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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抱玉微有些歉意,又恐女郎誤解寒了心,忙又将後頭郎主的囑托向女郎重申了一回。
程涉川孤冷端肅,林九樾原也沒指望能得熱情道別,不過是盡了該盡的禮罷了。他能體貼細微至此,已是顧及了年少時的交情。
林九樾很是感激。
屋脊上卧了兩只鳥,一只看着腿上有些傷殘,另一只瞧着倒是強健,應是無力去南方越冬,便只能滞留了下來。
抱玉等了半晌,不見女郎應答,順着她的視線,才望到了那凄苦的鳥兒,傷殘的那只大抵是活不下來了,便是健壯的,冬日苦寒,能不能熬過冬天也不好說。
林九樾終于緩過神來,“方才瞧着鳥兒可憐,抱玉姑娘勿見怪。派人相送倒是不必,替我謝過将軍好意,我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過隔着一片梅林、一個園子罷了,說不上有多遠,更何況在府中,還請抱玉姑娘放心。”
又頓了頓,像是有些不好開口,終還是勉為其難道,“若是方便,姑娘可命人給這鳥兒再搭個暖窩,送些能吃的,若是嫌我多事,抱玉姑娘聽過便罷。”說着,微欠了欠身,轉身離去。
女郎堅持,抱玉無奈,只得照着做,又頭疼等夜間郎主回來,怕是不好交待。
梅林枝丫亂竄,恰好的時節,湖對岸卻是滿樹的枯藤粗枝,不見半片春信,林九樾穿行于其中,紅色的襦裙袅袅婷婷,像冬日的梅花綻放在雪裏。
抱玉收回目光,看着地上的落梅,縱是碾落成泥也帶着幾分傲性……想起林女郎過盛的姿容,又憶起郎主的種種舉動,才覺自己之前想得過于簡單,從前種種不明朗此刻倒是終于看得分明——郎主年紀輕輕便已身居高位,端得前程無量,縱是高堂不在,也得娶一位撐得起門楣的女郎做妻子,這位女郎需得家世、人品、才貌樣樣上乘,才算符合時下的門當戶對。
林女郎不是不好,恰恰她很好,只是……女郎家世不顯、鈴铛成謎,若是成就一段浪漫情緣也算迤逦,可若舉案齊眉……不過若是妾室……
抱玉忙頓住思緒。
林女郎心性高潔,一想到她為人妾室,縱使這人是郎主,抱玉也覺得是生生辱沒了。
可見,林女郎和郎主從沒曾往這處想,兩人恪守着君子之儀,倒是她以己度人了。
**
巳時已過,日頭正好。
森森的梅影被甩在身後,前頭是雕欄玉砌的程府園子,園子裏往裏走是碧瓦朱檐、層樓疊榭,園子裏往外走卻是偏門院落、破敗不堪。
但終歸都在府內,得了一容身之所。
主人多日未歸,門卻有松動的痕跡。
開合咿呀,掉落些許塵土,林九樾半側了身掩鼻,才忍住沒打了個呵欠。
林九樾邁步進去,以螢火引路,敲開裏門,卻見臨行前散落一地的家具已大致被規整好,桌子上擺着一食盒,春棠抱膝靠坐在一旁的榻上。
林九樾微訝,随即恍然,“我這幾日待在友人處未歸,辛苦你還記得給我送吃食。”
春棠一瑟,擡起頭來,才注意到屋裏多了一個人,見是女郎,忙應道,
“女郎,不辛苦不辛苦。”欲站起身來回話,卻因蹲久了腿麻,方站起又跌下,春棠有些赧然,“我見這幾日總有一位姑娘在女郎院落裏張望,故而特地侯在此處,若是女郎回來,也可給女郎提個醒。”
神思清明,言行得體。
看來是真的大好了。
林九樾心內欣慰。
“那位姑娘大概長什麽樣你可看清楚了?”
“碧色的衣服,發上別着玉簪,膚色白皙,穿着打扮均是極好的,像是內院的女婢。”
春棠細細回憶。
林九樾微一沉思,便明了是哪一號人物。
程府內現今與她有牽扯的一只手便數得過來,就是不知那位程大郎君又鬧出了什麽事,惹得素芹姑娘這般着急,幾次三番探尋。
“如此,我知曉了。多謝你告知。”略一頓,林九樾幹脆蹲下,與春棠平視,“實不相瞞,我還有一事需請你幫忙回憶告知。”
“女郎想問什麽,盡管問便是,我必知無不言。”
略一思忖,“你對那位幫你渡魂火補魂芯的女郎可還有印象?”
