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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數月前,魏王召見方缭。因為總有謠言說信陵君會取代魏王,方缭又是信陵君的門客,魏王對他頗為忌憚,讓龍陽君持劍躲在屏風後邊,随時準備護駕。

龍陽君還記得當時的情景——殿門開處,天光微白。一道極修長、極峻拔的身影,不疾不徐地來到魏王的面前,十分有膽量地抛開一切君臣禮節,就只作了一個揖。

魏王又是封官,又是賜金,都沒能讓方缭收斂一下張揚肆意的性子,正經喚一聲“王上”。就連國尉那種主管軍政的實權官職,那人也能說丢就丢,毫不留戀。

此時此刻,那個滿身傲骨的弱冠青年,收斂了所有鋒芒,很是小心地觀察着龍陽君的神色,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地勾在他的袖帶上,微微仰頭,清澈的雙眸能一眼望到底,就像一個在跟兄長撒嬌的少年。

光影交錯,明明是極輕微的牽拽,連只貓都拖不走的那種力道,龍陽君卻猶疑片刻,再次留下來。他才沐浴過,穿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色單衣,長發披散,清冷猶如一捧初雪。仿佛在紅塵中多留一刻,都是一種亵渎。

方缭知道龍陽君不喜歡和人有肢體接觸,很小心地沒有挨到他,确認他不走,便立即松手。拿了一只玉連環拆着玩。這是時下流行的益智玩具。

“阿缭,傷好了再玩。”

龍陽君無奈地把玉連環奪過來,發現這東西已經被方缭解開。

據說,齊國的君王後還在世的時候,以賢德聰慧天下知名。當時秦昭襄王尚在,派使者以玉連環試探君王後,說:“若是有哪個齊國人能解開玉連環,寡人甘拜下風。”君王後讓內侍取來一把金錘,一錘子将玉連環擊斷,把碎片丢給秦國的使者,“告訴秦王,老婦已經把玉連環破解了。”彼時的秦相範雎因此斷定——君王後是女中豪傑。

可見玉連環并不是那麽容易解開的。龍陽君替方缭摘掉發冠,将四處亂扔的竹簡、羊皮卷、帛書、衣裳收拾整齊,莫名有種替自家弟弟收拾房間,并且哄睡的熟悉感。

“為什麽不願意繼續擔任國尉?”

方缭慵懶地倚着幾案,低笑一聲:“國尉有什麽好?整日操不完的心,堆積如山的文書,才三天我就後悔了。”如果不是五國的将領治軍不嚴,每攻下一座城池,總要縱容士兵劫掠三天,無數百姓遭殃,他根本不會去見信陵君。

“那為何要跟我回大梁?一時糊塗認錯了人?‘哥哥’是誰?”

方缭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哥哥”這個稱呼,大約是唐朝才出現的。龍陽君根本不知道他賴在這裏,其實沒有什麽陰謀詭計。只不過作為一名道醫,發現龍陽君的面色過于蒼白,想給對方調理身體。哪怕只是一個外貌相似的人,他也希望對方健康平安。

他垂下眸子,掩住某種噴薄欲出的情緒,“哥哥就是兄長。如果有打擾到你,我馬上就走。”雖然确實非常像,連脾氣也如出一轍,但哥哥就是哥哥,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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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打擾,阿缭幫了我不少忙呢。”

龍陽君一向清冷的眉眼忽然柔和了幾分。他是魏王的男寵,難免被人指指戳戳,方缭總是護犢子似的,容不得別人說他一句不好。甚至帶着傷去揍人,導致傷口崩裂,至今沒有愈合。

方缭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确實難掩驚愕的神色,還紅着眼喚過幾聲“哥哥”。然而很快就鎮定下來,這些天也非常克制,耍心眼和他多說幾句話,已經是最出格的舉動。他若真有一個這樣乖巧的弟弟,心疼還來不及。可惜他不能認下這個弟弟,他不希望方缭的名聲染上污點。

