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争執
争執
黎頌第二天是被一聲驚雷震醒的。
夜雨帶來的寒氣被隔絕在被褥之外,另外,身邊還有個熱源在源源不斷散發溫暖,毫無隔絕地傳遞到身體上。
抛去理智的話,這體感着實稱得上舒爽,簡直讓人難以拒絕,不想起身。
可黎頌向來是個理智派。
在清醒的瞬間,環在腰際的胳膊變得滾燙,烙鐵似的開始襲擊大腦。
昨晚的一切像電影畫面一樣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然後得出一個令她難以接受的結論——她和肖約睡了。
她記得一切,甚至昨晚那樣瘋狂的時候她其實也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只是非常不負責任地把殘局留給了現在這個自己。
“嘶——”
頭疼。
她嘆了口氣,輕輕把腰上的胳膊挪下來,盡力放輕動靜坐起身。
肖約睡得很熟,可能有酒精的原因,也有自己的原因……
想到這兒,她控制不住地把頭埋進雙手。
如果現在躺在這裏的是其他人,她或許還能盡量将事情處理得好看些,可偏偏是肖約,一個和沈悄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她都恨不得窗外的雷直接鑽進來劈在她頭上。
幹的什麽破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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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感讓她忘了追本溯源,其實一切的開始,是肖約主動勾引她。
她起身去了衛生間,門剛剛關上,床上的人就緩緩睜開了雙眼,沒什麽表情地盯着大雨滂沱的窗外。
這裏是黎頌的新居所,窗外沒有漂亮的江景,只有林立的高樓和灰蒙的雨幕。
她聽着浴室的水聲,又發了會兒呆,最後把頭深深埋進被子裏。
都是黎頌的味道。
她喜歡這種小房子,原先一中對面的那個出租房早已經拆遷,但是這套房子,就算以後不住了,她也一定要買下來。
她這回再也不會把黎頌弄丢了。
露在被子外面的嘴角勾出一個十分張揚的弧度。
黎頌洗漱完出來,看見肖約整個人都裹在被子裏,擦着頭發走過去拉了一下,本來以為是她的睡覺習慣,卻沒想到被子滑下來,露出一雙睜得大大的眼睛。
沉默和尴尬開始蔓延。
最終是黎頌別開頭去,“……別蒙着頭睡。”
她起身,在肖約視線的跟随下從衣櫃裏翻翻找找,最後發現全是黑白灰,根本沒有挑選的必要,于是放棄道:“……你自己找吧,想穿什麽都行。”
然後在肖約目送下幾乎同手同腳地出了卧室。
客廳裏,剛換的地毯皺着,一雙高跟鞋分布于兩端,中間,價值三位數的外套陪着它們在地上躺了一夜。
黎頌站在原地,木着腦子把殘局收拾好。
肖約披着被子打開衣櫃,看見分門別類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衣物,挑了合适的,進了浴室。
洗漱臺上放着拆好的新牙刷,她笑了笑,沒急着洗漱,對着鏡子欣賞自己身上斑駁的痕跡,神情愉悅。
她沒打算繼續自己昨晚的浪蕩行徑,将灰襯衫和西褲整整齊齊地穿好,衣冠楚楚地出了卧室。
黎頌端着兩份簡單的早餐從廚房出來。
雖然很羞恥,但是現在她真的在思考肖約提出把昨晚的一切歸結于一場成年人的沖動游戲然後主動離開的可能性。
“好香。”她剛把盤子放下,就聽到了略微沙啞的聲音。
下意識擡頭,看見肖約的模樣她驚訝了一瞬。
此時的肖約和她從前見過的樣子都不同。她們身量相差無幾,黎頌的衣服對肖約是合身的。這一身就是簡單的商務風,但肖約身姿筆挺,站在那裏,氣質感覺比浸潤商場多年的黎頌也不差什麽。
這時的肖約渾身上下散發着同類的氣息,要不是她脖子上還有自己昨晚留下的痕跡,黎頌都會覺得對面的不是自己的一夜情對象,而是極具誠意的合作夥伴。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肖約是《再夢黃梁》的作者,一個能把商業文寫得那樣精彩的人,很可能确實經歷過商場的熏陶。
想起那篇小說後面的部分,她短暫地失神了一下。
“吃點東西吧。”
肖約全無不可,端坐在黎頌對面。
都說人靠衣裝,但是一套衣服,真的可以讓整個人的儀态都瞬間改變嗎?
肖約的真實模樣到底是什麽樣的?
早餐吃得很安靜,兩個人各有心思,幾乎都沒吃出什麽味道。
快要結束時,肖約問:“你幾點上班?”
“九點。”黎頌看了眼手機,“還有十五分鐘出門。”這段時間她的生物鐘逐漸穩定下來了。
她的本意是利用這十五分鐘和肖約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昨晚的事,可她把話頭遞過去,肖約卻像是沒有聽懂一樣,餍足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黎頌神色疑惑。
肖約眼神躲閃。
黎頌:“昨晚……”
肖約:“我可以在這裏等你嗎?”
