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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這一年,秦王政只有十三歲。他年少,又是剛繼位,按照秦國的慣例,由太後趙姬輔政,國家大事委托給相邦呂不韋等一幹重臣。

如果趙姬明智一些,強勢一些。她完全有機會成為大權獨攬的太後。然而,趙姬不是那種有主見的女人,她過分依賴相邦呂不韋。很快,呂不韋就成為說一不二的大權臣,效仿魏國的信陵君禮賢下士,豢養門客。

呂不韋舍得花錢,而且不挑剔,三教九流的人前來投靠,只要有一技之長,都能獲得優厚的福利待遇,短短數月,他的門客就超過了三千人。

在這期間,呂不韋的父親去世,葬禮的規格排場,甚至超過了秦王子楚的葬禮。

秦王政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卻隐忍不發,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因為成蛟背後的楚國勢力還蟄伏着,這股勢力異常強大。他必須借助呂不韋的力量,壓制成蛟,坐穩王位。

輕雲蔽月,萬籁俱靜。滿殿燈火映照出秦王政冷峻的側影,他長高了一些,膚色極白,厚重的玄端禮服自然垂順,簡單的黑白交織,勾勒出莊重威嚴的王者氣質。

今夜在鹹陽宮正殿值守的郎衛,一共二十八人,其中有幾個讓秦王政比較看重的人才,比如将軍蒙骜的孫子蒙恬和蒙毅,還有郎中令李信、執戟郎王贲、舍人李斯。

尤其是蒙氏兄弟,蒙毅聰慧,蒙恬勇武,一文一武,都是難得的俊才。秦王政喜歡讓他們随侍在身邊,就好像多了兩個玩伴。

自從蒙骜戰敗,讓無數渴望軍功封爵的秦人希望成空,蒙氏便飽受非議,被一些秦人憎恨。蒙恬和蒙毅平白遭受許多冷嘲熱諷。

秦王政每次出行,都邀請蒙毅和他同乘一輛馬車。蒙毅不太像武将家族培養出來的少年,他的武功稀松平常,但說話風趣幽默,腦子比較好使。一開始,秦王政只是采取禮賢下士常用的手段,到後來,他是真的喜歡跟這個少年一起出宮游玩。

這是一種無聲地安撫,讓文武百官都看到:秦王依舊信任蒙氏,有些人就不敢做得太過分。

老将軍蒙骜,侍奉過四位秦王,屢立戰功。這次大敗,責任不在他,哪怕換一個統帥,也不能做得更好。秦王政庇護蒙氏兄弟的行為,等于給蒙骜吃下一顆定心丸,也讓所有戰敗的将軍安心——秦王理解他們的難處,仍然倚重他們。

一卷竹簡看完,秦王政想再取一卷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道和煦的聲音:“夜深了,王上早些安寝。”

是蒙恬,他年僅弱冠,筋骨勻稱,有着和其他習武之人迥異的儒士風範。

“蒙恬,可有方缭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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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王上,方缭深居簡出,很是神秘。他似乎不願意輔佐魏王,信陵君一撤兵,他就把官印挂在房梁上,魏王賞賜的金餅原封不動,全部留下,獨自離去。不過,聽說方缭沒走成,龍陽君提劍追上去,和他打了一架,就……”

蒙恬頓了頓,仿佛不知道該如何措辭,尴尬地咳嗽一聲,“就打出情誼,一起回到大梁城。”

一直如同影子一般站在屏風旁邊的李斯,忽然擡眼瞥了蒙恬一下。

龍陽君的名聲,難免教人聯想到一些特殊的癖好。秦王政一向平靜無波的雙眸中閃過一抹詫異。他睫毛低垂,“寡人要方缭的畫像。”

蒙恬領命,“唯。”

李斯遲疑了一下,沒吭聲。他和這些秦國的望族、官二代不同,他是權臣呂不韋的門客。所有人都待他十分客氣,是那種對待外人的疏離有禮。所以有些話,他暫時還不能說。關鍵是摸不準王上對方缭的态度。

