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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景熠的想法,被白青染的話打斷。
她不解地擡頭:走?什麽走?
白青染替她打好繃帶結,神色平靜:“馬上離開這兒。”
景熠反應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白青染說的“這兒”,是這座別墅。
白青染讓她離開?
為什麽?!
景熠的心思都寫在眼睛裏,有疑惑,還有不甘。
她想為白青染做些什麽的心情,就這麽被無視了嗎?
白青染的眼神,因為看透景熠的心思,而有剎那的恍惚。
但是她很快就淡漠如常:“十萬,夠嗎?”
“什麽?”景熠沒聽懂。
白青染:“我給你十萬塊錢,補償你的損失,夠嗎?或者,你有別的要求,都可以提出來。不過……”
白青染仿佛在說“我知道你缺錢,所以我給你一筆錢,把在這裏看到的、經歷的一切,都一筆勾銷”。
她在用錢堵她的嘴!
這讓白青染覺得屈辱:“為什麽?”
然而,內心深處還有一個聲音,在提醒着她:十萬塊錢啊!那可是十萬塊錢啊!有了這麽一大筆錢,她就可以……
景熠覺得她現在應該大聲質問白青染,可是窮困讓她矮了半截。
她咬着嘴唇,腮幫鼓起,臉色泛白,覺得委屈又無助。
白青染像是根本沒聽到景熠的話:“不過,我現在手頭沒有那麽多的現金。我可以給你寫借條,最多一個月……”
“一個月後呢?一個月後會發生什麽?”景熠忽然說。
白青染半張着嘴,臉上是意外的表情——
這小孩兒的反應,是她沒想到的。
她以為景熠會要求更多的錢,或者擔心自己爽約。
“我不走。”景熠說。
像是特意再強調一遍自己的态度,她後背抵緊牆壁:“我不走!”
堅決得不容更改。
白青染眼神複雜,盯着景熠好幾秒:“你這麽做是不對的。”
“沒什麽不對的!”景熠搖頭,卻不與她對視,“我憑自己的勞動掙錢,沒什麽不對的!”
她終究是不敢和白青染對視——
“和大人犟嘴”已經是破天荒,她怕再和白青染的眼神撞上,自己會緊張、會退縮。
白青染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無奈。
她又看了景熠一會兒:“我用我的人格發誓,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拿到那筆錢,到時候你的父母都會很高興……”
景熠像是被雷電擊中,惶然擡頭:“他們……”
她想說“他們高興把我賣了個好價錢嗎?”,可是這種話,她和白青染怎麽說?
“我……反正我不走!”景熠幹脆抱緊書包,往衛生間的角落裏縮。
她都想好了,如果白青染來拉她拽她,她就抱着櫃子門不撒手。
總之她絕不會再回去那個家了。
她要掙錢,靠自己掙很多錢,然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白青染怎麽會看不出來這小孩兒列着架勢要耍賴?
她無語地看着景熠。
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有人讓她在短時間內情緒有這麽多的波動了。
這種感覺,倒也不賴。
白青染自己都沒察覺到:不知何時,她的嘴角向上微微翹起。
好半天沒人說話。
景熠一向乖覺慣了,有生以來第一次耍無賴,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是不是太過分了?
她忐忑地想。
景熠怯怯地偷看,恰好對上白青染的目光,吓得她趕緊垂下眼睛,心髒怦怦亂跳。
匆匆一眼沒怎麽看清楚,白青染不像生氣了,應該……沒生氣……吧?
景熠感覺到白青染靠得近了些。
“你到底想怎樣?”白青染似乎很有些拿景熠沒辦法。
這讓景熠的膽子大了起來,她平生第一次恃寵而驕,雖然嘴唇輕抖,“驕”得不那麽熟練:“你、你們打壞了我,得、得負責!”
白青染應該是沒想到這小孩兒突然态度強橫了,默了默,說:“我賠你,十五……二十萬總可以了吧?”
景熠心裏“嚯”了一聲:好家夥!眨眼工夫就從十萬塊漲到了二十萬!有錢人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吧?
若說之前的十萬塊錢讓她十足動心,現在的二十萬讓她險些徹底動搖。
用力咬住嘴唇,感覺到腥甜的血味在舌尖上蔓延開來,景熠覺得自己的心都痛了,為了那二十萬。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才把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好!”字壓了回去,把它沉到心底最深處,再堆上兩塊大石頭,讓它再沒有機會蹦出來。
景熠用力搖頭,像是把所有對于“二十萬”的肖想都甩出腦子:“不行!”
白青染看到這小孩兒又是兩眼發呆,又是用力甩頭的,心思都寫在臉上。她只等着這小孩兒最後拜倒在二十萬的腳下。
結果,最後聽到了“不行。”
白青染都要在心裏給景熠鼓掌了:這得多強的意志力,才能對馬上到手的二十萬說不?
然而下一瞬,她就聽到景熠又說:“誰知道過一個月能不能找到你!我得盯着你!”
那意思,已經把白青染劃入了“不可信任”的名單。
“嗯?”白青染挑眉。
自從認識景熠之後,她的表情變化比之前幾年累積起來的都要多。
那個尾音帶着上挑的“嗯”字,像挂着個鋒利的小鈎子,鈎着景熠的小心髒,提溜到了半空中。
她……她不會真的生氣吧?不會真的以為我信不過她吧?
