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16章

蔣霜靠上門,抹幹臉上的水跡,苦澀地笑了下,挺好的,她還能開玩笑,生活總不算太糟糕。

胡亂發洩了一通,自怨自艾的情緒被沖淡,是這麽多天裏她感覺最好的一次,她去廚房做飯,不再是煮面條,炒了兩個菜。

再怎麽樣,都要吃飽肚子。

夜裏又去了荒廢的露臺,像那晚一樣,踩上垃圾桶,站在牆頭,身體晃動地挪動腳步,風将頭發吹亂,擋在面頰,她顧不得去撥開,刺激到頭腦暈眩,最後縱身一躍,落在平穩的臺面上。

啤酒不再是上次藏起來的,而是蔣霜用自己這幾天賺來的錢,買來的,付錢的那一刻,有種一擲千金的豪爽,即便也就十幾塊。

時隔一年,她又到了這裏,一樣的喝一口涼到胃的冰啤酒。

蔣霜也學着傅也坐上去,兩條腿懸空,腳底下的那條路也沒什麽人經過,雜草長出半人高,将路封住,在這樣陰暗的角落,肆意生長,月光照不進來,黑黝黝的,空洞、幽暗,仿佛能将人給吸進去。

不夠高,這樣,縱身一躍,摔下去也死不了,可能會摔斷兩根骨頭,也許只會摔疼,龇牙咧嘴,站起來,拍拍塵土走出去。

今夜,什麽話也沒有,有的只是喝酒的吞咽聲,酒液經過喉嚨,是無法言說的暢快感。

蔣霜總算明白大人為什麽愛喝了。

傅也視線平直,側臉線條流暢,喝完一罐,習慣性地捏癟,手指修長幹淨,在這種時候,他就像這個年紀的男生一樣,少年意氣,掩飾不掉的張揚青春,不會想到他的缺陷,想到他背後,挨過多少譏諷,多少拳頭。

吃飯時,蔣霜問他為什麽不說話。

問出來就有些後悔,她應該知道才對,傅也那時候也不過十歲,面對的惡意,是她想象不到的,張嘴是嘲笑,閉嘴也一樣,他已經習慣踽踽獨行,說不說話,說了又有誰聽,都已經不重要。

習慣閉嘴,時間長到連傅也都忘記,原來他還有這功能。

幸福是比較出來的,幸運也是。

蔣霜突然覺得自己多少有些矯情,她分明是身體健全那一個,有舅舅舅媽,有陳陽,從大伯家回來,她沒怎麽吃過苦。

回去吧。

酒喝完了,傅也叫她走,他轉身跳下去,蔣霜小心轉過身,面前,他伸出手來,她遲疑了下,握住了那只手。

時隔五天,蔣霜回到學校。

蔣霜先去見了班主任,老師問她家裏人情況怎麽樣,她說已經恢複得差不多,老師拍拍她的手臂,安撫性道:“那現在就專心學習,這幾天落下的你要抽時間補一補,不清楚的記得去找各科老師問問,現在是最後的沖刺時間了,可不能在這時候掉下鏈子。”

“嗯好的。”她點頭。

蔣霜從辦公室出來,回班上,跟幾個同學打過招呼後回自己的位置,桌面上堆着這五天的試卷跟複習資料,再看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凳子上也沒空着,堆着上次自願訂購的全套的教輔書,不用想就知道是蘇芮的。

蘇芮見她回來很驚喜,張開雙臂作迎接狀:“霜霜,你終于回來了,沒你的日子,我是一天都熬不下去了。”

“誇張。”蔣霜淡笑着回應,點了點下巴,“把東西收一下。”

“這個啊,這個是你的。”蘇芮解釋,“我爸真的很離譜,他不知道我已經買了一套,自己不知道從哪跟我買了套新的,然後我就有了兩套,一套我都做不完,別說兩套了,所以霜霜,麻煩你受點累,幫我把它寫完。”

說着,雙手合十,做了一揖,做出擺脫的姿勢。

蔣霜感覺堵了下,這麽蹩腳的原因怎麽會聽不出來,全套的書挺重的,她從椅子搬到了書桌上,自己坐下來,蘇芮還在說裏面的題太難,正好以後可以問問蔣霜,她本來就是話痨,怕被拒絕,話更密了。

“謝謝。”

蔣霜一把抱住她,抱得很緊。

蘇芮手足無措,向來只有她主動,蔣霜是被迫承受的那個,現在兩個人對調,她還不太習慣,尤其是班裏其他同學都看了過來,她鼓了鼓腮幫子,拍拍蔣霜的肩膀:“幹嘛,很肉麻诶,別人還以為我們搞對象呢。”

蔣霜臉埋進蘇芮的肩膀,呼吸裏是少女的清新好聞的味道,她深吸,企圖要永遠記住。

蘇芮抿了下唇,口不對心地抱住她的腰,安撫地拍拍。

回校沒兩天,到周五放月假。

陳陽難得來找蔣霜一塊回去,去車站的路上,他狀似無意地開口:“姐,我去你們班上找過你,你們班同學說你請假了,幾天沒上課。”

蔣霜看向他。

陳陽眯了眯眼,他問:“你這幾天去哪了?”

