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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
月光稀疏地灑落庭前,方缭堵住李斯的去路,朝他投去一抹死亡凝視。
李斯被他看得心中發毛,連氣勢都瞬間弱了幾分,無奈地噓出一口氣:“阿缭,我沒有公報私仇,對大師兄用刑。”方缭總是嫌棄秦法過于嚴苛,其實在李斯看來,會嚴格規定審訊嫌犯的流程,禁止胡亂用刑的秦法,委實稱得上溫和細致。
不過有一說一,韓非對案情有所隐瞞,不太配合審訊,如果李斯給他上刑,也是符合秦法的。
寒冷的冬夜,萬籁俱靜。甚至能聽見廷尉诏獄之中,隐約傳來囚犯垂死的哀嚎。
方缭心事重重地攏了一下輕裘,李斯最近閉門謝客,擺明了不希望他插手韓非的案子。他特意跑到廷尉府來堵人,總算逮到李斯。
“如果大師兄一直不肯改口,依照秦法,會怎樣判決?”
李斯垂下眼簾,濃密纖長的睫毛遮住半邊眸子,“誣告反坐,以什麽罪名誣告別人,自身就承擔什麽罪名。”比如張三誣告王二殺人,殺人償命,王二面臨着被判死刑的風險,經過調查,發現王二無罪,是張三誣陷他,就以殺人罪判決張三死刑。
方缭一顆心沉下去——姚賈若是不能自證清白,是死罪。誣告反坐,那韓非豈不是難逃一死?
李斯猶豫了一瞬,驀地壓低聲音,“死刑可贖,繳納一套犀甲、一杆銅戟,應該可以減罪一等。只怕大王還在氣頭上,不讓贖。”
方缭狐疑地望着李斯。
關于韓非之死,《戰國策》的記載是咎由自取——韓非誣陷姚賈,真相大白以後,秦王政“複使姚賈而誅韓非”。
《史記》認為是李斯和姚賈聯手,弄死了立場不同的韓非——“李斯使人遺非藥,使自殺。”注意,到此為止,還沒有任何文字提到李斯妒忌韓非。
野史則編排出一場“李斯妒殺韓非”的大戲——李斯和姚賈屢次诋毀韓非,在韓非入獄之後,李斯生怕秦王政改變主意放過韓非,搶先給他送毒藥,逼他自盡。
但是結合實際情況,這個故事的邏輯不通。如果是妒忌,李斯真沒必要将韓非的著作拿給秦王政欣賞。這年頭可沒有印刷術,文章傳播全靠手抄,韓非的新作,只在他們這些同門師兄弟之間流傳。而且,這個時期的李斯僅是廷尉,不是相邦,權力十分有限,絕不敢擅自處置韓非。
後兩種記載有一個共同點,毒殺。
假設韓非真的死于中毒,有一股勢力的嫌疑最大——秦國內部的親韓派,韓非自願背鍋,不會防備這些人,但韓王聽說韓非正在接受審訊,應該是睡不着覺的,少不得要指使這些人做點什麽。
至于李斯,他獻計扣留韓非,其實沒有太大的惡意,甚至曾經盼望韓非留在秦國發展。可惜他不懂韓非,昔日好友,一個要助秦王政橫掃六國,一個只想存韓,站在彼此的對立面,被時局推着,鬥得你死我活。
天冷的邪乎,在寒風中耽擱太久,李斯感覺被凍透,他将雙手攏進袖子裏,幽幽嘆氣:“當初聽阿缭的勸,不讓大師兄入秦,就好了。”
“我要去探監。”
“想都別想,廷尉诏獄,不比普通的監牢。有什麽東西要給大師兄,交給獄吏。”
方缭當然知道,诏獄中的犯人,通常由君王直接下令逮捕,看管确實嚴格一些。然而不試一試,哪能甘心?他走到門邊,示意親衛統領馮劫将馬車上的包袱取過來。
超級沉重的一大包東西,李斯招手,讓小吏當面解開包袱細細查看。幾套冬衣,還有狐裘、鹿皮靴、書卷,二十盒肉脯、十五張大餅、十包果幹、五盒點心,沒有違禁物品。大師兄怕冷,囚犯的夥食不好,這些東西倒是實用。
李斯揉一揉眉心,“你多少也避避嫌,別再來了。”
方缭滿不在乎地一擺手,“沒什麽可避的,我不來诏獄,別人也知道我跟裏邊那位是同門。”
韓非收到一堆東西,獄吏沒說是誰送來的。不過,這般精巧別致、讓人不忍下口的小點心,除了方缭還能有誰?