第二天上午,方缭披上馬甲,變成赤松道人,四處閑逛,給需要醫療服務的人發“松塔鑰匙”。一百枚松塔剛發出去六十八枚,他心口的位置突然微微一熱,是小葫蘆再次發熱。

方缭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進入方壺山居。通訊儀器閃爍了幾下,出現哥哥方舟的頭像。

“哥。”

方缭撫上冰冷的儀器,不慎碰到手上的傷口,微微一縮手。不由地有些慶幸:儀器只能通話,哥哥看不見他。

“阿谧,你是不是受傷了?”

“沒有,我武藝高強,又是降維打擊。就算打不過,也能躲進空間家園,這裏誰能傷到我?”

那邊沉默了片刻,傳來方舟篤定的聲音:“傷在手上對不對?別想撒謊,我們從小就有感應。這段時間,我的右手總是無緣無故地疼,檢查過幾次,确認不是病。”

方缭閉上眼睛又睜開,故作輕松地笑:“只是一點點小傷,我當時立即上了藥,怕再不治就好了。”

“最近發掘秦始皇陵,出土的一副畫,複原以後,有個畫中人和阿谧長得一模一樣。只是,他穿着秦王才能穿的袀玄之衣,名缭。”一些專家認為,那副畫傳達的內容是:秦始皇以平等的禮節召見尉缭——一個官職是秦國的國尉,姓氏無法确定,名缭的大臣。

方缭報喜不報憂,“我在這個時代的名字叫方缭,曾經幫助過幼年期的秦始皇,等他親政,賜我幾套衣裳,也不算稀奇。”

方舟沉吟片刻,“剛查了一些資料,秦始皇滅六國以後,應該沒有卸磨殺驢、鳥盡弓藏。秦朝的功臣,只要不是太能作死的,都還在。”尉缭的結局,找不到任何記載。

“哥哥放心,我有分寸。”

依次和家人說了幾句話,等通訊結束的時候,方缭險些哽咽,他紅着眼眶,在空間家園裏溜達一圈。八百畝良田、七座山頭都種滿了糧食、果蔬、藥材。按照這個速度,在秦始皇加冠親政之前,他就可以收集到足夠的種子,獻給秦始皇。

剛巧有人使用“鑰匙”,進入赤松觀。方缭便趕去給那人看病,是一個面黃肌瘦的貴族小女孩,喚作鄭姬。由乳母陪着來的。

經過診斷,鄭姬的肚子裏有蛔蟲。方缭從冷庫中取出五個石榴,和适量的使君子,這兩樣內服,都有驅蛔蟲的功效,關鍵是小孩子也愛吃。尤其是使君子,方缭還在炒制這味藥,鄭姬聞到香味,就有點嘴饞,方缭讓她每日吃四至五粒使君子,喝一杯石榴汁,堅持五天,她別提有多開心,頭一回治病不用喝苦苦的湯藥。

陸陸續續,方缭又接待了六十二位患者。送走最後一個人,已經過去整整三天。還有五個人,一直沒有使用松塔鑰匙。

這個時代,有道德、有學問的人,通常會獲得尊稱。赤松道人這個馬甲,漸漸地被百姓喚作“赤松子”。

塗山青雪摘來一大捧野花,紮成漂亮的花束,“恭喜道長幫助一千個人恢複健康,開啓新功能——房客互動。邀請友人成為房客,房客只有居住權,能夠使用海島上的一切生活設施。其他權限,需要經過道長的允許。道長有權驅逐房客,房客也是自由的,可以随時搬離。”

一個人占據整座海島,确實太過寂寥。問題是,他能邀請誰成為房客呢?會不會吓到別人。

方缭換回原本的模樣,回到龍陽君的府邸才知道,他去懸壺濟世的當天晚上,龍陽君就被魏王召進王宮,至今沒有回來,甚至不曾再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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