他隐約覺得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蔣霜從來沒這樣過,她是發高燒也雷打不動去學校的人,怎麽會連續請幾天假,自從相親的那事出來,很多東西都變了。

“已經沒事了。”蔣霜道。

“為什麽不跟我說?我不比你小多少。”陳陽擋在她前面,高出她一個頭,跟他說話,也要仰着頭了。

蔣霜笑了下,“真的沒事了。”

“是不是上大學的事?姐,你放心,我不可能讓你就這麽嫁人的,我是真不想上學,高考也不想考了,今天回去就跟我媽說,過幾天直接去打工給你賺學費。”陳陽信誓旦旦,一定要她如願以償。

他說:“就該你去上學的,姐,你身上有股勁兒,等你出去上學,畢業去CBD寫字樓,大企業上班,光鮮亮麗的,到時候,我還要靠你呢。”

蔣霜想到到舅舅家的那天晚上,陳陽溜到她床邊,給她抹眼淚,說不怕,以後有他,他這麽說,也這麽做了。

陳陽剛說完,肩膀上就挨了一巴掌,蔣霜道:“用不着你去打工,你給我好好學。”

“那你怎麽辦?”

“陳陽同學,我是你不學習的借口是不是?其實你考不上是不是,現在就想到退路,怕以後丢人?”

“什麽啊,我成績不差的好嗎,我要認真了,你還不一定比得過我。”

“真的假的,你也就會嘴上說說。”蔣霜往前走。

陳陽從後面跟上,證明自己:“我們班老師都這麽說,說我聰明,就是不用在正道上。”

“安慰你的話,你也信?”

“是事實為什麽不信?”

蔣霜停步,擡頭看他:“那就證明給我看,陳陽,我不需要你為了我辍學去打工,我寧願自己不讀了。我們都要好好學,等高考結束,總會有辦法的,會好起來的。”

陳陽愣了下:“那你還嫁人嗎?”

“不嫁,我們生在這裏,本來路就比別人少,不試試怎麽知道它走不通呢?”

父母去世後,蔣霜沒主動要過一個東西,她乖順聽話,知道自己是個拖累,所以盡可能地避免帶來麻煩。

現在,她是真的很想走出去。

她也想任性一次。

就這一次。

陳陽沉默了下,有那麽點懂了,擡了擡下巴:“那你得做好被我超越的準備了。”

“早做了十幾年了!”蔣霜一巴掌拍他肩膀,被陳陽反手摟住肩膀,恨不得挂她身上,她反抗不過,被推着走向車站。

傅也好得差不多,明緯在歌廳讓人辦了場聚會,跟着混的基本都來了,還有些在學校裏混的學生,面生,但自來熟,擠在他面前,恭順地叫人。

場子熱鬧,玩到後半宿。

傅也大半時候窩在沙發裏看他們折騰,也喝酒,喝得不多,他傷畢竟沒完全好,其他人也不勸,剩下時候安靜無聲,只有一雙漆黑眼睛,沒情緒地掃過一張張面孔,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缭繞煙霧裏,臉快笑爛了。

酒喝到嘴裏,沒滋沒味的,寡淡如水。

突然覺得挺沒勁的。

傅也本想出去抽根煙,走到外面改了主意,直接打車回了住處,廚房裏蔣霜買的鍋碗瓢盆還在,盆放在洗手間牆邊立着,他盯着看了會,踢了腳,明明沒待幾天,哪哪都是她的痕跡。

那天之後,傅也有意無意淡出,能推的都推了,明緯當他是上次怕了,找他說過幾次話,他反應很淡,久而久之,也就随他去了。

入冬後,氣溫持續走低。

大早上的霧蒙蒙的,山裏水汽重,像是厚重的積雨雲墜落其中。

路邊,一輛貨車抛錨在半道。

司機下了車,繞到車後放了警示牌,想着可能是主保險絲壞了,排查了一遍,什麽問題也沒看出來,打電話叫人又太早,幾個都沒人應,到最後合着衣服蹲在路邊,抽煙打發時間,等晚一點,或者有車經過再說。

