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五年後的我現在已經開始了我的大學之旅，但我并不開心，因為在之後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了母親給我打來的電話。

又是一年盛夏，這天下午母親給我打來了電話。電話裏的母親聲音顫抖、沙啞，她一字一句的告訴我了一個讓我難以接受的噩耗——外婆病重，快不行了。

母親在電話裏面告訴我，外婆現在在市醫院裏，距離我的學校很近。母親說之所以給我打電話是因為外婆想在臨走前見我一面。

可我該怎麽辦啊，我不想讓外婆走，但我始終不是神仙......也救不了外婆。

我什麽也不顧及，這天正好是周六，本來是輕松愉快的一天，而現在的我卻像失了魂一樣的走出校門，而後在門口叫了個出租車便向醫院趕了過去。

我很清楚我現在的大腦是活的，還沒死，我的心髒很疼，我感覺我快要接近窒息，很難受心裏很悶。

出租車裏司機似乎看出我的難受不适，但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單純地默默地遞給了我紙巾。

我側臉看着窗外，大口大口的吸着氣，但是很淩亂，這種淩亂感覺和死了已經沒什麽差別了，現在的我就像一具行屍走肉，因為我不能接受外婆突然離開我這個消息，這個已經确定了的事實......

我已經麻木了，眼淚什麽時候在眼睛裏面流出來的也統統都不知道了，也不重要了，我只知道，只知道......趕快見到外婆就對了。

而就在我趕到醫院病房門口的時候，我的父母姨媽......都在病房外守着，我并沒有覺得奇怪，因為外婆每次單獨、只和我說話的時候房間裏只留我一個人。

因為我知道，這是只有我和外婆的小空間，這也是外婆獨有的、僅僅對我才有的——一個小習慣......

我走到病房門口停了下來，用衣袖胡亂的擦了擦我得眼淚和臉上的淚痕，外婆不喜歡我哭，因為她看見我哭會心疼的，外婆最喜歡我笑，所以我不想讓她心疼，不想要讓她傷心難受，所以我不能哭，要笑。

我重新收拾好我的情緒，勉強擠出了一個還算笑臉的笑臉，面帶微笑的走了進去。

我看見病床上躺着的外婆，我錯了，我後悔了，我忍不住了......

病床上的外婆很瘦很瘦，瘦到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瘦到人們常說的一個貶義詞——皮包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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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床邊有很多密密麻麻的我沒有見過的儀器一并堆在外婆身邊，我看着外婆憔悴蠟黃的面容上多了一個最為突出的東西——氧氣管。

我看着它在外婆的臉上我的心咯噔一下停了一拍。

為什麽，為什麽外婆這麽瘦？為什麽外婆要帶着它？可我上次來看外婆的時候還很胖的。

我腦子忽然抽的一下，才知道，原來已經過了這麽久。我活該，我不孝順，我竟然很久都沒有來看外婆了。

我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走到外婆床邊的時候，我卻早已哭的狼狽不堪。

但外婆卻依舊像小時候一樣，笑盈盈的看着我，我恍惚了，似乎感覺下一秒就已經回到了那一年暑假到外婆家住的時候。

外婆，對不起，我不想你離開我。

我知道外婆看不得我哭，我卻在她面前哭成了淚人。

我雙膝下跪，跪在外婆的病床邊，看着外婆，這是我欠外婆的......我這次只想讓外婆好好的看看我，我也好好的看看外婆。我眼眸下垂對上外婆的視線，我先讓外婆仔細的看着我，我不會走了，現在的我只在這兒守着外婆。

外婆的手像是用盡全部力氣向我伸來，最後落在我的頭上，輕輕撫摸着我，就像小時候一樣。

我一把抓住外婆的手，心說：這次換我來。

我緊緊的抓着她的手，緊緊的，緊緊的握住，只要我不松開，外婆就不會松開我的手，就不會離開我了......可是，我太天真了。

外婆一直撫摸着我的臉，将我滿臉的淚痕擦去......直到返将緊握住我的雙手，外婆才緩緩開口道：“我們寒知長大了，也變漂亮了。傻孩子，別哭，外婆能在臨走前見到我的寒知一面，外婆就已經知足，外婆已經很高興了。”

死，外婆不能死，我不想讓外婆死。

我聽着外婆随我所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認真的聽着。我看着外婆哭的昏天暗地，我的意識已經麻木。之後的我對外婆說的每一句話都已經不過大腦，已經不受大腦控制了。

“外婆，你不能死，我不想讓你死。外婆，外婆，我可以去找算命的，我可以去找道士，可以将我一半的生命一半的時間給你，我不想讓你走，你不要離開我，不要死，好不好？”

好不好？

我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問着自己，外婆也并沒有再次說話。我胡亂的晃着自己的頭，試圖找回自己的意識。

我再次擦幹淚水看着外婆心疼不已。我們互相看着對方，外婆的眼眶中也早已眼含淚光一直強忍着自己不讓自己在我的面前流出來，我了解外婆，我知道她的。

“寒知。”

