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意外
意外
黎頌這一天過得并不好,公司好幾個合作方開始故意刁難,開會時全聽項目組吐苦水了。
“咱們到底得罪誰了這是,這也做得太明顯了……”年輕員工剛抱怨一句,就被旁邊的同事怼了下胳膊,趕緊噤聲。
“劉哥,你知道內情啊看來?”散了會,那員工問旁邊的前輩。
劉哥:“新來的吧?咱們誰不知道到底是誰搗鬼啊,等過了這段時間自然就好了。”
“我不知道啊,您就跟我說說呗,我絕對不往外說,我發誓。”
劉哥神神秘秘地小聲說:“你知道咱們黎總的黎是哪個黎嗎?”
小員工懵了一下,然後驚恐:“不會是……黎氏……”可是那個黎氏,能是他們這個小公司可以随便碰瓷的嗎?
“噓——別說是我說的啊。內部八卦,咱們黎總以前可是繼承人的競争者之一。”
小員工仿佛窺見什麽天機,八卦之心飛漲,連日加班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而在辦公室的黎頌卻并沒有心思思考自己複雜的人生,她現在很忐忑,下午回去打開門,會不會出現自己不想面對的情況。
剛剛開會時連钏就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問:“出什麽事兒了?”
“沒什麽。”黎頌揉了把臉,“沒睡好。”
“是嗎?”連钏懷疑地看着她,“看着臉色很不錯啊。”
黎頌:“……”
“是嗎……”雖然不想承認,但昨晚确實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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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難以接受啊。
“不說我也不問了,說說別的。老爺子出院了你知道嗎?”
黎頌:“什麽時候?”
“昨天晚上,沾得上關系的都趕回城北了,場面不小。”連钏也不是要說別的,“在老爺子做出決定之前你日子肯定不太平,可要小心點兒。”
黎頌正色道:“知道,你也是。”
黎家風雲湧動,餘火殃及池魚,黎頌必須時刻保持緊繃,一時沒有多餘精力分給那個荒唐的一夜情對象。
那本《再夢黃粱》也被收進了抽屜,書簽夾在結尾處,像是被封印起來。
一天忙忙碌碌地過去,本以為能平靜結束這一天,卻在剛上電梯時,接到了黎家的電話。
看着那個熟悉的號碼,黎頌沒有猶豫,直接挂斷。
與她并肩的連钏瞥了眼手機又看了眼她,問:“黎家的人?”
黎頌:“嗯。”
“真不回去?”如果想要回到黎家,這大概是最後的機會。
黎頌點頭。
其實她也曾經是那些汲汲營營的人中的一個,用盡心機想要去奪得那份權勢金錢,可是争着争着發現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只不知餍足的兇獸,再繼續下去勢必會喪失人性,失去本心。
當她明白了自己身在什麽樣的泥潭,清楚地看見自己心底最深處的劣性,貪婪、庸俗、傲慢……就再也無法任其發展下去。她不是生來就懂得克制,而是看清自己後才開始給自己套上枷鎖。
這一點她倒是還得感謝黎老爺子,要不是他那麽坦誠地向她展露人性的卑劣,估計現在她還困在黎家。
黎頌表完态,有些戲谑地看了眼連钏:“我發現你好像很期待我參與進去啊,為什麽?”
連钏坦誠道:“這很難理解嗎?誰不喜歡看大女主爽文,在一衆極品親戚驚訝的目光中自帶背光地走進大門,”她看着黎頌,說出那句經典臺詞:“這一次,我要奪回屬于我的一切。”
話音落兩人都樂了,話題就這樣插科打诨地掩飾了過去。
逐漸開始上升的氣溫和填滿城市的雨讓人身上發潮,黎頌在想要迅速回家洗澡換衣服和晚一點面對薛定谔的“肖約”之間糾結着,一路上心情都十分複雜。可時間的流速畢竟從來不因人的意志而改變,車在地庫停了十分鐘後,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境況挺莫名其妙的。那明明是她的家啊,怎麽她跟個家有悍婦的怨種丈夫一樣坐在車庫裏徘徊?
