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契約

契約

的确有這麽回事，鐘意深不可能忘記。

當時，他們兩家人去公園裏野餐，三個小孩跑開玩了，特別是鐘意深和陸綿，兩個人跑得最遠。

跑到一半，才五歲的陸綿就說腿腳跑得好累，要鐘意深背她。

鐘意深當時覺得她這個要求不合理，她這麽大個小朋友了，肉糯糯的樣子目測也有四五十斤，他一個瘦小夥子還能背得動。

結果兩個人因此吵了起來，接着便一前一後互相不理睬，往回去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少年突然察覺後面異常安靜，回頭一看，小女孩不見了。

他喊了好幾聲沒聽到回應，又四處搜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莫不是他剛才走太快了，小女孩沒跟上，所以走丢了？

還好，後來幾個長輩找到公園的工作人員，整整兩個小時後，才把陸綿找了回來。

“想起來了吧？”陸綿看他沉思的樣子，打趣道，“你做的欺負人的事，是不是可多了。”

男人心尖一顫，但嘴角卻依然勾着壞笑，“當時找到你，你正在搶一個小孩的綿花糖吃，還說你沒欺負人。”

“哈哈，”陸綿笑出了月牙眼， “是，那會兒我好像也不怕，心太大了，還去搶別人的東西吃。但我更開心的是，你們找過來時，我看到你臉上摔傷了，嘿嘿，罪有應得。”

“有這種事？”他挑眉問道。陸綿當時大笑着問他怎麽傷的，他絕口未提是陸延怪他把妹妹給弄丢了，才把他揍了一頓，而他沒有還手。他只道是路上不小心摔的。

“怎麽你的記憶這麽神奇，但凡你出糗的事，都能選擇性遺忘呢。”陸綿撇嘴。真的，難得看到別人家的孩子落難，她總算找到他一點笑料了。

“真不記得，你說說，我當時摔哪了？”男人溫熱的身體，攜着淡淡的木質香味，又靠過來一些。

陸綿一時興起，沒有意識到他們的距離在縮短，小手就擡起來，往他臉上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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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眼睛被打腫了，還有這兒，鼻子也青了，嘴角也流血了……”

恰逢雨後，陽臺外的天空浮着一片片淡遠的水雲，一如人的思緒一樣被拉到遙遠的過去。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指正搭在男人的唇上，擡眼一看，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正盯着她，眼眸深處像是擠滿喁喁低語。

“吃飯了。”陸綿忙縮手，低頭，逃也似地蹿進客廳。

————

陸綿沒有想到，沒過兩天，他們的訂婚宴就被安排上了。

長輩們的心情有多麽迫切，陸綿的思緒就有多麽焦慮。

還好，鐘意深出面跟長輩商量好了，宴席從簡，設在他的別墅裏，只請了近親來參加。

“還是意深考慮得周到，的确老爺子現在也不适合太過熱鬧，太操勞。”

“就是就是，趕明兒婚宴再辦個大的。”

長輩們的讨論被陸綿聽在耳中。唉，讨人喜歡的孩子，說什麽都對。不過還好他能夠出面協調，輕松辦成事兒，也省得她自己折騰了。

不就是個訂婚儀式嘛，又不是真的結婚，回頭等爺爺身體恢複了，回家鄉去了，她再默默解約就可以。只要鐘意深說一句願意解約，長輩們拿他們沒辦法的。

看着客人充斥着整個花園，陸綿不由得嘆息，這親人可真多，特別是鐘家的，她好多也都不認識。而且她對此時的身份毫無代入感，只是照着老趙的安排，穿了件體面的小禮服，跟着鐘意深，尴尬地與人寒暄，接受各種“早日成婚，早生貴子”之類的祝福。

但是總體氛圍都比較輕松，自助餐的形式也更加自由，大家各取所需，也算沒有壓力。

爺爺在一邊看得樂呵，又招呼兩個孩子到他身邊。

“意深，不是我說你啊，”爺爺戳着手機，“我剛才看到你朋友圈了，什麽都沒有，怎麽回事？”