我聽着外婆說話。

“寒知，還記得外婆的小習慣嗎？”

“記得，外婆。”

“家裏外婆的小帽盒子裏面，有外婆留給你的東西，等外婆走後，你自己一個人去看，一定不要讓人知道。”

“人心險惡，待外婆走後，除了父母誰都不要信。”

我聽着外婆對我說的話，我有些許不懂，但外婆卻沒有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去理解她說的什麽意思。

外婆動作很快，快到我根本沒有時間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下一秒，外婆的手突然在我手上松開。

我感覺到我身邊一直持續運作的心電監護儀發出了刺耳的聲音，像一把無形的刀子刺向了我的耳膜，也同樣刺向了我的心髒，仿佛在我的心髒劃開了常常的一道口子，流着血，感覺自己窒息了......

我驚吓得擡起頭看着心電監護儀，映入眼簾的是那一道紅色的電線波，我瘋了一樣的看向外婆，外婆臉上的氧氣管此時正在安靜地躺在外婆的手裏，而外婆正在安詳地躺在病床上，我的大腦、我的神經、我身上的每一處都在抗拒，抗拒外婆已經真正、永遠的離開了我的這個真相。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到底該怎麽做。

我發了瘋似的死死抓住外婆的手，摸着外婆的臉，我能真正的感受到外婆體內的溫度在一點點流逝。

“外婆...”

“外婆......”

“外婆。”

這一刻我才真正的知道，真正的明白，我再次喊“外婆”這兩個字再也沒有人會笑盈盈的答應我了。

“啊————”

“我沒有外婆了。”

我沒有外婆了。

-

等我再次緩過神來的時候，還是父親和母親把我在絕望中拉了出來。我擡眸失魂的看着父母，我知道他們也沒有辦法，外婆走了就是走了，誰也沒有辦法。

我被父母拉了出來，我獨自一人坐在醫院走廊的長廊座椅上，看着醫院天花板上懸挂的電子鐘表，紅色的數字一分一秒的跳動着，就像那鮮豔通紅的心髒，像是永遠不會停一樣。

我看着還在持續跳動的時鐘，現在是淩晨三點，明明又是那炎熱的一年，明明又是那夏季最熱的六月份，可是我為什麽會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冷，像在寒冷的冬天一樣。

好冷好冷。

我靜靜地坐在長椅上，幽明的走廊裏只有我一個人。我的腦子很亂，但是我并不想去整理它，我想讓它亂掉。

我很困但是我知道我還不能睡，我微睜着眼努力讓自己要昏睡過去。幾個小時前外婆還在對我說話，腦袋靠在緊挨長椅的牆壁上，眼睛看向樓道的盡頭看去......開始回想起外婆的樣子，外婆今天對我所說的話。

外婆家，盒子。

我的腦袋裏忽然自動出現這種幾個關鍵詞，我猛地直起身坐了起來，背起放在身旁的書包就打算往外走，可就在我真起身的那一刻，我對着外婆住在的病房深深的舉了三個躬，轉身含着淚就向醫院門口走去。

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外婆家卻始終如一，還是老樣子。

我拿出我的鑰匙串，外婆家的鑰匙是之前外婆還在的時候找外婆要的，這麽多年，鑰匙掉了色，已經老化的不成樣子。我打開房門，向房屋中的黑暗走了進去，像是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一般。我打開燈的開關，房子裏燈火通明，像是外婆還在家裏做好香噴噴的飯菜等我玩累回家吃飯，這種場景仿佛就在昨天。

外婆的小習慣我從小到大一直都知道，誰都沒有告訴，因為說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才知道的小秘密。我走進外婆房間站在衣櫃旁，外婆家的衣櫃還是那種老式樣的純木色衣櫃，衣櫃用了很多年，最外層的保護皮都已經掉的差不多了，之前對外婆提過一嘴說換衣櫃，但外婆意志堅定的和我說：換什麽，浪費錢。

現在想想，外婆真的沒有過上幾天好日子，自從外公走後，父母和姨媽都有說過将外婆接走，但那時外婆卻一直說：我不走，這裏有他曾經生活的氣息，我如果走了，他要是回來找我，找不到我該怎麽辦？

之後的外婆一直是一個人住在這裏，好多年一直都是......一直到生命的盡頭。

我打開衣櫃看向最下層的位置，裏面有個暗格層。不知怎麽了，我的手不受我的控制劇烈顫抖起來，我用力壓制着自己的情緒，在我拿出外婆口中的“帽盒”之後，還是沒能忍住，讓着不争氣的淚水放肆的奔湧出來。

我小心翼翼的打開盒子，裏面有三樣東西，都是我最為眼熟的——一封信、一個存折本、還有外婆手上經常帶着的玉镯子。

我雙手捧着這個外婆留給我一個人的小盒子，又哭了好久......

