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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婆娑的樹影篩落在身上,将他們分割成許多明明暗暗的剪影。

“我想找一根竹竿,挂上葫蘆,周游列國,四處行醫。”

方缭望着遠山綿延的黛色,好看的眉蹙起一個細微的弧度。他知道有相逢就有曲終人散,但是沒想到分別會來得這樣快。

自從穿越,方缭時常感到孤寂。哪怕身處人群中,也能時刻被提醒——這裏沒有人能完全理解他。這種混跡鬧市卻猶如在荒野之中獨行的寂寥,直到拜在荀子門下,才得到救贖。韓非有着唯物主義的世界觀,方缭的一些觀點,只有他能欣賞,彼此認同。而且,韓非和李斯推崇法治,是極少數能真正的跟方缭溝通的人。

方缭一直認為,美好的時光應該分享。比如和韓非同游臨淄西市,跟李斯吃一個漆盤中的剁椒魚頭。還有他們三個一起讀書、賭棋、飲酒,采摘蘭草、踏青、游獵……明明遇見了志同道合的友人,卻依然選擇一個人上路,需要自我放逐的勇氣。

同門師兄弟,若是能共同輔佐秦始皇,當然最好。問題是方缭根本不敢入秦。

何況按照史書的記載:秦始皇看到韓非的文章,一時驚為天人,甚至發出感嘆:“寡人若是能見到此人,與他交游,死而無憾。”之後,秦始皇想盡辦法迫使韓非入秦。然而韓非和李斯同門相殘,最終,秦始皇采用了韓非的學說,卻将他治罪,關進監獄。李斯派人送毒藥給韓非,逼他在獄中自殺。韓非臨死之前,希望當面向秦始皇陳情,可惜沒能如願。等秦始皇後悔,想要赦免他的時候,人已經沒了。

讀過秦律以後,方缭沒辦法相信這段記載是真實的。首先,李斯當時還不是丞相,根本就沒有權利處置韓非,送毒藥就更離譜了,當秦國的法律是擺設嗎?要是李斯真敢那麽做,政哥追究起來,他也活不成。

盡管《史記》的韓非列傳,可能和真相有些出入,但是韓非入秦以後被殺,是可以确定的事。

所以,為了改變大師兄的結局,方缭還是得入秦。

方缭踟躇一下,又輕聲加上一句,“我會去看望大師兄,還有二師兄。”

韓非矜持地抿着薄唇。

李斯随手摘了一朵成熟的蒲公英,看着是一個白色的絨球,扯到手中,種子已經飛散一半,再輕輕一吹,一蓬小小的傘兵飄起來,忽高忽低,忽南忽北。他望着那些小傘越飛越遠,“那阿缭一定要先來秦國。”

方缭一揚下颌:“偏不,我要先去韓國找大師兄。玩夠了再入秦,去二師兄家裏蹭飯。”

韓非莞爾,“阿缭若入韓,我必掃榻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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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爽朗一笑:“好,我留一壇夫子釀的酒,等阿缭同飲。”

“一言為定。”

三人擊掌為誓,張蒼也伸出肉肉的小胖手:“還有我。”他們又挨個跟張蒼擊掌。

下山時,已經是半下午。沿着葉稠蔭翠的山間小路走到盡頭,一股熱氣迎面撲來,那些沒有樹蔭遮蓋的地方,地面被曬得發燙。

離住處還有一段距離,方缭遠遠地瞧見一道黑影在院門外徘徊不定。是秦國的使者,穿着黑色的官服,頂着酷暑等候他。

方缭沒料到這位老兄如此有毅力,都被拒絕了,還跑來堵門。他将秦國的使者請進屋,用自制的涼茶和點心招待。

“天下名醫那麽多,何必非要請我呢?”

“去年,我在齊國尋覓三個月,徐福出海,歸期不定。方谧和赤松子不知在何處隐居,始終找不到。齊王聽說我四處尋找良醫,派齊國的太醫徐咨随我入秦。王後很生氣,讓我再來,聽聞先生有起死回生之能,曾經救活一個因難産而死的婦人,使她母子平安。”

秦國的使者居然還不知道方缭就是方谧。看來後勝确實言而有信,幫忙隐瞞了這件事。

徐咨不僅是齊國的太醫,他也是徐福的兄長,徐偃王裔孫。

“是誰病了?秦王、王後,還是公子政?”方缭有些動搖,如果是老熟人急需良醫,他願意冒險入秦。

“王上、王後、公子政都非常健康。是華陽太後身體不适。”秦國使者心虛似的,整個人都隐沒在陰影中。

欲蓋彌彰。

方缭幽幽嘆氣:“人死不能複生。我救的那個婦人,她沒有死,只是難産暈過去,被當成死人裝進棺材中,正好讓我遇上了。”

秦國使者略微有點失望,這樣一看,好像還是徐福的醫術更好。他決定去齊國,請徐福入秦。順便再找一找,看有沒有方谧的消息。

送走貴客,方缭閑得慌,計算出明年四月有日食,就修書一封,邀請魏無知一起觀看日食。這樣他還可以順便教學,給徒弟講一講天體運動。

然而,待到來年二月,鬼谷的不記名弟子傳來消息——魏無知受傷,傷勢不重,但是情緒低落,經常躲在書房裏不出來。

秦國的将軍蒙骜去年攻打趙國,奪取太原之地。今年攻打魏國,占領了魏國的高都、汲城。緊接着,蒙骜又繼續打趙國,一連攻取榆次、新城等三十七座城邑。終于引發衆怒,由魏國的信陵君魏無忌牽頭,促成五國合縱伐秦。