景熠的心跳“咚咚”加速,縮了縮脖子。
因為兩個人離得近,淩亂的心跳聲毫無懸念地飄入白青染的耳朵。
她表情玩味:“身體不好,還想盯着我,蠻辛苦的。”
景熠:“……”
怎麽覺得這話裏面有另一重意思呢?
不是!誰身體不好啊!
她那是緊張,緊張的!
白青染的話鋒突然一轉:“真的只是想盯着我?”
她說的“盯”,其實是看着她不讓她欠了錢跑了,景熠想。
可是為什麽,覺得她話裏有話?
“當、當然!”景熠壯着膽子,揚着下颌說。
白青染:“覺得我也不是好人?”
景熠啞然,就在剛剛,她差點兒說“你們都不是好人!”。
趙枭肯定不是好人。
那麽,白青染呢?
不知道。
景熠不願她不是好人。
現在,她萬幸剛才沒有把那句話說出口。因為,白青染的眼神,看起來有些難過。
如果她那麽說了,白青染會更難過吧?
衛生間的門,被白青染關上。
景熠和她隔着一扇門,聽到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應該是在給什麽人打電話。
趙枭和那個叫珍妮的女人已經離開了吧?
因為白青染的狀态,顯然和趙枭在的時候不一樣。
景熠莫名地篤定這一點,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緣由。
落地窗前,白青染握着手機,聽到另一邊電話被接起。
沒有稱呼,亦沒有寒暄,她直奔主題:“一個星期之內,我要結果。”
電話那頭明顯愣了愣,繼而響起一道懶散的女人的聲音:“你也太心急了。老爺子還沒控制呢……”
“那是我爸!”白青染音聲透着冷意。
懶散的女人帶出了幾分正視:“行吧,老爺子目前還沒确認安全。這麽說總行了吧?”
白青染的聲音并未回溫:“你不用敷衍我,我知道你能做到。”
對方嘿嘿笑:“這麽信得過我啊?”
白青染沒言語。
女人也覺得有點兒尴尬:“那什麽,再寬限我幾天,半個月,半個月行不?有些事兒不那麽容易辦,你知道的……”
“十天。”
“行!十天就十天!”電話那邊的女人咬牙切齒的,“你們家人,真都難伺候!”
“是你自己樂意的,沒人逼你。”
“行!行!我下賤行了吧?”
“你知道就好。”
電話那頭的女人快被白青染氣得七竅生煙:“沒事兒挂了吧!”
白青染:“有事。”
“有事兒快說!我還得抓緊給你賣命去呢!”
白青染頓了兩秒鐘:“幫我查一個人的底細。”
“誰?”
“你知道。”
“我哪知道!”女人很有些不耐煩了。
白青染冷淡的臉上挂了幾分不自在:“現在誰在我家,你不知道嗎?”
換來對方的一愣,繼而是哈哈哈的大笑聲,從電話那頭傳來。
白青染眉頭大皺,嫌棄地把手機從耳邊移開。
足足半分鐘。
“那麽好笑嗎?”白青染的聲音比之前更冷了。
電話那頭的女人格格地忍不住又笑:“沒……沒有!我是笑我自己……中午啃了一根柴骨棒,清湯寡水,沒滋沒味的。诶?你說,那玩意兒有啥啃頭兒?沒成年,沒油水的……”
“我沒你那癖好!”白青染搶白。
“哈哈哈,我的癖好!”女人又笑了起來,“我就當你在誇我。不過啊,我不建議你跟我學。”
白青染面若寒霜。
大概是感覺到手機都快被凍住了,女人适時地收住笑:“說正事,說正事!”
“是誰不說正事的?”
“是我行了吧?”女人讨好道,“大小姐,你都想知道什麽?”
“一切。”
“關于那個小丫頭的一切?喲!這是真感興趣了啊!也挺好哈,反正一腳踹了那王八蛋,再玩兒個養成,養個小的,也不錯——”
電話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
白青染挂斷了電話。
但是很快,對方就又打了過來,被白青染再次挂斷。
在如此三個來回之後,一條短信被發了過來:“我錯了,我狗嘴吐不出象牙行了吧?大小姐,您大人大量,饒了我吧!求求了!”
白青染的目光淡淡掃過短信,按動手機回複:“一個小時之內,我要你解決掉所有的監控。”
點擊,發送。
不到十秒鐘,手機沒命地叫喚起來。
白青染平靜接起:“說。”
對方氣急敗壞的:“你整死我算了!一個小時,你咋不上天呢!”
“那就兩個小時,不能再長了。我知道你能做到。”
“你這是在攪亂整個計劃!你這是任性!”
“我不可以任性嗎?我本本分分三十年了,不可以任性一次嗎?”白青染啪地挂斷電話,然後直接關機。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安靜得一點兒都不真實。
白青染倚着落地窗,無力地萎頓下去,直到跌坐在地板上。
夏日午後的陽光,很有幾分熱辣的意味,她卻分毫感覺不到熱。
因為,她的整個身心,都跌落進了無邊的凄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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