春棠竭力思索,眉間隐隐有痛色,她那時尚且還不知事,又終日裏昏昏沉沉,大半的事情已不記得了,半晌,吐出了句,“那位女郎面目模糊,我不記得了,只如今想來,倒是覺得和女郎你有些相像。”
相像?
林九樾本就是心有疑惑才有此一問,世間會奇門異術的不勝枚舉,她原也覺得是自己多心,可于魂火魂芯一道,從未聽聞有除嶺南林氏以外的別派。于此一道,天賦是基本,而後才是辛苦修煉。
不知是哪一位族人。
想來應與她親緣甚厚。
嶺南林氏族人單薄,先祖從前居于山裏避世,山間開枝散葉,一時間族人鼎盛,可漸漸地,子嗣愈加艱難,先祖甚覺怪異,某日忽于林蔭下頓悟,上蒼垂憐,賜禀賦于族人,享了該享的福緣,便也該承擔該承擔的苦難。
于是次日便領着餘下的幾位族人下山,自覺流入滾滾紅塵中去,以救世濟民為己任,漸漸嶺南林氏聲名遐迩。
禀賦以精/血傳承,族人大多都族內通婚,天長日久,便是嶺南林氏人,也未必人人得以催發禀賦,許多族人終身不曾能視魂火,泯然于衆人,過着與常人無異的世俗生活。
林九樾若有所思,她離家時年歲尚小,族人的臉都不曾認全,實是不能篤定是誰。
只隐隐的,她覺得或許是她的阿母。
春棠見林九樾許久不語,喚道,“女郎,可有什麽不對?”
林九樾展顏一笑,任是心內思緒翻轉,面上看不出來,“許是我多思,多謝你替我回憶。“
春棠聞言,驀地就地跪下,身子稍稍彎下伏地,是當朝的一個大禮,這才是她這幾日日日前來最想做的事情,“女郎救命之恩,合該是我謝女郎才是。“
林九樾一驚,忙俯身去扶她,“人存于世,跪天跪地跪父母,你這是折煞我了,當不得。“
“黃雀尚且知曉銜環報恩,我不過是跪上一跪,已是偷懶,女郎知我心意,我也心安。“
林九樾一嘆,終是不再阻止,生生受了這一跪。
**
日近黃昏,湖心島上。
程涉川随手潑了幾瓢盆裏的清水于臉上,用擦臉的錦帕擦拭了幾下,便撂開置于一旁,略頓了頓,微擡起眼,像是想到了白日裏尚在島上的女郎,轉身似是無意問起,“林女郎可平安到了?“
抱玉一凜,她早有預感郎主會問起,只經了白日裏的一番思索,言語更為慎重,“早回了,女郎不願我們相送,我着人悄悄跟在女郎後頭,見其進了院子才再悄悄摸了回來。“
抱玉自問這回自己做得不錯,再沒有更妥貼的了,兩邊都不曾得罪,卻見郎主蹙眉,不知在想什麽,神色間不見滿意。
郎主許久沉默不語,抱玉命人将方才洗漱用的瓢盆錦帕悄悄撤下,見郎主還是不語,皺眉苦思,只當是在憂慮朝堂上的事,不敢打斷,正欲退下,卻聽——
許久不語的郎主忽問,“她為什麽不願?“
不及抱玉回答,程涉川似是也緩過神來,直覺自己失了心智,這問題怕是只有林女郎本人才能回答了,生生轉了話頭,“方才我進門,見幾個仆從架着梯子在那門口做什麽?“
島上日子無聊,仆從們向來守規矩,從不曾當着他的面捉魚摸鳥。
抱玉回神,才想起自己的疏漏,這群小仆,平日裏悶慣了,搭個鳥窩竟搭了一個下午,定是邊搭邊玩鬧了。這可好,竟讓郎主撞見了。
原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既然被特意提起,那便沒有不禀報的道理。
抱玉心內暗暗對林女郎說了一聲罪過,此刻也只能把女郎給推出來了。
“女郎心善,今日辭行的時候,見屋脊下有沒能去過冬的鳥兒,又受了傷,托我命人搭個鳥窩,備些吃食。“抱玉邊說,邊暗暗觑着郎主的臉色。
程涉川一愣,似是沒想到是這樣的緣故,半晌,點了點頭,也未作評價。
抱玉見再無問詢的意思,欠了欠身便退下。
她原還想着,和郎主禀明家下的仆從跟着女郎到了院裏,遠遠望去,偏僻破敗的很,想來女郎日子過得艱苦,只既然郎主未曾問起,她也不便多事。
現下這樣的情況,女郎和郎主再多牽扯,未必是好事。
想來,女郎也是不願的。
畢竟,她也曾承過女郎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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