陸綿聽着有點開心，因為大家都喜歡誇鐘意深，只有爺爺經常會損他，而且多是出于偏袒她。

她不禁嘴角勾起。爺爺您會說話，就多說點吧。

“爺爺，您想了解我什麽，我跟您聊就行，還要看我朋友圈呀？”高情商男子熱情解答，語若春風。

陸綿翻了個白眼。

“我的意思是，你跟小綿在一起這麽久，都沒有官宣過嗎？”爺爺臉有嫌棄之色。

她還在喜滋滋的，突然又意識到哪裏不對。官宣？

男人勾唇，解釋道，“陸綿很低調的，您還沒問過她願不願意。”

妙啊，這太極耍的，一定是天天去公園晨練吧。

她正想說：沒錯，別太張揚了。

就聽到爺爺嚷道，“人家小姑娘怎麽會不願意，是你不解風情。談戀愛了就要官宣，何況現在都訂婚了，你更要告訴所有人，你是個有家室的男人，這樣才能給她安全感。”

數落完，爺爺又轉向陸綿，“都是我沒教好他，這孩子像他爸一樣，戀愛神經不發達。一點兒不像我。”

她不禁被逗得撲哧一笑。

男人聽聞，又深深地看她一眼，眼裏笑意閃閃，襯得英俊的臉上如春風撫過一般溫潤如玉。

陸綿不禁腹诽：就他，還溫潤如玉？請繼續寧的表演~

“我不像爺爺嗎？”他的笑意更濃了，湊近一臉嘲諷嘻笑的她，溫熱的氣息落進她耳廓，“我不會，但我可以學。”

她頓時感到血液沖向腦海。大意了啊，這人還玩騷的。

爺爺看着兩孩子的互動，笑眯眯的，“來，爺爺給你倆拍幾個合影，拍完就可以發九宮格了。”

好吧，不就是拍照嘛，她也無力反抗了，瞥了一眼旁邊的男人，看他還擡手認真整理衣領。只見他手部動作慢條斯理，手指修長而冷白，指節顯得落落分明，這個男人光憑手便透着一種禁|欲又勾人的氣質。陸綿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才将目光調轉到別處。

感覺到男人向她身側靠近，她随意地露出一個假笑，對他低聲道，“先說好了，發圈的時候設置分組，除了家人，別的外人不能看到。”

“家人分組可見？要把你放進去嗎？”男人靠近她，勾唇，眼睛看向爺爺的手機鏡頭。

“當然，”說完，她突然意識到這句話貌似有其他涵義，又改口，“不用，我不想看。”

爺爺嚷道，“先別聊天啊，你們倆靠近一點，恩愛一點。意深，我就說你不會吧，快牽着小綿的手。”

鐘意深湊近，嗓音悄然而低啞，“你說過，我不能動手動腳，現在怎麽辦？”

她一下子愠火攻心，這人拍個照片還打算磨叽多久。

他倆又不是沒拉過手，演戲而已！

于是，陸綿小手一伸，就把他的寬大的手掌拉過來，握住一半。

接着，便聽到男人的氣息又落在側邊，“是你主動的，我沒有動。”

“閉嘴，趕緊拍完了，我還有事兒。”她咬牙切齒道。

鐘意深握住她纖細又柔軟的手掌，餘光瞟見女人另一只手速速地攏了攏耳邊的流海。

今天的她和平時不太一樣。比起日常的素顏和裸妝，此時她透嫩光澤的小臉上妝感明顯。番茄色的紅唇，啞光暖白的粉底，橙色系的腮紅，在一字肩禮服襯托下纖修素白的脖頸，眼睫撲扇、舉手投足間，仿若林間絕色的精靈。