最終理智占上風的黎總還是嘆着氣進了電梯。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打開門後并沒有另外一個人存在的痕跡,甚至連早上沒來及收拾的狼藉,都消失了。
她換好鞋,放好外套,走進兩個房間确認了一遍,發現果然沒有人後,扶着門把深深呼了口氣。
放松了,但是也挺五味陳雜的。
自己瞎擔心個什麽勁,怎麽可能有人在被拒絕到那個程度之後還待在這裏。
簡單收拾後她去廚房解決晚飯,發現連早上吃早餐的盤子都被洗得幹幹淨淨放好了。
看着那個被插進一衆白色瓷盤中間的藍色早餐盤,她下意識把伸手把它歸到了原位,然後一個不合時宜的畫面突然沖進腦海。
陳舊的出租屋,充滿油煙味的廚房,挽到小臂的藍色校服袖子,和一只握着天藍色盤子的手。
“藍色明明就應該和黃色放在一起,你這個讓人無語的強迫症患者。”
手上的動作突兀地停了下來,半晌後,黎頌才緩慢地伸回手,繼續沉默着做飯,看似并沒受到影響,可是當飯菜的味道沖到鼻尖,卻好像生了黴一樣變得令人難以忍受。
最終她放棄了這頓晚飯,半成品被遺棄在鍋裏,房間的主人早早地躺上了床,一夜輾轉到天亮。
之後的日子又恢複了常态,但是黎頌總是會不合時宜地想起肖約,不是想念,而是帶着一點搞笑色彩的敏感。她每次出門都得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告訴自己巧合再多也只是巧合,肖約不可能無處不在。每次當她安然回家沒有遇見肖約,就像打怪成功一樣湧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後來她驚訝地發現一個事實——肖約果然無處不在。
哪怕她其實并沒有出現。
黎頌對此表示挫敗,懷疑自己無形中被肖約下了咒。
周四,黎頌沒有去公司,她開着那輛黑色越野,到臨和路取了一早訂好的鮮花,駛向城外。
作為一個家大業大的老家族,黎家有自己家的墓地,在城外的一處小山上,曾經黎家祖宅的所在地。
車開上盤山道,遠處的景色已經快被雨霧蒙得看不太清,黎頌心情不太好,并沒有分太多精力給這糟糕的天氣,只是沉默地開着車。
這個季節的大雨太過正常。
黑色越野順利駛進墓園。
她一手抱着鮮花,一手撐着黑傘下車,安靜地走過空曠的停車場。
墓園并不大,她踏着積水走到中間的位置,停在一處墓碑前。
上面兩張照片并列着,一對年輕男女臉上帶着溫和的笑,若不是照片是黑白,這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約會時靠在一起的小情侶拍的紀念照。
黎頌彎腰将花放下,然後沉默地站在那裏,從身後看過去,她的背影那樣堅定挺拔,仿若青松。
雨水從傘面落下,在眼前形成水幕,照片上的面容模糊不清。
“從市區過來有點兒遠,抱歉啦,來得晚了。”她語氣很輕,卻帶着一些在她身上不多見的尖銳。
“老爺子老了,最近估計是準備退了。可笑的是他們不約而同都把矛頭指向我這邊,也不知道是壞還是蠢,或者是既壞又蠢。”她最近很忙,也很亂,但是卻從沒在人前抱怨過一句,她認真工作,面對員工鎮定自若得好像那些異常根本不存在。此時在無人的墓地,她第一次開口談及這些。
“我不想摻和這些,不知道你們怎麽想,但是我真的覺得……沒什麽必要了。”她依舊站得筆直,只是眼眸微垂,“我以前一心想和他們鬥,是覺得我贏了就是你們贏了,後來更加苦心經營,也是想要保護我想保護的人。可是現在想想,就算笑到最後又有什麽用,你們成了一捧灰,聽不到我說話也看不到我的風光,想護着的人也不在了,這麽久夢都沒給我托過幾個。活着活着就成了孤家寡人,比老爺子少走幾十年彎路。”她笑了一下,明明眼睛是彎着的,卻讓人覺得難過。
“不過我倒也不是就這麽廢了,日子也不是不過了。就這麽着吧,等這陣兒過去了,我就徹底跟黎家沒關系了,将就着把這輩子過完,到時候咱們在底下團圓。”
其實她不該是個如此優柔厭世的人,畢竟從小的日子過得也算優渥,事業上也沒什麽大風大浪,她走到哪裏都該是天之驕子,而不是站在這裏對着墓碑自怨自艾。可是有些東西就像是鈍刀子磨肉,父母出事後的那些冷眼和針對,獨自謀生時的孤苦無依,芳心初動時的猶疑錯過,失去愛人後的重墜冰窟……
這些東西單拎出來或許都能克服,可是一點一點地累積起來,放進短短二十九年的人生裏,便顯得沉重起來了。
失而複得得而複失,愛別離求不得,絲絲縷縷的痛苦錯雜交纏,彙集成繩,總能在某刻将人的意志力絞死。
她說完在原地站了會兒,便轉身離開,剛坐進駕駛座,就接到了黎臻的電話,她打開外放,啓動車子駛出停車場。
“喂。”
“喂,姐,你去給大伯大伯母掃墓了嗎?”
“嗯,正準備回去,怎麽了?”
黎臻的聲音有些低落和愧疚,“啊,你已經回來了啊……今天人太多我溜不出去,早上本來給你打電話讓你幫我帶束花的。但是那會兒好像沒信號,電話沒撥出去。既然你已經回來了,那就算了吧,我明天去看他們。”
黎頌已經開到了盤山道上,她隐隐覺得有些不對,但是也沒細想,只是應了一聲,說了句沒事。
“那好吧。”
他話音剛落,黎頌便感覺到了不對勁,後視鏡裏雨霧迷蒙,好像有個紅色的影子,卻看不大清。
是車嗎?如果是的話,這種天氣為什麽不開燈?
“……那個!姐,你要不就直接回家來吧……”
黎頌突然有些不安,她分神盯着後視鏡,沒認真聽他說什麽,道:“我先挂了,你——”
她話還沒說完,那點紅色突然加速,黎頌這才看清,那是一輛紅色的大貨車。
到底滑行了多遠她也記不得了,疼痛具體是從哪裏傳來她也不清楚,車子側翻,安全氣囊彈出來,她被卡在座位上,視線只能看見灰蒙蒙的天,和從天上不斷墜落的雨。
後來灰色逐漸變成猩紅,意識慢慢脫離的時候,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她,聲音哽咽着,那樣慌亂。
“黎頌!黎頌!”
那聲音有些耳熟,但當她試圖在記憶裏搜尋的時候,卻又覺得混亂,好像最近才聽到過,又好像跨越了好多年,暌違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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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