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少年】窺視

【少年】窺視

四月初，正是生機勃勃的時候，但教室裏的學生們看起來像失了精氣一樣，恨不得将頭埋進試卷裏。

牆上貼着橫幅，黑板報上畫着倒計時，擁擠的教室裏無處不是競争，所有人都在匆忙地追趕。

平日裏哪怕下課鈴聲響起，氣氛也不會活泛多少，但是今天是個例外。

高三苦悶的生活裏偶爾也需要一些調劑：“我聽我妹說，那女生叫沈悄，是國外的交換生，只在這兒待幾個月。”

“怪不得這麽嚣張，人就是來玩玩的吧。”

“誰知道呢。不過我聽說她學習特好，年級前十那種，也算是有點牛逼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外國人嗎？”

“華僑呗……”

黎頌的位置在教室中間，這些八卦從四面八方飄進的她的耳朵，讓她有點煩悶，她從桌鬥裏摸出耳塞，默默戴上了。或許是看見了她的動作，周圍人的聲音放小了些。

今天的物理卷子有道大題不好解，她正專心解題，突然肩膀被拍了拍。

她擡頭，拿出一邊的耳塞：“有事？”她平常在班裏不怎麽說話，氣場又強，看着就不好惹，很少有人主動找她。

那同學被她看得慌了一下，指着門口說：“有人找你。”

黎頌應了，又看了眼卷子上的題，有點不樂意地起身往出走。

高三樓的樓道一向是安靜的，黎頌出門，走廊上只有一個人。

看着有點眼熟。

Advertisement

“高三一班的黎頌學姐，是吧？”

這是黎頌第一次看清楚她的臉，那個最近風頭很盛的沈悄。

對方說着亂七八糟的話，讓她幫忙補作文，不管是嘲諷還是真心，她都懶得去理會。

但是沒想到，接下來的日子，她總是能看到沈悄。

第一次察覺到沈悄，是對方在便利店買了和她一樣的早點，然後繞路跟着她走到高三樓附近。

一次是巧合，次次這樣，就有些過于刻意了。

每天，她都能感覺到一股視線跟随着自己，但那視線又不算惡意，頂多稱得上是好奇和探究。

那種感覺說不清，但她知道自己對此說不上反感。

有時候她會回頭看，沈悄就會不躲不避地和她對視，有時候還會笑一笑，笑得有點欠。

這種類似縱容的态度給讓沈悄的明窺行為愈演愈烈。

某天黎頌去小賣部買水，水一拿開，縫隙裏就露那雙明亮漂亮的眼睛。

黎頌當時愣住了一下，然後轉身去付錢，沈悄就跟在她身後，買了一瓶可樂。

黎頌走出小賣部的時候，聽見噗呲一聲，是冰可樂打開的聲音。

才剛剛入夏，這個人就開始喝冰的了。

後來沈悄又上過幾次主席臺，理由都差不多，打架或者翻牆去黑網吧之類的。

黎頌一直對這些東西沒概念，直到她親眼看見。

那天放學她在教室裏自習到很晚，挑了一條更近的路回家，那條路她不常走，所以當她看到一個人從漆黑的夾道裏跑出來的時候她吓了一跳。

那個人影算不上強壯，跑步聲還帶着拳頭撞擊肉體的聲音，黎頌正想快步離開，突然肩膀被人抓住，那人按着她轉了個圈，越過她的肩膀，舉着手機沖對面的人大喊：“我報警了啊！你們一群大漢圍毆我一個弱女子！”

身前的人散發着熱氣，呼吸急促，胸腔因為劇烈運動而快速起伏着，因為距離過近偶爾會和她貼在一起。

黎頌第一次覺得一分鐘這樣難熬。

她看不見那些“大漢”，但聽見了他們罵她不要臉，不講武德之類的。

很快那些人在沈悄的威脅下罵罵咧咧地散了，黎頌的肩膀也被放開，那人一句話都沒說，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了句“對不住啊”，然後轉身便跑走了。

那條路很黑，黎頌不知道沈悄到底有沒有認出她，反正第二天的日子還是照常，那目光依舊粘在她身上，和往常無異。

但黎頌卻開始莫名地，對這股視線變得十分在意。

距離這東西是相互的，沈悄離她很近，她也被迫走近了沈悄的生活。

在食堂吃飯時她會和黎頌隔着一個走廊或者幾個座位，每次她一坐下，周圍就會立刻圍上一圈人，那放在她身上的視線就會被迫中斷。

沈悄很受歡迎，這點黎頌很快就發現了。她身邊總是有很多人，她就像會發光一樣，不斷吸引着周圍的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黎頌也開始有這種感覺，她試圖與此對抗過，但并沒有成功。

