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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蔣霜給舅舅上過藥,跌打損傷,紅色的藥水染到指甲蓋裏,怎麽都洗不幹淨,貧苦最先折磨的總是肉/體,指尖觸碰到粗糙的皮膚,溝溝壑壑,怎麽都抹不平,經年累月,血肉也無法鑄成鋼鐵。她感覺到眼裏有異物,以至于眼底分泌出濕潤液體,想緩解掉這種糟糕情緒。
傅也一動不動,身體挺立筆直,肌肉線條緊繃,分明的肌肉壁壘在光下照得清晰,後背,兩道很長的刀口,蔣霜想象不出那柄刀有多長,在看到的那刻,禁不住地嘆息一聲,很輕,肩膀跟着坍塌下去,她擠出藥膏塗上去,動作不自覺地放輕,傅也沒動,沒知沒覺,像雕塑般堅韌沉默。
塗完藥,換上幹淨的繃帶。
套上衛衣,整個人氣色好多了。唯一缺陷,是下巴上冒出來的青茬。他已經好幾天沒刮過了,往床上一躺,頹萎松垮。
蔣霜心念一動,提出要給他刮胡子。
傅也甚至沒怎麽想就直接給拒絕了,整個人往後靠,拉開兩個人的距離,皺着眉,明顯對她的話存疑。
你會嗎?
小瞧人。
蔣霜從小就給舅舅剃胡須,舅舅的胡須又硬又多,她都能刮得幹幹淨淨,像傅也這種,也沒什麽難度。她去洗手間拿來手推的剃須刀,一塊香皂,一盆清水,毛巾搭在盆沿邊,像那麽回事地端到了傅也面前。
蔣霜卷起袖子,眼神誠摯,就那麽看着他。
傅也:“……”
他第一次感覺到生病的痛苦,也明白什麽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蔣霜雙手掌心朝上攤開,指向他,而後一手捂着耳朵,煞有介事地點了下頭,最後指向自己——請信我。
“…………”
她手語倒是學得流利。
喉結無意識地滾了下,出去跟人打架都沒這麽緊張,他抿唇,不明白她怎麽突然想從自己的胡須下手,最後還是在眼神裏敗下陣來,警惕地叮囑:小心點。
放心放心。
蔣霜獲得準許,不禁莞爾,眼裏多了一點不一樣的神采,濕敷之前,甚至拍了下傅也的肩,示意他放松別那麽緊張。
她靠近,身上是洗衣粉的潔淨味道,夾雜在其中還有一種,似有似無的味道,他從沒在別人那聞過,是上次她睡過他床後,被子裏殘留下的味道。
他形容不出來,但很好聞。
視線裏,是放大的臉,柔軟唇瓣近在咫尺,是很自然的紅。
腦子在胡亂地運轉,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他想偏過臉,剛移開一點,被蔣霜捏着下巴給扳回來,她低頭,靠得更近,溫熱的呼吸撲在他臉上,他全身僵住,看着她眨了下眼睫,沒反應過來時,下巴已經被打上一圈肥皂。
蔣霜也緊張。
傅也到底不是舅舅,他臉上沒什麽肉,碰着都是骨頭,她屏着呼吸,握着剃須刀從邊緣開始刮開,才刮了一下,手心裏已經冒出汗來。
一回生二回熟,蔣霜很快刮順手了,青茬被刮得幹幹淨淨,下颚重新變得光潔,她直起身,手裏還舉着刮胡刀,欣賞了眼自己的作品。
挺好的,沒給自己丢人。
擦幹淨剩下的肥皂沫跟胡碴,蔣霜拿來面破掉的鏡子給他看,鏡子裏的人精神許多,一改病容,恢複這個年紀該有的面貌。
蔣霜很滿意。
不用說傅也都知道,就差寫在臉上了。
他摸了下下巴,擡了下眼,眼裏有那麽點贊賞的意思。
蔣霜揚了揚唇邊,尾巴快要翹天上去了。
—
蔣霜照顧傅也四五日,中間細長眼來過,看到她在,跟傅也打聲招呼又走了,這天蔣霜洗完碗回來,屋子裏多出幾個人,其中一個細長眼,拉着個凳子在床邊坐下,打手語,翻譯着另一個人的話。
他們來是想讓傅也出去一趟的,自從上一次打輸了,就沒那麽好混了,另一邊越來越嚣張,他們也越來越憋屈,再這麽下去也不用混了,都卷鋪蓋滾了,這次約着聊一聊,也不一定要打架,但需要傅也過去鎮下場子。
蔣霜提着東西回來,往廚房裏放去,乒乒乓乓的陣勢不小,再出來時,裏面的人回頭看她,她捋過耳邊的頭發,神色平靜。
沒一會,幾個人走了。
蔣霜靠在門口,打着手語問他會去嗎?
