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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輕雲遮月模糊了滿地塵埃,也遮住臺階上洗不幹淨的血色。
方缭緩緩撫平衣袖上的褶痕,神色是罕見的鄭重,“我不是儒生,是兵家子。是非曲直,自有公論。儒生的确可以對王上口誅筆伐,或者歌功頌德。然而王上究竟是暴君還是明君,誰說了都不算!要看王上的文治武功,百姓的生活水平,和大秦的綜合國力。”
就算歷史由勝利者書寫,秦始皇被冠上暴君之名,毀譽參半,也無法抹殺這位千古一帝的功績,更不能否認大一統對後世的影響。何況一切才剛剛開始,談論暴君什麽的,尚且太早。
現在的秦王政,只是一個因為幼時的慘淡,性情有些孤冷的青年,遭受親娘的背刺,正處于癫狂暴躁的複仇狀态。下令把小孩子裝進麻袋裏摔死這種事,過分殘忍,一般人幹不出來。然而方缭沒法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指責他。這是嫪毐和趙姬打算用來取代秦王的私生子,太後宮廷醜聞的證據,假如嫪毐謀反成功,秦王政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或許更慘。
火把的光,在秦王政的眼眸中映出一簇暗紅的火苗,仿佛某種嗜血的兇獸,滿身戾氣,下一秒就要擇人而噬。
他今日聽見太多的阿谀奉承、唾棄怒罵,還有來自母親的凄厲詛咒,一直回蕩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淩遲着本就缺失了一角的心。
只有方缭說,這些話都不算數。秦王政用鷹隼一般的銳利目光,将方缭從頭到腳審視一遍,眼前之人,一派光風霁月,坦然自若。他想多了,無論是阿谀讨好,還是譴責怒斥,都不是方缭會做的事。
秦王政陡然上前一步,彼此距離拉得極近,他甚至在那雙幹淨深邃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
耳朵上有微熱的氣流拂過,是方缭微微偏頭,附在耳畔輕柔地說話:“旁人又沒有經歷過這種苦楚,憑什麽慷他人之慨,勸阿政原諒?告訴阿政一個秘密,無論何時,我在何處,阿政都是我心中最威武霸氣的君王。”沒有之一。
秦王政抿着薄唇,默然許久。因為病着,方缭的嗓音有些沙啞,并不像往常那麽好聽。阿政?先生終于承認是寡人的舊相識。先前裝作不曾見過,是不是應該給個解釋呢?
下一刻,他滿身的戾氣忽然收斂,脫下外袍,替方缭披在身上,緩緩垂下眼簾,“先生身體不适,就好生養着,莫要吹風。走吧,寡人也乏了,剛好一道回宮。”他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方谧特意來哄。不過,被人哄着的感覺,意外地好。
方缭受到了驚吓——從癫狂嗜血的兇獸,到禮賢下士的君王,變臉的全過程,只在眨眼之間。
若是按照小說的套路,政哥此刻八成已經黑化了。
方缭眉頭輕蹙,從懷中摸出一個卷軸,壓低聲音:“這是我送給阿政的成年禮物。”
仿佛預感到什麽,秦王政心潮澎湃,徐徐地展開卷軸,指尖微微發顫,竟然是六國的輿圖!他一向有吞并天下的雄心,此時此刻,志同道合的人,就站在他身側。
“知我者,先生也。”
對視一笑,方缭攏緊外袍,當先登上辒車,整個人滑進車廂,伸展四肢,癱成一條死狗。
這時,太醫令忙不疊地趕來,把藥箱放在紫檀小幾上,挑亮銅燈,暖黃的光暈,映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方缭聽見有人上車的動靜,改成側卧的姿勢,躺在車廂之中。他驟然見到老熟人,徐福的兄長徐咨,便要起身。
“徐兄,是我。”
太醫令徐咨微微一驚,連忙扶住,“阿缭?無須起來。”他入秦多年,從侍醫做起,憑借着精湛的醫術,左右逢源,一步步升到太醫令。但“人貴有自知之明”,方缭的岐黃之術,他望塵莫及。
徐咨替方缭診脈,輕微的風寒,沒休息好,有點低燒。
“我已然服過藥。”
“恩,且睡一會覺,到地方我叫阿缭。”
他鄉遇故交,多少有些欣喜。徐咨擰了一條濕帕子,搭在方缭的額頭上,輔助降溫。這人對病患一向細致耐心,他自個兒生病,卻仗着身體底子好,不怎麽在意。
徐咨忍不住唠叨他,“你也是醫者,應當知道小疾不治,拖成大病,怎麽還這般任性?”