黎頌:“不可以。”
黎頌深吸一口氣:“昨晚的事情是個意外,我覺得以我情況的複雜性,我們之間并沒有發展下去的必要。”她總覺得不對勁,肖約這人外在性格很鮮明,眼高于頂,除自身外世人皆是玩物,這樣的人屢屢向自己靠近,除了獵奇之外黎頌想不到其他任何解釋。
“我知道有一個人和自己長相相似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但你首先是你自己,還是不要過于糾結這件事比較好,和我牽扯過深實在不是什麽明智的決定。當然,我并不是不想負責,你想要什麽補償,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會盡量滿足。”她想起昨晚肖約表現出的想讓自己把她當作沈悄的意圖,依舊覺得後背發涼。
這實在是細思極恐,到底是出于什麽樣的心态才會想要去扮演另外一個不相幹的人。
肖約拿起熱牛奶喝了一口,喝得很勉強,看得出并不喜歡。
“不喜歡的話廚房有果汁。”黎頌下意識說,也是為自己過分說教的語氣找補。
“嗯。”肖約應了,卻沒有動,她捧着牛奶杯,半晌,說:“其實長得像不像有那麽重要嗎?”
黎頌:“嗯?”
肖約笑了下,看着她,說:“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吸引人啊,黎頌。”
黎頌沒有說話。
因為她知道。上學的時候她就桃花不斷,一開始是男生,後來上了大學,湊上來的女生也不少,直到她公開戀人之後才好了許多。沈悄離開後的這幾年,又陸陸續續開始有人向她表達交往意圖,一直就沒有斷過。可是知道歸知道,自己承認多少有些自戀。
肖約繼續道:“當時在28樓第一次遇見你,我就想……”隔着餐桌,她突然湊近了些:“想睡你。”
黎頌震驚,對這樣露骨的表達有些招架不住。
“可惜你一直躲着我,後來我知道你前妻和我長相相似的時候我确實挺驚訝的,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确實單身。可是你太難接近了,所以昨晚我才想逗逗你,沒想到真的成功了,那就怪不得我了。”
她這套說辭天衣無縫,由不得黎頌不信。
知道肖約對“替身”并沒有偏好,黎頌松了一口氣,她想到那兩個字都頭皮發麻。
“這樣最好。既然你目的也達成了,那祝你往後生活愉快。”
“我不。”肖約說得理直氣壯。
黎頌頭大:“又怎麽了?你想睡,不是睡到了?還想要什麽?”
“想追你。”
黎頌:“……”
黎頌嘆氣:“非常感謝你的喜歡,可我真的不想讓你追,好嗎?”
肖約:“不客氣,我完全是為了一己私欲。”
黎頌:“但我心裏有人,還結過婚,你難道就不覺得膈應?”
肖約看着她,眼神稱得上溫柔:“這很簡單,黎頌。我并不覺得懷念舊人是需要介意的事情,我們總是在懷念過去,這很正常。可是沒有人能真的靠回憶活一輩子,更何況她已經不在了,如果你願意向我分享你的後半生,我覺得你對前妻的懷念和在意完全在我可承受的範圍內。”
黎頌與她對視,發現她的神情少見地認真。
可這份認真更讓她心驚。她自認不是什麽完人,大多數靠近她的人都是為了她的外表和資源,甚至其中不少都對她的古板克制表示過不滿,肖約的這份鄭重的心意在她看來太突然了,她們才認識不到兩個月而已。
“恕我不能理解你的動機,如果你只是為了這副皮相,那麽你已經得到過。至于其他的,我沒向你展示過,你也根本無從了解,這樣淺薄的認知下,我不覺得你對我産生的感情是真實的、正常的。”她并不想輕易否認別人的心意,但這确實是她理智分析過後得到的最合理的結論。
肖約:“那我問你,你以後還會同別人交往嗎?”
黎頌誠實回答:“我不知道,也許時間會帶來變數。”她不信人性,包括對她自己。她未來可能還有幾十年的人生,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她自然無法給出準确的答案,“但我傾向于不會。”
“那就是有可能。既然你知道會有變數,那麽為什麽那個變數不能是我?那個變數就是我。”
黎頌扶額:“你不能直接越過過程下結論,我目前沒有想要發展戀人的計劃,就算有,你也不會在我的選擇以內。”
肖約扶着杯子的手一再用力,她說:“你其實在害怕吧?害怕我這張臉成為別人攻讦你的把柄,以此對你指指點點,害怕自己陷入混亂,分不清我和你那個前妻,你其實對自己的自制力根本沒有自信,才會想要把風險控制在能把控的範圍內,不是嗎?”
兩人針鋒相對,任誰也看不出她們在讨論戀愛,讨論她們彼此之間的戀愛。
黎頌斂眸:“是啊。你就是風險,我一想到你出現在我身邊後可能出現的問題就頭皮發麻,這一點讓我們之間的可能性從源頭上就斷絕了。都是成年人了肖約,你難道覺得我的處理有什麽不妥?易地而處,你會怎麽選?”
肖約想說什麽,但黎頌徑直打斷:“總之,我未來也許會和新的人發展關系,但那個人絕不會是你。”
她繼續道:“你做的一切假設,同我辯論的一切基礎,都建立在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上,那就是我們之間有感情,我們彼此愛慕,只有這樣我才有為你放棄堅持的必要。但是肖約,動心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根本沒有必要為你的一廂情願,去放棄我的堅持,承擔我不想承擔的風險。”
她話音落,正好鬧鐘響起,她該去公司了。
肖約在失神。
她最後的話或許說得太重了,但是沒有辦法,不論出于任何考量她都絕不可能接受肖約的追求,倒不如快刀斬亂麻。
“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優秀的人,以你的條件,願意為你赴湯蹈火的必然也不少,何必要耗在我身上。”
她拿着外套走到門口,一邊換鞋一邊說:“你可以在這裏待一會兒,出門直接把門帶上就行。”
“真的不能是我嗎……”
肖約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深如寒潭,但黎頌卻沒有回頭,對此毫無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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