信陵君現在是魏國的上将軍,統率着韓、趙、魏、燕、楚五國的軍隊,将蒙骜逼到黃河邊上。眼看秦軍就要戰敗,信陵君的門客侯公叛變,打算挾持魏無知入秦,作為人質,逼迫信陵君退兵。換取榮華富貴。

魏無知早就确定身邊有叛徒,一直警惕着,所以侯公沒能得手,只是刺傷了魏無知,趁亂逃走。

方缭心口疼,“我去看看他。”他頭一回生出殺心,恨不得手刃侯公。

夜深人靜,巍峨的宜春宮仿佛一艘沉沒在水中的巨船,四周都是黏稠的黑暗,星星點點的燈火,也像水底微弱的反光,無法驅散陰霾。

自從蒙骜退到黃河以外,鹹陽城就開始實行宵禁,夜間的燈火也減少許多。

趙政仍然在夜讀,烏木小幾上放着一碗魚湯,早已冷透。兩年多的時間,足夠讓他知道,秦國的禦廚做不出他懷念的那種味道,除了方谧,這世上沒有人能炖出那樣的魚湯。

可是,每逢遇到什麽難事,趙政還是會想喝魚湯。

前線頻頻傳來戰敗的消息,秦軍可能會迎來一場罕見的大敗。那些已經被秦國占領的韓趙魏的城池,又一座一座地被搶回去。

合縱伐秦,在信陵君挂帥之前,就是一個笑話。遠的不提,只說上一次五國伐秦。

楚王請周赧王以天子的名義下令,讓諸侯聯合伐秦。于是鬧劇開場——響應號召出兵的只有燕國,以及周赧王的軍隊。周王室衰微,周赧王為了攻打秦國,向洛陽的豪門富戶借錢,作為軍費。楚王一看,參與的諸侯這麽少,根本沒法和秦國抗衡,宣布就地解散,各回各家。于是周赧王的軍費無人報銷,被債主逼上門,不得以躲進深宮的一座高臺之上,逃避債務。還留下一個成語:債臺高築。

這一回,信陵君發起的五國伐秦,來勢洶洶。竟然趁着四月的日食,徹底擊潰了蒙骜的軍隊。蒙骜收攏殘兵,退守函谷關。有一道身影,一直站在信陵君的身後出謀劃策。論功行賞的時候,他被封為魏國的國尉,喚作“尉缭”。

據說,尉缭是鬼谷弟子。可是趙政聽說,此人姓方。他難免又想起方谧。都是鬼谷弟子,都懂兵法,都非常照顧魏無知,是巧合嗎?

秦軍戰敗的消息傳回來,秦王子楚的病再也遮掩不住,就此卧床不起。

趙政有種預感——他的天就快塌了。随着父王的病情越來越重,鹹陽宮裏的流言也花樣翻新,從母後趙姬和呂不韋私通,變成公子政不是秦王的嫡長子,而是趙姬和呂不韋的野種。

如此荒唐的污蔑,卻傳得有鼻子有眼,仿佛趙姬和呂不韋生孩子的時候,這些人就躲在床下偷聽。

趙政如果不是秦王嫡子,早在趙國就被殺了。在這種非常時期,傳出這樣的流言。目的非常明顯,萬一秦王子楚撐不住,有些人就會支持趙政的好弟弟成蛟繼承王位。

五月丙午日,久病的秦王子楚忽然有了胃口,想吃肉丸子。君王食用的丸子,是選牛、羊、麋、鹿等動物的腿肉放在一起搗碎,捏成團,灑上香料蒸熟,再撒上蔥花,澆上肉醬。當然,禦膳不會只有一盤丸子,最終擺上食案的有三十六道菜。

父王看起來氣色不錯,就像沒發病之前的模樣。趙政特別開心,早早地守在榻前,跟父王聊天。

秦王子楚忽然說起他在趙國當人質的時候,秦趙交戰,趙王斷了他的月俸。一開始,他還能拿一些物品換錢,維持生活。到後來,窮困潦倒,他穿着幾年前的舊衣裳,袖子短了一大截,被趙國的将軍監視者,站在人群之中,看見呂不韋對他笑了一下……

這些事,他一向不願意提起,趙姬也不愛聽。

趙姬給秦王子楚捏肩,“大王,怎麽突然想起這個?”

“傳呂相,寡人要和呂相一起用餐。”

內侍領命,出宮去找呂不韋。

“父王,先喝點水。”

趙政倒了一杯溫水,擡起眼。然後,他看見秦王子楚的頭突兀地垂下,身子仍然保持着跪坐的姿态,一動也不動。

下一刻,趙姬面色慘白地收回手,秦王子楚就無力地倒下來。

“啊!”

趙姬尖叫出聲。

“母後,別喊。”趙政的目光,冷冷地掃過在場的宮女、內侍,“從現在開始,誰都不準離開甘泉宮,違者斬首。”

對上趙政那冷冽的、帶着淚光的視線,宮女和內侍紛紛低下頭,戰戰兢兢地跪了一地。

消息封鎖得極好,等相邦呂不韋趕到的時候,還有充足的時間調兵遣将,擁立趙政繼位。成蛟身後的勢力,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一切就已經塵埃落定。

作為回報,秦王政封呂不韋為文信侯,食邑洛陽十萬戶。喚他“仲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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