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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方缭拿起火箸,漫不經心地撥開炭盆裏的灰燼,夾出幾個焦黃的烤紅薯。跳動的炭火發出輕微的哔剝聲,香甜溫暖的紅薯味盈滿堂屋。
李斯對着銅鏡,将兩撇小胡子修得利落有型。他這次出使韓國,舌燦蓮花,說服韓王割讓兩座城池給秦國,憑借這份功勞,李斯再次升職,成為廷尉。
前一刻,他們還在争論不休,後一刻,便各做各的事,仿佛争吵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李斯試着平複情緒,讓聲音聽起來平和一些:“阿缭,大師兄在韓國過得很不好,他提倡法治,有損公卿貴族的利益,遭到百官的一致反對,被孤立,長年挂着閑職,只能寫寫文章打發時間。韓王安雖然起用他,卻不敢采納他的谏言,推行變法。”
方缭分給李斯一個烤紅薯,“鄭國渠已經完工,不會再占用青壯勞力,大秦兵源充足,滅韓可以提上日程了。二師兄跟韓王怎麽商量的?秦國發兵,韓國求和,派大師兄作為使臣?”這樣将韓非送到秦國,既能保全韓王安的面子,也能滿足秦王政對人才的渴望。
“恩,阿缭猜得分毫不差。”
韓非趕到鹹陽的時候,臨近新年。鵝毛大雪下了一整天,此刻剛剛放晴。車輪碾着凜冬的積雪,咯吱咯吱地響,韓非撩起車簾,就看見一片白茫茫中,一道颀長玉立的身影,靜靜地站在城門口。
“大師兄!”
方缭擡眸,迎上幾步。
韓非大約已經預感到此番出使秦國,八成是有來無回,他輕車簡從,只帶了貼身小厮和幾名侍衛。
“阿缭,別來無恙。”
韓非下車,優雅作揖。
道旁的松柏和楊柳上,挂滿了蓬松的雪團子。一陣風吹過,冰晶雪沫簌簌地飄落,像玉屑兒一般漫天飛舞,細小的冰晶映着冬日溫煦的陽光,折射出一個五光十色、參差陸離的世界。
守城門的小吏驗過使臣特有的符節,揮手讓士兵放行。
作為使臣,韓非原本應該先去驿館。不過,先去方缭那裏小住幾日也不錯。畢竟,他存韓的計劃一旦開始,第一個要針對的就是李斯。往日的同門情誼,大抵是留不住了,這一次,方缭必然不支持他。
鹹陽城的城牆,足足有十幾米厚,進城門就像過隧道,穿過天光幽暗之處,光明撲面而來。
婚期将近,國尉府上滿目喜慶的裝飾。新家具隐隐散發出一絲生漆味,都是時下比較流行的漆器。
穿着藕荷色曲裾的偃甲侍女以一種僵硬的姿态,在席間走來走去,端茶倒水,送酒上菜。
這種偃甲人,韓非也有一個。是方缭游歷韓國的時候,幫偃師羊幹木工活,做出來送給他的。由于不熟練,方缭一不小心,手上就紮了幾根木刺,一邊挑刺一邊賭咒發誓:此生再也不擺弄爛木頭。但隔了不到一炷香,偃師羊将偃甲人組裝起來,他又湊上前,給木頭人梳妝打扮,穿上漂亮的綠羅裙。
斟酒的聲音響起。
“這是關中特有的白簿酒,大師兄嘗嘗看。”
韓非接過酒盞,一飲而盡,和綿軟醇香的蘭陵美酒不太一樣,白簿酒入口辛辣得很,好似吞下去一團火,一路從喉頭燒進腹中。
只一杯,酒氣便湧上頭,韓非白皙的臉上浮起一片緋紅,他沒醉,只是喝不慣秦國的酒。
方缭同飲一杯,神态透着一股子雲淡風輕,跟喝茶喝水沒什麽區別。
仿佛有某種默契,他們都不提正事,只撿些蘭陵學館的趣事來說,比如荀夫子讓小師弟張蒼去撿雞蛋,張蒼才鑽進雞圈,就被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雞啄哭。
正式開始用餐,韓非便不再說話。時隔多年,方缭還記得他的口味,酸酸甜甜的糖醋小排,清炒野蘑菇。
是松樹林特有的一種黑色野菌,不知名稱,切成片有點像牛腱子肉,黑色的切面密布灰色、白色的紋路。韓非嘗了一片,味道極其鮮美,嚼上幾下有類似魚脍的鮮香嫩滑、肥美口感,但是沒有一絲魚類的腥膩。吃過一次,美味終身難忘。
吃過飯,韓非提議出去走走,消食。方缭帶他去登觀星臺。