她開始享受這種被關注的感覺，沒有什麽理由，甚至有些病态，她希望那束目光永遠永遠都能停留在她身上。

很多次，在沈悄轉身後，被她傾注注意力的人也會轉頭，那一刻，她們的位置颠倒，黎頌變成了那個偷窺者。

這場拉鋸的終點是在食堂，她聽見了沈悄和她同學客套的聲音，知道對方就在她身後。那聲音很客氣，很溫和，就好像和那人很親近一樣。

其實她對誰都這樣，黎頌觀察得出這個結論。

她故意拿了最辣的菜，坐在了最擁擠的一片區域，沈悄跟過來時，只有她面前一個空位。

她們的目光互相追逐了半個月，卻是第一次面對面相處。

看到肖約被辣得直咳嗽，她把那瓶酸奶遞過去。

對方驚訝地接了，在她的注視下喝了大半瓶。

“你為什麽老跟着我？”她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

讓這一切結束吧，然後向死而生走向新的開端。

對面的人愣了一下，然後一歪頭，笑得很燦爛：“因為你長得好看。”

黎頌沒想到是這麽直白的理由。

她低頭吃飯，不再說話，沈悄不樂意了，問：“你就說這一句嗎？”

語氣高高在上，半點也沒有剛剛和同班同學說話時的耐心溫和。

黎頌擡頭看着她：“你嘴角有酸奶。”

對面的人一怔，臉色爆紅。

黎頌再次低頭，嘴角難以抑制地上揚。

這天放學，她在校門口遇見了沈悄。

那人校服穿得整整齊齊，頭發在腦後紮成馬尾，背着書包站在書店門口，比誰都像好學生。

但黎頌知道她和自己一樣，芯子裏都是叛逆。

于是她迎着那道目光走過去，站在她面前：“幹什麽？”

沈悄下巴一揚，十分倨傲：“是你來找我的，怎麽反倒問我？”

“哦。”黎頌轉身便走，剛邁出一步手腕便被抓住。

“诶——你欠我一頓飯。”身後的人說：“我從中午餓到現在。”

真會倒打一耙。

黎頌腹诽，但身體卻很誠實地把人帶回了家。

穿過老舊的樓梯時，沈悄說：“你就住這種地方啊？”

“不願意可以回去。”黎頌說。

“沒有，誰說的。”沈悄拉着她的衣擺，拽着她借力爬樓梯。

說起來她們并不熟，但沈悄卻表現得好像和她認識很久了一樣，很自來熟。

這天黎頌炖了湯，做法很簡單，把洗好的肉和配菜一起扔進鍋裏，然後加鹽和料包一起炖。

湯鍋在廚房咕嘟咕嘟地響着，黎頌把書包裏的卷子拿出來放到書桌上。

說是書桌，其實就是茶幾，下面鋪着廉價的地毯，她坐在地上做題，肖約就在她身後的沙發上玩游戲。

她沒帶游戲機，老式手機上的單機小游戲趣味性很有限，玩了一會兒她就從沙發上溜下來，盯着黎頌做卷子。

黎頌對她的視線已經習以為常了，但還是象征性地問了句：“幹什麽？”

沈悄撐着下巴碰了下她的肩膀：“我餓了。”

黎頌擡頭看了眼時間，“再煮二十分鐘就好了。”

沈悄就向後仰在沙發上，發呆，視線一直放在黎頌身上。

黎頌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的視線環繞着，卻覺得很安心。

二十分鐘後，她昨晚最後一道數學大題，合上書本收拾好茶幾，去廚房看湯。

蓋子掀開，熱氣騰的一下冒出來，像一朵蘑菇雲。

沈悄啪噠啪噠跑過來，“哇——”

她好像真的覺得很驚訝很震撼。

這樣的反應對一個半吊子廚子來說真的很有成就感。

今天的肉也炖老了，但湯還是很好喝，沈悄一個人喝了三大碗。

“湯泡飯真是人間絕品，你是怎麽發現這個吃法的？”

黎頌：“不是我發明的。”

沈悄：“你真厲害。”

黎頌：“……”這人好像在發飯暈。

黎頌看着她狂炫三碗的樣子就覺得不妙，果然，第二天看見沈悄的時候她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她們坐在食堂裏，沈悄的盤子裏幾乎沒什麽菜。

黎頌：“怎麽了？”

沈悄喪着臉：“我肚子有點難受……”她雙手揉着臉，漂亮的一張臉被她揉得亂七八糟。

黎頌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東西遞給她。

沈悄：“這是什麽？”

“糖。”她又補了一句：“靈丹妙藥。”

沈悄似信非信地剝出一顆放進嘴裏，嘎嘣嘎嘣嚼了，品了品：“有點好吃。”

黎頌：“吃一半就好了。”

沈悄點了點頭，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下午的時候黎頌又在校門口看到了沈悄，這人很會順杆爬，看見她，噔噔噔就過來挽住她的手：“你那個靈丹妙藥還有嗎？”

黎頌疑惑地看着她：“我上午給你的呢？”

沈悄一臉理所當然：“我吃完了啊。”她拍拍肚子：“我現在有點餓，我們今天吃什麽？”

黎頌無語。

“吃飯。”

“什麽飯？”

“不知道。”

小的時候我媽給我一板健胃消食片，跟我說只能吃四個，我吃完四個之後就會跟自己說，我就再吃一個，後來一板就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