但是，今天的她和平時也沒什麽不一樣。只要她站在他身旁，他就能一次次回憶起每個年齡段的她，每一種情緒的她。縱使腦海裏那個女子模樣萬千，都不過是一個陸綿。

鐘意深自以為保持着擺拍應有的笑容，嗓子裏卻已經一大片幹燥。

爺爺又叫喚，“意深你別顧着看你媳婦兒，你倆先別聊天，要配合表情啊，來，小綿甜甜笑一個。”

陸綿只能憋着氣，擠出笑容。

接下來，爺爺認真地指導他們變換不同的合影姿勢，卡擦卡擦拍出了數十張。

一群親戚圍過來，幫爺爺從中挑出了九張最甜寵的，發給了鐘意深和陸綿。

“還是年輕人會，太般配了。”

“是，老爺子也發一份給我。”

“我也要，我也要發朋友圈。”

陸綿看着大家都去要合影，心裏發虛，要是大家都在朋友圈擴散一遍，那她還怎麽隐瞞得住。

鐘意深瞥到她悶悶不樂，轉頭就向衆人語帶溫和地解釋，“親們別湊熱鬧了，還是讓我們倆發吧。爺爺說得對，官宣對我和小綿來說意義重大。你們不會連這個儀式，也來跟我們搶吧？”說完還微微偏頭，對着訝異的她寵溺一笑。

衆人頓悟，“有道理有道理，還是意深懂。”

“就是，意深太會寵妻了。”

“那你倆趕緊發，我去點贊。”

陸綿雖然對他們不發圈的結果，感到滿意了，但看到鐘意深一臉戲精的表情，還是很想上手捏死他。

她別過頭去，對着手機一頓操作，設置好了朋友圈的新分組，把照片發了出去，也懶得配上文案了，不就是發給這幾個親戚看嘛。而後，又想起了什麽，點開鐘意深的對話框。

鐘意深的頭像是個手寫的“深”字，她點開來看，喲，是他幼兒園時寫的吧，難看死了，還敢用來當頭像。

又點開他朋友圈，看到跟她發的九宮格一樣，只是他還配了文案。

她凝神一看，上書：【陸綿，你這次跑不掉了。壞笑黃臉X3】

下面還跟了幾條評論：

【爺爺：出息了小子！】

【母上大人：系統表情鮮花X3】

【叛徒老陸回複爺爺：老爺子教得好~】

……

一晃到了晚上，親戚們都散去了。陸綿也拖着疲憊的身軀，跟在老陸屁股後面，打算回家躺平了。

不料，陸綿只是一個不留神，老陸和老趙就不見人影了，只留給她一條信息。

【叛徒老陸：我跟你媽給你打包行李箱了，放在二樓呢。你多陪陪老人家啊。】

【陸綿：什麽意思？我今晚還得在這裏住下了？我就不能明天再過來？】

【叛徒老陸：考慮到你跟意深太多年沒見，反正已經訂婚了，在結婚前多相處一下，培養感情。】

這是生為人父說得出口的話嗎？陸綿都快原地爆炸了。

【陸綿：不要，我這就自己坐車回家！】

這時，爺爺突然走過來了，“小綿，佑平說你想住下來，明天一早陪奶奶種花。阿姨已經給收拾了房間出來，就是不知道你在這裏能不能住得習慣。”

陸綿不禁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嗷。”

爺爺沒聽清楚她的發音，又補充道，“放心吧，鐘家有我在呢，有什麽事就跟爺爺講。”

陸綿都快哭了，就是因為有老人家你在，她才被迫留下來，又不知道如何回嘴。

算了，反正房間那麽多，她找一個住幾天再說吧。

想到這裏她懶得再理沒良心的老陸，轉瞬就回到了客廳。

此時的別墅，因為人潮散去，恢複了平日清靜的樣子。

爺爺忙了一天，雖然也休息了好幾回，但是現在還是有些疲憊，忙讓奶奶扶着進了房間休息。

鐘意深出門送客仍未歸。

只剩下陸綿一個人在客廳沙發上攤着，她心情起伏了一番後，突然感到肚子隐隐酸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