傅也擡眉:去。
蔣霜背轉過身,進廚房煮面去了,她看着鍋裏的水,地步的氣泡升到水面破開,一個跟着一個,直至水燒開沸騰,她感覺自己也有氣,不知道氣什麽,可能是覺得自己辛苦把人養好,卻輕易被人給糟踐了吧。
面煮好,端過來,沉默地吃完。
也許是察覺到她的情緒,傅也跟她解釋,就是露個面,真要打起來用不着他。
但真要動起手來,哪裏管得了那麽多。
蔣霜想說點什麽,都哽在喉嚨裏,她似乎沒什麽立場去幹涉,洗了碗,她就出門了,洗碗到底不是長久之計,她想着找個幫廚、服務員,或者賣衣服的店員,雖然工資不高,但在縣城裏消費也不會高,到時候租個房,陳陽還能過來吃個飯。
工作并不好找,小縣城并不缺人,輾轉幾家,有個超市還在招人,老板看出她還是學生,問怎麽不讀書了,她說讀不進去,早晚都要出來,不如早點貼補家用,又問了些基本情況,就讓她跟家裏打好招呼,說好了就來上班。
從超市出來天已經黑了,她還不知道怎麽跟舅舅以及學校說,但未來的生活已經模模糊糊向她展開,遮掩掉她以前不切實際的幻想。
回去時,房子裏是空的,傅也出去了。
他身上的傷沒好,對方當初都是奔着要命砍下來的,才養了幾天,哪裏好這麽快,慶幸的是天氣涼快,刀口不至于捂到發炎化膿,疤都沒長結實,塗藥的時候能看見粉色的血肉,有點動作就開裂不是沒可能。
蔣霜胡思亂想,最後揉了揉頭發,放空一樣,只剩下空洞。
傅也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蔣霜沒睡着,聽見聲音就睜開眼,聽見拖着的腳步聲,傅也走到門口,立了會兒,沒開燈,又去了洗手間,隔幾分鐘再回來,合衣躺下去。
房間裏又靜下來。
蔣霜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在這裏,傅也已經好的差不多,能蹦能跳,生龍活虎到能繼續打架鬥毆。
可能她也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
再兩天吧,再待兩天她回去跟舅舅說好,她出來上班,自力更生,再也不是捏着他衣角不放的拖油瓶了。
第二天一早,傅也醒得很早,見她起來,從皮夾裏拿出一疊紅色的錢,是給她的,算是這幾天照顧他的工錢,外面請護工也不便宜。
多少?蔣霜問。
一千二。
明緯之前給的兩千塊,付掉醫藥費也沒剩多少,昨天他過去,又給了五百,他跟之前的錢加一塊,全都給了蔣霜。錢不多,但多少是點。
傅也讓她回學校,去上課,他已經好的差不多,不需要人照顧。
四天一千二,傅也出手大方,只怕是護工裏天花板的價格,她雙手握緊,垂放在腿上,全身像是被卸了力,看着那疊錢,心髒像是泡在海水裏,泡得飽脹酸澀,早知道這麽賺錢,她應該去醫院的。蔣霜起身,說她不要,見傅也還要說什麽,她先一步表示自己白天還有事要做就匆匆走了。
傅也躺在床上,蔣霜的背影一閃而過。
他皺眉,不是很明白她為什麽不肯收。
不收錢,也不回學校不上課,成天在外游蕩,越來越像他見過的小太妹。
縣城不大,想找一個人并不難,蔣霜每天回來,手上全是洗潔精的味道,傅也隐約知道她在外面做什麽,有這種需求的餐館,生意要不錯,符合條件的就那麽幾家,所以他找到人也沒費什麽力氣,老板帶着他去後廚。
後廚亂糟糟的,盆裏堆着小山似的髒碗,蔣霜坐在小馬紮上,雙手帶着紅色塑膠手套,長發全都紮起來了,脖頸又細又長,白皙耳朵藏在烏黑發絲裏,刷碗的動作麻利迅速,偶爾擡起手臂,擦掉滑落的汗珠,機械熟稔,幹了不是一天兩天了。
傅也悄無聲息地看着,面色黑沉陰翳。
他見過她刷題的樣子,随時随地,鎮定自若,一頁一頁,筆記工整,這樣的人,坐在逼仄的後廚裏,刷完涮鍋。
老板走過去,叫了下蔣霜,跟她說有人找,伸出手臂指向不遠處的傅也,她擡頭順着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兩個人視線相撞,一時寂靜無聲。
蔣霜咬了下唇。
有細碎情緒作祟,她并不覺得自己丢臉,本質上,他們做的都沒差不是嗎?