秦王政非常欣賞李斯的才能,但是對他始終有幾分防備之心。畢竟,這是呂不韋安插在鹹陽宮的眼線之一。

有時候呂不韋太忙,沒有時間教導秦王政,會讓李斯代為授課。為了方便進出王宮,相邦的舍人李斯,也兼職鹹陽宮的郎衛。

二十多天以後,一幅畫像,一封信被送到鹹陽宮。

秦王政讓宮女、內侍、郎衛都退到殿外,只留下蒙氏兄弟。

宮裏規矩森嚴,宮女裙擺輕搖,內侍低眉斂目,依次消失在殿門外,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秦王政死死地攥着畫像,神色平靜,語調似喜似怒:“是他,是他!呵,先生還能想起來給寡人寫信。”

“對了,他還是不肯入秦嗎?”秦王政硬生生将畫像攥得皺起來。

“先生說時機未到。”

秦王政內心嗤笑:什麽時機未到?是還沒野夠吧。

他緩緩地拆開“雙鯉魚”形狀的木頭信封,抽出一張疊好的絲帛,徐徐展開。

絲帛上還殘留着一股子淺淡的墨香,有點像蘭草的味道,太淡了,就像錯覺。

“這不是先生的字。”

秦王政渾身散發出冷冽的氣息。他鮮少有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了這句話。

蒙毅望着牆上懸挂的木劍,若有所思。

蒙恬有些緊張,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出,他沒想到王上居然還認得方缭的字跡,連忙俯首,恭恭敬敬地說:“王上,這封信是方先生口述,由他的弟子魏無知代筆。”

搖曳的燈火映在秦王政那漆黑的眼底,一雙眸子幽深如潭,蘊藏着冷意,“他怎麽不自己寫?”真是一點誠意都沒有,負約之人!說好的等他當上太子,方谧就入秦,他都繼承王位了,那人也沒來。給一國之君寫信,竟然讓弟子代筆,簡直無禮!

“先生的手上有傷,據說是和龍陽君比劍弄的。”

秦王政的怒火忽然熄滅,反倒有點擔心方谧。他想起了龍陽君的另一個身份——劍術宗師,很可能是魏國第一劍術高手。

“先生傷得重嗎?”

“派去的探子找不到機會接近先生。不過,先生每天早上照舊習武,應該傷得不重。”方缭既不好色,也不貪財,屬于比較難纏的類型。

與此同時,魏國的都城大梁,龍陽君的府邸。

一道輕顫的尾音,從內室中傳出來,讓外間的幾個小侍女瞬間紅了臉,懷疑龍陽君又在做什麽不可言說的事。

然而這一次,龍陽君非常冤枉,那一聲是方缭喊的,他不過是幫忙換個藥,還被嫌棄手重。

幾乎所有的影視劇裏,龍陽君都是那種煙視媚行的奇男子,時不時地翹着蘭花指,風騷無比。

小師弟張蒼沒有說謊,方缭的相貌,和龍陽君确實有幾分相似之處。事實上,眼前蒼白清隽的青年,和方缭的哥哥方舟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以至于方缭第一次和龍陽君交手,就吃了大虧。手心上猙獰的傷口,皮肉微微翻卷。他以前不知道自個兒怕疼,這次受傷才開發出新技能——魔音灌耳。

每當龍陽君頂着那張和他哥有九成相似的臉,來給他換藥,他就要嚎得驚天動地。讓對方心生不忍,真的像他哥哥一樣,留下來照顧他一會兒。

龍陽君放下金倉藥,用帕子擦了擦手,慢慢地起身,清冷卓絕地立在那裏。

下一刻,方缭小心翼翼地扯一扯他的衣袖,眼中閃過一絲他看不懂的情緒。

“疼~”

就好像透過他,看見了什麽人。

龍陽君有些為難,他奉魏王之命,極力挽留一位能協助信陵君統領千軍萬馬,統籌全局的智謀之士。然而方缭,和那個傳說中能夠約束五國的兵馬,阻止他們劫掠百姓,利用日食擊潰秦軍的尉缭,除了外貌,恐怕并沒有什麽相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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