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病房

病房

雨越下越大,黎頌舉着傘走在林蔭道下,低頭辨別着地磚刺客。

周圍有人不撐傘撒歡跑進雨裏,有人把校服外套撐在頭頂并肩往前跑,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裏,撐着傘慢悠悠走着的黎頌反而成了異類。

她看着前方,再走三步就能離開這片地磚區域,她呼了口氣,心情有些雀躍。

但意外總是來得猝不及防,身後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脖子被猛地勾住,她盯着腳下的眼神一愣,剛要出聲阻止,就看見那雙藍色帆布鞋并攏一躍!

腳步被壓得踉跄的同時,迸濺的泥水落了一半在她的褲腳上。

她無奈地轉頭看過去,罪魁禍首卻根本沒有一點愧疚,反而一臉興奮,“學姐,下午好。”

黎頌拿她沒有辦法,默默地把傘從右手換到右手,分她一半。

對方顯然很滿意這個結果,主動接過傘,腳步歡快地往前走。

黎頌問她:“去哪兒?”

對方轉頭說:“你家啊,你之前不是答應給我炖湯喝?”

她神情那樣理所當然,黎頌甚至覺得是自己明知故問,應該道歉了。

黎頌租的房子離學校不遠,走路就幾分鐘的路程,兩人肩膀蹭着肩膀,走進了單元門。

雨傘收起,抖落的雨水在地上留下印記,黎頌的目光卻落在那雙手上,被藍色校服包裹大半的手腕有骨感卻不瘦弱,她想起不久前這雙手握拳打在人臉上的畫面,突然問:“手上的傷好了嗎?”

收傘的動作頓了頓,沈悄說:“都多久之前的事兒了?”

黎頌猛地回神:“……哦,我就是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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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一點事兒沒有,疤都沒留。”

“哦……”

房子有點小,一室一廳帶一個小廚房,廚房是真小,一個人都容易轉不開身,偏偏對方喜歡在她周圍轉來轉去,問這問那。

在對方第三次問到可不可以不要放胡蘿蔔的時候,她放下刀,轉身将一塊西瓜怼到她嘴邊,底氣不足地說:“出去。”

但兩個人都沒動。

年少的暧昧總是動人心弦又岌岌可危,火一點就着,理智像沙土做的城堡一般脆弱。可是她們不一樣,在最容易沖動的年紀,她們放肆又克制,情緒瘋長,表面卻死守陣地。

黎頌是害怕,因為她沒有能力在這個年紀去維系保護一段穩定的關系,況且身邊一片污糟,她不敢把對方拉進這個泥潭。

而對方到底是為什麽,她不知道,但總歸這平衡就這樣顫顫巍巍地守下來了,沒有人越界。

沈悄咬住那塊西瓜,又伸手從黎頌身後的水槽裏拿走了一整盆,抱着離開了廚房。

空調房裏,黎頌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趴在客廳茶幾上做卷子,而沈悄靠着她的背,雙腿伸直搭着沙發,仰着頭玩游戲。

後背承受着另一個人一半的重量,黎頌卻并不讨厭,反而覺得安心。

草稿紙換了一張又一張,速溶咖啡喝得見底,肖約突然說:“我要回國了。”

她的語氣那樣尋常,好像在說“這局輸了,我再開一局”。

玻璃杯“噠”地放在茶幾上,黎頌看着寫了一半的大題,突然不知道怎麽落筆了。

游戲的聲音沒有停,但後背沒有感知到少女操作屏幕的動作。

誰也沒有說話,過了好久,黎頌機械地謄抄着題幹,落筆的沙沙聲像是在粉飾太平。她一邊抄一邊問:“還回來嗎?”

“嗯。但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游戲輸了,這是今天輸的第五局。

沈悄放下手機,把脖子卡在黎頌的肩膀上,她的左耳和黎頌的右耳湊在一起,既癢,又疼。

她說:“學姐,可別忘了我啊。”

大題抄到第四遍,抄到卷面無處落筆,黎頌說:“嗯。”

大雨依舊沒停,本來以為只是一場盛夏的陣雨,卻沒想到,它帶來的是一整個雨季。

肖約看着窗外的大雨,周身的氣勢冷得讓人害怕,感覺走近她三步以內就會被凍死。

連钏提着保溫桶走進病房,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個背影。

其實兩天前她們已經見過了,在黎頌剛剛被送來醫院的時候。

當時她剛剛接到一個合作方毀約的消息,在公司忙成一團亂麻,黎頌也聯系不上。肖約的電話就是那個時候打來的,她沖到醫院,在走廊上看見了那個身影。

女人靠在手術室外的牆上,形容稱得上是狼狽,一身泥水,身上的白色休閑襯衫上沾着血跡,雙臂垂在身側,帶着用力過度後的顫抖。

她略微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直到連钏走到她面前,叫了一聲肖小姐。

肖約擡頭看向她,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就聽見身後的一連串腳步聲,一個老頭身後跟着一串老的少的,氣勢洶洶地過來了。

然後她看見肖約冷臉看向那邊,接着開口說:“來的有一個算一個,別漏了。”

這張臉連钏是很熟悉的,畢竟曾經和沈悄也算朋友,短短三年還不至于模糊掉面容。可她這句話一開口,區別便立刻變得分明。

周身寒意冷得沁骨,和沈悄仿若兩個極端。

她只是愣了一下,肖約便轉頭看過來,道:“怎麽,要我教你,或者是等我的人來?”

