喊幾聲,老人家才會茫然而面帶歉意地別過臉,說:“是雲杪啊。”
但哪怕是這樣,小叔叔也沒說過一句,他很想念他。
小叔叔的晚年生活還算豐富,可能跟他個人會很多小技能有關。
練毛筆字,畫簡筆畫,用廢棄品做小擺件。
哦,對,他老人家還報名了個油畫班,每周背個板子準時去上課。
姜雲杪知道老別墅裏有間專門放畫材的屋子,小叔叔偶爾去打掃,聽她問起,會垂眸說道:“這是先生老早以前買的,到現在很多顏料都過了期。”
過了期還存着,收拾的時候只撣一撣灰塵。
小叔叔說舅爺爺敗家,他可不能跟着敗。
老人家的畫作裏有很多很多貓,可以說貓咪是小叔叔最喜歡畫的事物,別墅裏有幾面白牆挂滿了貓咪,走進了細看,能發現畫框下标注的日期。
一路數下來,到舅爺爺去世那年停止。
姜雲杪想,既然小叔叔那麽喜歡貓咪,幹脆就幫老人家收養只,陪在身邊解解悶也好。
但卻被老人家婉拒了。
她疑惑了好些天,還是被父親一語開解。
父親說:“你小叔叔用大半輩子養了一只貓,也沒有心力再養其他的了。”
把舅爺爺比作貓咪真的好嗎?姜雲杪無言相對,但仔細琢磨了陣,覺着舅爺爺确實是很貓咪的一個人。
比如說口是心非啊,再比如說喜歡逗弄晚輩啊。
說話時常能讓人噎住,但又決計不教人生氣。
總之是個好玩又可愛的小老頭。
奶奶臨走前,曾把小叔叔叫到病床邊說了會兒話。
姜雲杪當時在一旁削蘋果,也就聽了一耳朵老人家們追憶往昔。
“怎麽說呢,我當年是沒想到你們能走到這地步。”
隐約中,奶奶這麽跟小叔叔說了句。
姜雲杪有耳聞,是說舅爺爺和小叔叔當年在一塊時,大家都不看好,父親還當面勸過小叔叔和舅爺爺分手。
雲杪猜想,可能是因為性別相同,還可能是因為年齡差距過大。
或者是那所謂的不門當戶對,小叔叔曾開玩笑說,年少時承蒙舅爺爺包養,才得以完成學業,而後自覺低了頭,讓舅爺爺伸手拍。
他們是各種意義上的不相稱,所以奶奶才會如是感慨。
而在奶奶的葬禮上,姜雲杪見到久未謀面的爺爺。
父親難得地沒趕他離開,只默默地将他攙扶了,一步步走到奶奶的遺像前。
黑白的小像,他遙遙地望着,仿佛那睡在骨灰盒子裏的人就在眼前。
若姜雲杪不知其中原委,定會輕嘆句伉俪情深。
實際上爺爺奶奶離婚分居多年,因為中途的不再相愛。
但父親說,爺爺奶奶原本是那天作之合,容貌、家世、學識、性格,樣樣相當、樣樣相配。
“我年少時以為他們那種才算是愛情。直到你舅爺爺和小叔叔在一起,直到我遇見你媽媽。”
姜雲杪不甚解那“情”字,父母為她專心學術,無暇顧及私人生活而憂愁過。
倒是小叔叔一言救姜雲杪于被唠叨的風口浪尖處,他說各人有各人的選擇,強求不來。
而今姜雲杪獨身,也确實活得自在潇灑,父母的擔心也随着時間流逝而漸漸平息,只道她開心最好。
去老別墅的路上,遇大雪,姜雲杪改成自動駕駛模式,徑自将車窗的白霧抹開一個扇面。
冷霧,絮雪,S城的冬日一如既往。
她提前給小叔叔打了電話,停車到固定位置後,別墅的大門被緩緩打開,老人家倚着門等她過來。
小叔叔的油畫課程初現成果,老人家難得興致高昂,樂颠颠地向她展示最近的畫作。
“這一幅啊,是光影最好的。”小叔叔撫着淺色原木的裱框,微微仰起臉,輕聲介紹說。
姜雲杪也仰頭望去,那是幅有桌面長寬的畫作,以白絨的地毯為底,靜靜卧着位烏黑長發精細眉眼的白衣美人。
恰是陽光徐徐,美人枕着胳膊在暖意融融中淺眠,眼睫似在輕顫,恍若下一刻就會醒來。
姜雲杪不自覺屏住呼吸,生怕自己驚擾了他的好夢。
再一定睛,卻見美人欣長的脖頸處,繞了一段細密的紅繩。
紅繩纏住的,正是那枚木質指環。
哦,不對,舅爺爺說,那是戒指。
是小叔叔送他的定情信物。
小叔叔将這幅畫挂在他的貓咪堆裏,并且也給它的下方貼了年份日期。
姜雲杪這才來仔細地算,是了,今年是舅爺爺離開的第十四年。
而小叔叔在這個冬天,正式滿八十四歲,和舅爺爺一般年紀。
“小叔叔,您想他麽?”姜雲杪問。
小叔叔仍是耳背,輕聲應着:“啊,外邊下雪了。”
他往窗外望去,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嘆息:“我找不見您了......”