我努力嘗試自己鼓起勇氣打開那封信：

【我最愛的外孫女寒知：

寒寒，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外婆可能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去找你的外公了。原諒外婆的自私，沒能在之後的時間裏繼續陪着你，原諒外婆沒能看着你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之後看到你結婚生子，外婆很抱歉。

寒寒，還記得外婆曾經說過讓你遇到食物也好人也好，一定要自己去勇敢的嘗試才能得出結果這件事嗎？人亦是如此，但是人往往比食物更加危險，知人知面不知心，在你以後的人生中會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是外婆不能保證都是好人，外婆不想讓你獨自一人去嘗試，讓你去犯險,是因為那時的你還小，但今非昔比。

寒寒，你喜歡他對嗎？你看到這裏的時候不用感到驚訝，那時候的你還小，想隐藏一件事情并沒有那麽密不透風，你又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外婆當時一眼就看了出來你的小心思，但是外婆不忍心打擾你，畢竟這是你的初戀。其實，外婆最近想了很多，還是覺得你喜歡的事情就去做，就去闖，因為現在的你已經是大孩子，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小不點了，現在的你有資本可以去闖，因為你正值青春年少。年輕就是你當下的資本。

寒寒，在那時候外婆和你說完這些話之後，外婆就知道是外婆錯了。你可以原諒外婆嗎？外婆其實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天了，外婆這輩子有過很多遺憾，但王石已經過去，什麽也改變不了。所以外婆不能讓你留有遺憾，你喜歡什麽就去做，喜歡什麽人就去追，但前提是擦亮雙眼。其實安傑那孩子也算是外婆看着他長大的，挺好的很努力，也很優秀，我們寒寒要是真的喜歡他就去追，在一起了外婆也高興，沒在一起說明他不适合我的寒寒。

寒寒高興外婆就高興，所以啊。外婆最喜歡寒寒笑了，寒寒笑起來最好看了，外婆不在寒寒身邊了，在之後的生活寒寒也一定要笑。

寒寒打開盒子的時候一定看見了盒子裏的另外兩樣東西了。寒寒不用害怕，紅色的存折是外婆這麽多年攢下的積蓄，想着我的寒寒将來結婚了當嫁妝的，現在看來，外婆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另一樣是外婆一直帶的玉镯子，小時候的寒寒第一次看見外婆的桌子就嚷嚷着想要，現在願望實現了，外婆把它送給寒寒，希望它能代替我在我不在的時候可以替我繼續守護你。當然，外婆也會在另一個世界裏看着寒寒、守護着寒寒的。

最後，外婆這輩子能有寒寒這麽好的外孫女，我這輩子無憾了！

愛你的外婆】

我一字一字讀完信紙上的字，我能确定，這一定是外婆寫的，外婆沒上過學字寫得不是很好，但在我的心裏卻已經是世界上最好的、獨一無二的、任何人都無法媲比的。

雙眼視線也已模糊的什麽也看不見了，豆大的淚水淚如雨下的滴落在外婆的信紙上。

我用力的擦拭着紙上的眼淚，這是外婆留給我的不能讓淚水毀掉。

我拿出帽盒裏的镯子，心裏無比難受的戴在手腕上......我看着它，又叫了兩聲外婆。

-

人的生命無比脆弱，就像一株美麗的花等過了花期就會慢慢凋零。外婆就像那美麗的花，但我沒想到的是，在我最喜歡的季節凋零。我的心就像那美麗的昙花一般，一夜凋零。

幾天後在外婆的靈堂內，幾乎和外婆關系好的那些阿婆和家裏的親戚等等的都來悼念外婆。而這一次，我知道一定是外婆在幫我，因為我看見了他。

他的皮膚依舊很白淨，人也依舊有些冷，但他還是那麽的優秀......

我走上前和他簡單的說了幾句話之後發現還是很喜歡他，可能因為他說是我少年時期喜歡過的人。

他和別人交流的時候得知原來他還沒有女朋友。

不得不說，有時候真的就像老天在捉弄人。

其實，我也知道外婆是為了我好，她支持我，鼓勵我，保護我。但是，外婆走了，在這一年的夏天走了。所以啊，我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我決定讓那一年夏天讓它永遠的留在過去，和外婆還有他。

我喜歡他這是真的，我下定決心做了這樣的一個決定也是真的，從現在開始永遠的忘記他，這更是真的。

就讓他留在過去，把我那段青春懵懂的暗戀也一并留在那一年的盛夏裏，封鎖起來，不在打開。

我一個人獨自走出外婆的靈堂，正值傍晚。這麽多天因為外婆的離去整個人都一直提不起精神，我站在靈堂外鬼使神差的擡起了頭看向遠處的天空，神奇且驚豔的一幕映入我的眼簾——此時的天空是雙拼的顏色，像美術生的調色板。橘色的天空渲染在天邊就像小時候喜歡喝的橘子汽水的顏色，落幕的下擺就像深藍色的大海一樣，而傍晚的日落就像一顆紅色的心髒在希望和沉溺的正中間拼接着兩個格格不入的選擇答案。

但是違和卻又很合理。

就像我對年少時喜歡的那個人一樣，美好且荒唐。

其實，他本就是我情窦初開的一個烏龍。

僅此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