連钏立刻從那種恍惚中掙紮出來,開始處理後續的事宜,她報了警,在場的所有人都作為調查對象被拉到警局。她本來以為肖約至少會在手術室外等到開門,但對方卻沒有說什麽,很配合地和警方一起離開。

調查詢問持續了一整晚,連钏回到醫院時才明白肖約那樣放心離開的原因。

整個病房被一群黑衣保镖圍了起來,除了醫護人員誰也不讓進,就連她,都差點被盤問一通。

此刻,看着肖約的背影,連钏醞釀了片刻才開口道:“肖小姐,吃點東西吧。”

肖約轉過身來,連钏對上她的視線,扯出一個帶着苦意的笑。

肖約沒有拒絕,但是也并沒有吃多少,喝了兩口湯,便将東西放到一旁,坐在病床邊沉默地看着床上的人。

連钏看着眼前這一幕,只覺得骨頭縫裏都是酸勁兒。

這畫面,簡直荒唐極了。

她剛走出去,就看見迎面而來一個人影,并不是醫護人員,而是一個穿着筆挺西裝的男人,單眼皮,面相溫潤,文質彬彬,嘴角常帶幾分笑意。

對方看見她,笑意又深了幾分,“學姐,好久不見。”

連钏手緊了緊,草草寒暄道:“好久不見。”

鄭醞:“黎小姐這邊有我們看着,你不用太擔心。”

連钏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她湊近了些,小聲道:“她到底打什麽主意?沈悄是病逝,和黎頌沒有關系!”

鄭醞瞥了一眼不遠處的保镖:“學姐,你想多了,我們從來沒懷疑過這個。”畢竟沈悄的病例早就被肖家研究透了。

他嘆了口氣:“放心吧,小姐不會對黎小姐不利的。她這次可是救了黎小姐的命呢。”

連钏哽住,面對事實無話可說。

她是受肖家資助長大的孤兒,本來這輩子都應該留在肖家,雖然當年沈悄把她從Y國帶了回來,但肖家畢竟對她有恩,肖約想做什麽,她根本沒有立場插手。

她離開醫院,便立刻回了公司,她知道這邊的事情她操不上心了,現在她的首要任務是做好公司的事情,在黎頌醒來前盡最大努力穩住局面。這是她現在唯一能為黎頌做的事。

肖約看着病床上的人,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握住病床上那只手,頭低下去,額頭抵在蒼白的手背上。

她不敢想自己要是再晚到一點會怎麽樣,是不是黎頌就會困在那座山上,被這場大雨帶走。

她差一點就又一次失去這個人了啊。

鄭醞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副場景,明明他敲了門,對方卻根本像是不在意一般,毫不避諱。

“小姐。”他站在一旁,略垂着眼不看那邊。

“說。”

鄭醞:“黎家的人都散了,黎老爺子讓人來問黎小姐的情況,黎氏也把董事會的時間延後了。車禍的事情,警方那邊還在調查,不過現在還沒有證據證明這件事不是意外,所以……”

肖約的聲音悶悶地:“那個司機呢?”

“昏迷不醒,警方派人守着,不會出問題。”聽見肖約應了一聲,他又小心翼翼地問:“黎小姐她,情況怎麽樣?”

肖約:“醫生說暫時穩定下來了。”好在車的空間大,側翻時沒有壓到身體,送醫及時,沒有出現重傷,但是腦部受到撞擊,導致了昏迷。

她越說聲音越小,聽得鄭醞有些難受。這幾天肖約回國處理了一些事,不過幾天沒在,就出現了這種事情。

他在肖家這麽些年,上一次見到肖約這樣低沉還是她得知自己親妹妹過世的時候,可那畢竟是血親。這魔王一般的人物,現在在這裏因為外人傷懷,實在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英雄難過美人關,古人誠不欺我。

他思考着肖約一貫的作風,提議道:“要不要向黎氏施壓,讓他們把人交出來,也趁機讓他們出出血?”

肖約擡頭了,卻依舊吝啬給鄭醞一個眼神,只是看着黎頌。

“那是她的東西,不許動。”

鄭醞心裏一驚,接着聽對方道:“去查,查出來的東西交給警方,要是有人想息事寧人……”

她話未說全,但鄭醞卻聽懂了,果然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個肖約嘛。

鄭醞離開,肖約又湊近了一點,她雙手握住黎頌的右手湊到嘴邊,輕柔地吻了一下,柔聲道:“等你醒來自己做決定,要不要繼續忍下去。”她可以在黎頌昏迷期間處理好這一切,但她更願意把選擇權交到她自己的手裏。

看她振作起來當然很好,但假若黎頌依舊決定放棄黎家的話,她也會很開心,畢竟那樣的話,便是親手扔掉了與她匹敵的籌碼,這一次,她可不會在任由黎頌繼續游離在她的視線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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