姜雲杪分明聽到,那尾音不輕不重落着:“先生。”
韓誠,你就欺負他吧,也得虧他讓你欺負。
好了,全文正式完結,撒花兒~
其實本文停在番外3就已經差不多了,但我寫這文的初衷,就是要寫番外4和番外5,連正文都只是為這兩章做鋪墊。
在寫每段感情時,我都習慣性地一眼望到頭,但前幾本沒像這篇直接“到頭”。
前幾本都停留在“男主和男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個童話式結局,像易千畫的那個貓和少年的小故事。
韓誠對此是不屑地哼了聲的,他這人雖然脾氣不好還挺霸道,但很多時候是個人間大明白。
例如對替身們的渣男态度,例如給他青梅和他姐做感情輔導。
再例如狠揍了他前姐夫一頓。
他看得清這些事情背後的真相,也了解自己的心,所以更是知道他和易千的真正結局。
十四歲的年齡差,在二十歲到五十歲之間,确實不算明顯,但随着年齡的推移,兩個人的距離會被越拉越遠。
本書比較理想化的是,他們倆的感情自始至終地穩定,只這一條,讓易千生生跨過十四年的歲月,緊攥着韓誠手不放。
在第七年那段我算是比較輕松地寫了下性/生/活的問題,四十歲的韓誠尚且可以,五十歲以後勉強,而韓誠五十歲,易千才三十六,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
這時候,也正是他們感情容易出問題的時候。
我也慶幸韓誠是韓誠,不是別的什麽人,他對自己很有信心,擺脫他那段苦逼暗戀後,他的人間大明白等級就又高了一層,覺着易千不愛他又能愛誰去。
而易千也是易千,忠犬到令我想流淚,根本無心想別人,只擔心韓誠的身體狀況。
OK,我懂了,我這就撤,不擾您二位恩恩愛愛(啊,不是)
沒有這種感情破裂的情況,那他倆的戀情最大考驗便是死亡。
相差十四歲,
再加上韓誠前期造作自己身體,哪怕後面易千給養回來了,他先行離去的幾率特別大。
易千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所以這蠻不講理的家夥跟易千說,不許想他。
這才是貓和少年最終的結局,怎麽都逃不過一個去,一個留。
我妹在我寫文的時候說,既然他倆感情那麽好,你為什麽不安排韓誠去世後,易千也跟着走呢。
我說如果我比現在要小個四五歲,我肯定是會安排易千殉情。
但我現在肯定不會那麽幹,并會嘲笑四五年前的我是個傻/逼。
我跟我妹說,如果易千就這麽随韓誠去,那他的朋友怎麽辦,韓誠那邊的親人怎麽辦,他這麽一走了之,那些人怎麽辦。
而且他要因這個理由跟韓誠離開,韓誠也肯定是不會允許的。
大概是我剛上大學那一年,三年前吧,我正在上課,然後收到我爸的短信,說我大爺爺走了。
當時我整個人都是懵的,就腦子一片白,說不上是什麽感覺。
我大爺爺是我爺爺的親哥哥,小時候承蒙他關照指點,我才慢慢拿筆開始寫作。
初中那會兒頭一次在雜志上投稿成功,還得了筆小獎金,我爺爺把那本雜志帶過去給他老人家看。
然後他老人家當時做了個決定,說他走後,讓我給他寫悼詞。
我爺爺轉述給我的時候,我以為我大爺爺是在逗小孩玩兒,因為家族裏論資排輩,都輪不上我個旁支的孫女給他老人家寫悼詞,我上面有伯伯姑姑,他們不寫,也都還有哥哥姐姐。
但我爺爺說,他老人家沒開玩笑,是真覺得我繼承了他衣缽,這悼詞得我寫。
我本來是忘記有這一茬事情,然後下課從課室出來,問清楚情況後,我爸給我發來他老人家去世的具體時間;緊接着我伯伯來電話,說按大爺爺的遺囑,讓我那兩天認真準備下寫悼詞。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告訴我,那個領我入門教我寫作的老人家,真的離開了,都精準到了幾時幾分。
但那時候我還是懵的,也沒有太悲傷的情緒,只是反複地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時候他老人家身體還挺好,過年的時候和我們大家一塊去縣郊外的溶洞游玩。他那時跟我說,給你布置個作文題,就寫一下這溶洞游記。
但我因為年紀小嘛,玩性大,回去就把這題目抛于腦後,便是到現在也沒寫那什麽游記。
只不過是收到了他老人家第二個命題作文,給他寫一篇悼詞。
那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做悲傷如潮水般湧來,就一陣一陣的,還哭不出來。
堵心裏,寫悼詞也寫得亂七八糟。
最糟糕的一篇命題作文,都不知道自己胡亂寫了個啥,只想快點寫完交給伯伯了事。
我沒回去參加大爺爺的葬禮,因為大學在外省,趕回去坐飛機高鐵都得一天。
我家在西南山區嘛,交通不太好。
家裏長輩也沒要求我回去,都體諒我路途遠,還向學校請不到假。
這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面臨家裏親人去世,自那以後遠的近的老人家離開,我也漸漸開始習以為常。
我向我朋友感慨,為什麽這兩年家裏的附近的老人家都接連着離開呢。
我朋友提醒我說,你都二十歲了,不是十二歲。
好吧,害。
活着的人總要繼續走下去,悲傷過後就得舍得,其他的無能為力。
但是不能想念,這條太過分了。
強烈譴責韓誠同志。
我知道他是怕易千想他,他會不舍得離開。
所以我和我的家人們都在想念,大爺爺會不會也舍不得離開呢。
在春節前寫這種生離死別的文字,确實挺找打的,在這裏鞠躬抱歉。
四五年前背蘇轼的“十年生死兩茫茫”,哭得一塌糊塗,并且好長一段時間不讀蘇詞。
現在又開始看,偶爾會翻到那一首,不至于一塌糊塗。
但會不思量,自難忘。
感謝看到這裏的你們,下一個故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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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