傅也就那麽看着她洗。
已經過了早上飯點,沒有新的碗筷送進來,蔣霜洗完最後的也就好了,照例還是當天結算工錢,皺巴巴的二十塊遞到手裏,她收下,放進衣服口袋裏。
回去的路上異常什麽沉默,她跟在傅也的身後,亦步亦趨。
巷子還是那個巷子,窄得人喘不過氣來,地面潮濕陰暗,陽光照不進來,難聞的腥臭氣息,兩個人一前一後,同樣的單薄。
開門進去,蔣霜便要往廚房去。
傅也往前邁一步,擋住,他讓她把自己東西清一清,今天就滾回學校去,這裏以後別來了。他是真的挺生氣,手語動作暴躁又沒耐心,甚至忘記右手還有傷,恨不得直接拎着她回學校,直接丢回班裏去。
我再呆一天。蔣霜與他對視,眼裏清清冷冷,倔得過分。
再呆一天,就是放月假,她會回去,在此之前,她不想回學校去,一切已經毫無意義。
回學校去。傅也不為所動。
蔣霜眼也不眨,只是搖頭。她不回去。
傅也被她氣到,曲着手指,在她額頭不輕不重地彈了下,問她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額頭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下,突如其來的一下,彈得她腦袋跟着往後仰了仰,痛意迅速蔓延,她嘶了聲,氣血上湧,連帶着早上那一千二的氣一并發出來:“我有什麽問題?”
她甚至氣到連手語也不打了。
“我不想讀書了也不行嗎?我連不上學的權利也沒有了嗎?我不就是洗碗嗎,能賺到錢,能讓我不用再問別人要錢,難道就那麽丢人嗎?”
“我洗碗怎麽了,不去學校又怎麽了,礙着你什麽事了嗎?你跟那些混混在一起,拿刀砍來砍去,混到連命都差點沒有了,你又有什麽資格說我?”
“我腦子是有問題,我腦子沒問題不會跑來這裏給人當護工,早知道這麽賺錢,我就該去醫院。”
“……”
蔣霜情緒激動到語無倫次,她從來沒這麽激動過,她寄人籬下,從小就會看人眼色,哪裏輪到她給別人臉色看,她想過很多次父母出事的那天她怎麽不在,一家人都死在那場意外,才落得個幹淨,何必留着她在夾縫裏混口飯吃。
奶奶那句長大就好,她盼了又盼,長到現在,也想問一句真的會好嗎,真的會好起來嗎?
話一股腦地宣洩出來,她靠在門邊,眼眶已經紅透,眼底水潤剔透,眼睫已經浸濕,眼淚遲遲沒有掉下來,咬着唇,又倔又要強。
想到傅也聽不到,蔣霜感覺自己才像是那個啞了的人,無論怎麽宣洩嘶吼,世界都不會聽到她的聲音。
她蔣霜,微乎其微,誰在意?
傅也扯了下唇,說:還挺能說,所以,為什麽不說出來?
沒有人一定要懂事,要善解人意,逆來順受,還要自我開解,營造一切都好的假象。
蔣霜呆愣愣的,鼻腔裏泛酸,情緒怎麽也壓不下去,她垂下眼睫,滾燙的熱淚撲簌掉下來。
“笨、蛋。”
傅也舔舐了下幹裂的唇,良久,嘴唇一開一合的動作顯得尤為生疏,不過也就十幾年沒開口說過話,他早已經習慣用手語,即便只是說出兩個字,都陌生到極點,他甚至不确定自己還具不具備這個功能,也許早已經缺失,他張了嘴,也發不出聲。
突如其來的幹啞男聲讓蔣霜愣愣地睜大眼,吸了吸鼻子,甚至忘記自己還難過的掉眼淚,她不确定,感覺更多像是在幻聽。
你……會說話?蔣霜意外到連手語都打得磕磕絆絆。
看來,也沒完全喪失。
傅也垂着單眼皮,恢複平時不以為意的樣子,酷酷拽拽的,繼續打手語回複:廢話,我是聾了,又不是啞巴。
但沒有聲反饋,聽不到自己聲音,他也沒那麽确定,自己是否還能準确地說出來,他問蔣霜自己說了什麽。
蔣霜還陷在驚到的情緒裏,她聽到聲音發音并不清晰,就像是在牙牙學語階段,但就兩個字,她還是能分辨清楚的。
她擦了下眼上的眼淚,一只手伸出拇指,有些遲疑地頓了頓,最後拇指彎曲兩下。
——謝謝。
傅也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模樣,先是勾動了下唇,到最後抑制不住的弧度越來越深,眉眼展開,露出森白潔淨的牙齒。
神他媽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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