車是經過幾輛,沒人能幫上忙。

煙抽了好幾支,新的一支抽到一半,看見個人影走過來,這裏附近有村子,有人也不奇怪,看身量瘦高個,撥開霧氣走近,才看到張生冷面孔。

還是個孩子。

司機低頭繼續抽煙。

傅也走過車邊,停住腳步。

司機見他停下來,慢慢站起來,從嘴裏拿下煙,看他指了下車,他道:“壞了,抛錨了。”

傅也在耳朵邊比劃了下,司機反應過來,原來聽不到,同情心還沒開始泛濫,人已經走到他車頭的位置,動作熟稔地排查起車的問題,司機愣了,走過去一看,拿扳手的姿勢比他這多年老司機還熟稔,對車的內部構造也是。

看這架勢,應該是在汽修店學過。

修車是個力氣活,工程不小,司機在旁邊打起下手,幹些遞扳手之類的活,一直到天大亮,太陽出來,霧氣散開,車修好了,他上車試着發動,能挂擋了。

司機下車,又遞過煙,兩個人靠着車歇着,他手忙腳亂地比劃,又是手指蘸上的汽油在車上寫字,告訴傅也,他姓李,以後可以叫他李叔。

認識李叔是很碰巧的事,他是市裏車隊的貨車司機,過來送貨,貨不多,就來了他一輛,在知道傅也沒做事,問他願不願意跟自己回去,車隊裏就需要個修車的夥計,工資可能不高,因為本來也沒那麽緊缺,他跟老板有點交情,如果願意可以回去說動說動。

去市裏,總比縣城裏機會多,奶奶身體好得差不多,他沒什麽猶豫就這麽定下來。

傅也回去,跟奶奶将情況說了下,傅奶奶自然是同意的,她本來就不願意他跟人混,有個正經的工作比什麽都好。

沒兩天,他去了趟市裏,被李叔帶着見老板,老板答應的很痛快,事情就這麽定下來。

在車隊裏做了個把月,漸漸熟悉情況,李叔拿他當半個兒子,平時挺照顧的,他沒事的,也跟着李叔送貨,路上多個人,多一份照應。

傅也對車親近,什麽毛病落他手裏,基本都能解決個七七八八,李叔看他這樣子,建議他去考個駕照。

李叔道:“你這個情況我打聽過,有沒有想過去配個助聽器?戴上助聽器,能聽見聲,就能考了。”

傅也回答也很簡單:沒錢。

也沒這個想法,能不能聽見,他不在意。

高三生即将迎來高中生涯最後一個寒假,比高一高二放的晚,開學早,認真算起來,也就是兩周,即便這樣,也是高壓生活裏的喘息。

寒假前一周半天假,蔣霜被蘇芮拖去選手套。

已經是深冬,很冷了,厚棉衣也抵禦不住的寒氣,兩個人脖頸上都系着條圍巾,是蘇芮媽媽織的,一樣的樣式,兩個顏色,蘇芮是淡粉色,蔣霜是鴨絨黃,過冷的時候,蔣霜會低頭将大半張臉埋進去,露出雙黑亮的眼睛。

蘇芮臭美,總不願意好好系,熱衷于露出纖細脖頸,說這樣顯臉小。

縣城來來往往逛了大半個,稱心如意的手套依然沒能挑到,回學校的路上,蔣霜卻看到了一個多月沒見的傅也,她知道他沒跟明緯混了,去了市裏,一個車隊裏專門給人修車。

“蘇芮,我看見傅也了,先去打個招呼。”

蘇芮還沒反應過來,身邊人就沒了。

蔣霜是小跑過去的,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又是要去哪裏,只是想着一定要打聲招呼,怕他三兩步就走遠。

好在,傅也沒多久發現她,立在原地,站姿有那麽點懶洋洋的,深眼窩裏,眸光漆黑,看着她,從遠處跑來,氣喘籲籲,臉上染上紅/暈,終于跑到跟前,她又低頭,連着深呼吸好幾次,他等着她調整過來,難得的耐心,終于喘過氣來,蔣霜腦子裏空白,甚至忘記他聽不到,手指壓過圍巾,露出整張臉,問:“你回來了?”

說完,才反應過來,又笑着打手語重複一遍。

蔣霜呼出的熱氣變成白霧,頭發被風吹亂,連頭發絲都生機勃勃,巴掌大小的臉,眼睛就占了一半,傅也想不明白怎麽會有人眼睛這麽亮,像小時候玩的玻璃珠,裏面是烏黑一點,清澈透亮,仍保有小孩的天真。

她先開口說話,臉紅撲撲的,模樣鮮活。

十來年裏第一次,他想聽到聲音,想聽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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