方缭:“……”
他難道不想好好醫治嗎?跟呂不韋合謀,引出嫪毐的同夥,調動将士在鹹陽布防,以及蕲年宮的守衛、誘捕刺客,哪樣不是他親力親為?也得有時間休養才行。
還不到能夠松懈的時候。秦王政在雍城的太廟加冠,嫪毐卻選擇進攻鹹陽,雍城這邊只安排了一些刺客,當然不是因為他腦子有坑。事實上,就算在雍城殺掉秦王政,如果沒能将鹹陽的秦國宗室一網打盡,權臣呂不韋随便扶持一位王族公子,調集骊山營、藍田營的士兵,就能平定嫪毐之亂。
秦王政忙着安撫各國的使臣,深夜才回到蕲年宮。按理說,刺客已經伏誅,他應該搬回正殿就寝。然而,他照舊走進偏殿,和方缭擠一張床。也許是噩夢纏身,睡到半夜,秦王政居然捏着方缭的衣角,蜷縮起來。
方缭無奈地輕嘆,替他按壓穴位,定驚安神。
緊趕慢趕,一天一夜之後,秦王政回到鹹陽宮,犒賞功臣,清除嫪毐的殘餘勢力。
一連三日,秦王政都在殺人。嫪毐被五馬分屍,滅三族。衛尉竭、內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多個同黨,在已經被枭首之後,又車裂示衆,滅族。
由于場面過于血腥,讓方缭極度不适。所以當秦王政要殺嫪毐的門客,四千多戶,一共上萬人的時候,他跑去勸阻,當場跟秦王政大吵一架。
他原本就是個愛折騰的人,氣急了,什麽事都能做出來。
方缭稱病,對秦王政避而不見,就算偶然遇上,也是目不斜視,裝聾作啞。除了照常行禮,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他身體素質好,病情早已痊愈,幾次想跑路,卻一直沒有機會,錯過了冠禮當天。夜晚有太醫令徐咨守着,白日被軟糯糯的小扶蘇黏着,根本走不成。
扶蘇這孩子,纏人得緊,喜歡揪住方缭的衣裳下擺,叽叽喳喳、寸步不離地跟着。和他爹小時候一點都不像。政哥當年多獨立呀,連話都說得少,黏黏糊糊、拉拉扯扯之類的行為,更是從來沒有過。
“大公子,下課下課。我約了友人小酌,再見。”告辭,再也不見。
方缭找了一個借口離開。臨走之前,給秦王政留下一封書信,脫掉身上的玄端,換上常服,把書信和玄端疊在一塊。大搖大擺,出了宜春宮。他是秦王政跟前的紅人,無人敢攔。卻不料在宮門前遇見了韓王。
方缭勸說秦王政先滅韓國的事,早就被嫪毐四處宣揚,不是什麽秘密。
韓王皮笑肉不笑:“聽聞先生擅長相術,秦王的面相如何?是先生想要輔佐的明君?”
方缭還在氣頭上,輕笑一聲,“秦王鼻梁高挺,眼神清明,藏而不露。胸有乾坤,聲音洪亮,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可惜他寡恩,虎狼心腸。不得志的時候可以輕易地禮下于人,得志的時候也會輕易地傷害別人。我只是一介布衣,然而他見到我,卻時常表現出謙躬的模樣,假如真讓秦王實現一統天下的志向,那天下人都将成為他的俘虜。這樣的人,不可長久地和他交游共事。”
這番話傳到秦王政的耳朵裏,就變成了——秦王為人,鼻梁高挺,眼睛細長,鸷鳥般的胸脯,豺狼似的聲音,缺德寡恩且虎狼心腸……
秦王政氣笑,方缭真的什麽都敢說。
拆開方缭留下的信,倒是寫得十分委婉客氣。“水至清則無魚”,勸他不要牽連太廣,鬧得人心惶惶,怕是會傷及國本。不愧是鬼谷高徒、荀子門生,文章有理有據,文采斐然。
話說,這次平定嫪毐叛亂,論功行賞。秦王政打算封方缭為國尉。國尉是大秦的最高武職,主管軍政,統領諸軍,負責各級軍官的任免與考核。
旨意都已經寫好,蓋上秦王的印玺,卻發現方缭跑路了。
秦王政:“……”
好在并不是全無線索,按照蒙恬掌握的情報,最近出逃之人,還有秦王政的姑姑和小王叔,就是嬴筱雪和子嬰這對姐弟。如果嬴筱雪就是偃師羊,跟着她,不難找到方缭。
秦王政決定,他要親自去追,當面問個清楚明白——方谧為什麽失約?用假身份忽悠他,也就算了,居然還逃跑?他哪點對不住方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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