他們并肩站在高臺上,俯瞰鹹陽雪景。遠山微白,鱗次栉比的房屋,屋頂、樹梢、車轅、井欄等等,全部被白雪覆蓋。最後一縷天光暗淡下來,遠處的鼓樓上,遙遙傳來禁鼓,又到了關城門、宵禁的時間。這鼓一共要敲六百下,行人無論是趕回家還是找地方住宿,時間都綽綽有餘。
倆人不緊不慢,沿着觀星臺的樓梯,一層層、一圈圈向下走。這是太史令觀測天文、修訂歷法的地方,尋常人進不來,方缭曾經得到秦王政的特許,可以随時夜觀天象。不過,他每次登臺,基本都是為了賞月賞景,偶爾也會看心情,裝模作樣地蔔上一卦,預測天氣。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李斯也常常抽空上門,送給韓非全套的秦法,還特意指出一些在別國不算什麽事,在秦國屬于犯法的行為。比如不務正業、無事閑逛等等,方缭幾乎全都犯過。
日子仿佛又回到從前,三人同行,切磋學問,探讨時事,笑鬧間一派和諧友善。
入冬以後,天寒地凍,戰事停歇。方缭甚至有空披上赤松子的馬甲,随緣行醫。
他在街頭看見一個呈現假死狀态的流浪漢,順手救了。事情越傳越玄,漸漸變成死而複生的異聞傳說。赤松子的修為再次“被升級”,成為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秘仙人。
赤松子已經無法大搖大擺的出現在鬧市,會被百姓圍堵。最糟糕的是:秦王政也在關注赤松子的事跡。
方缭單手托腮,認真地考慮要不要銷號,再換一個馬甲招搖過市。
話說李斯擔任廷尉,廷尉主管诏獄,負責審核全國的案件,修訂律令。因此接觸到不少奇案。諸如死而複生、借屍還魂、女孩長大變成男子、異獸現世之類的奇談,居然還不少。
韓非助他破解了一個“異獸現世,當街吃人”的案子。傳說中的神獸“狻猊”,居然是來自西北大草原的獅子。某部落首領希望和秦國保持良好的邦交,派人進獻獅子,誰知半路上沒看好,讓獅子跑出去,造成治安混亂,還鬧出了人命,因此不敢承認。
真相大白,秦王政派出蒙恬,領兵将隴西附近的幾個游牧部落全部收服,震懾胡人。
秦王政自個兒不愛享樂,不崇尚奢華,賞賜起韓非,出手卻十分大方。昆山的美玉、塞外的名馬、鄭衛的美女、西域的黃金瑪瑙、齊魯的絲綢錦緞,變着花樣地送。
可嘆韓非油鹽不進,仍然希望回到韓國。于是意料之中,李斯出了一個馊主意,建議秦王政将韓非扣留,讓他只能在鹹陽城內活動。
先秦時期的歷法,以十月為歲首。這年頭“九月肅霜,十月滌場。”十月朔日這一天是正旦,百官朝賀。
政哥就生在正月,因此取名為“政”,秦人為了避諱,稱正月(十月)為“端月”。
子時一到,鹹陽宮鐘鼓齊鳴。公卿百官換上簇新的朝服,列隊穿過儀門,入宮賀歲。
方缭現在算得上列卿,他腰間的革帶上,左右各懸着佩玉。依照禮儀:朝見君王,不能不戴玉佩,但是也不能頻繁地發出環佩之聲,破壞肅穆的氣氛。所以百官都把左側的玉佩用絲帶系起來,掖進革帶裏。只留右側的玉佩。
方缭原本偷懶,只在革帶的右側佩玉。然而這種細節問題,居然被韓非發現,盯着他改正,于是新年的第一天,也是方缭當官以來,最齊整、最規矩的一日。自從離開蘭陵學館,他多少年沒這麽守禮了。
以至于秦王政總覺得方缭今天格外不同。只是眼下恰巧輪到大秦的公爵、侯爵依次上前,進獻玉璧,列卿獻上羔羊,紛紛恭賀新年。說一些“大王萬壽無疆”之類的吉祥話。
秦王政忍了又忍,直到朝賀環節結束,宮廷樂師合奏《鹿鳴》,宮宴開始的時候,才攜了方缭,壓低聲音道:“要成親的人,果然不一樣。收拾得如此整齊。”
順便說一下,此時的習俗,成親之前不讓男女雙方見面,說是不吉利。
方缭臉上微熱,沒有說話。
秦王政左看右看,李斯已有幾根白發,韓非也顯出一種歲月洗練過的雍容矜貴,唯獨方缭,年年歲歲,容貌如舊,仍然是個弱冠青年的模樣,只是氣質越發卓絕。
“先生是駐顏有術,還是猶如傳言一般,長生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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