韓非在廷尉诏獄待了三天,初來時,空氣中那種讓人作嘔的血腥、腐臭、潮濕發黴的味道,已經漸漸聞不到。他又冷又餓,時常頭暈,精神越發不好了。
韓非緩緩地披上狐裘,将幾盒點心都打開看了看,選出唯一一種沒見過的。
白胖可愛的圓球形糕點,一共兩個,每個都有鵝蛋那麽大。咬上一口,外層是香香糯糯、微微彈牙的糯米皮,裹着新鮮的水果切塊和散發着醇醇奶香的乳白色內餡,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吃着有甜牛乳的味道,但不是液體,而是香香甜甜、細膩絲滑的膏狀物。
水果切塊都是标準的正方形,上面有字,韓非不動聲色,小口吃着。大多數都是重複的字。兩塊糕點吃完,他在心中拼出一句話,飲食務必用銀線驗毒。
有人打算下毒害他?
韓非倏地渾身發冷,他不會出賣韓王,但是韓王不一定相信他的忠誠,想要守住一個秘密,永遠不會開口的韓非,對韓王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不,也有可能是方缭故意挑撥離間。或許是李斯,但也不太像,李斯派親信将他看得很嚴,根本不讓任何人探監,他要是中毒,第一個擔責任的就是李斯。
韓非猶豫許久,才拿起冬衣,每套冬衣的外袍上,都用銀線繡着繁複的花紋。
有些毒,并不會讓銀子變色。但方缭擅長此道,這些銀線偏粗,看起來經過某種特殊的處理,和普通的銀不太一樣。
地上還有今天吃剩的雜豆羹,韓非手指發顫,用指甲扣了幾次,才勾起一點線頭,抽出一根銀線,一端伸進雜豆羹中,浸泡片刻以後,銀線微微變黑。再換另一頭,檢查清水,銀線沒有變色。
想來也是,清水是所有囚犯共用的,在裏邊下毒不合适。一個囚犯服毒、畏罪自殺不奇怪,所有囚犯都中毒,就是另一樁轟動鹹陽的大案。
從這天開始,韓非只吃方缭送來的食物。獄卒端來的飯菜,他都抽一根銀線驗一驗,每一餐都是微毒,大約要吃上一段時間,才會出問題。他把那些有毒的東西,全部倒進吃空的點心盒子裏,和用過的銀線一起藏好,頭暈的症狀也逐漸減輕。
韓非向李斯要來筆墨紙硯,在獄中寫了一篇《存韓》,托李斯呈給秦王政,請求當面向秦王政陳情。
李斯眼角微抽,“這是何苦?王上看見這個,定不容你。事到如今,你竟然還要為韓國籌謀?”韓王是怎麽對待韓非的,若是方缭遭遇同樣的事,早就殺上門去了。
韓非一派從容,輕聲說:“故鄉的月色,總是更皎潔。”他孤注一擲,只有兩種結果,要麽打動秦王政,同意存韓,要麽立刻就被暴怒的秦王政殺了。
李斯默然良久,問:“大師兄還有什麽心願?”
“人生在世,有三不朽①,立言、立功、立德。若有閑暇,替我整理文章,讓我的言論流傳後世,此生無憾。”
李斯整理衣冠,鄭重地承諾:“好。我親自抄錄,校對,保證一篇不少。”
他躊躇再三,才把這件事告訴方缭。約定分頭行動,他拖延時間,晚兩天再将《存韓》交給秦王政。
方缭去找太醫令徐咨,打聽太醫署都有哪些毒藥,提前制作出解藥。韓非是韓國公子,身份尊貴,按照這個時代的禮制,如果賜死韓非,必須給他留一份體面,避免腰斬之類軀體不全的刑罰,通常是賜毒酒。
果然,秦王政讀了《存韓》,雷霆震怒,賜下一壺鸩酒。傳說鸩鳥以毒蛇為食,有劇毒。鸩酒毒性之強,能讓人感覺不到疼痛,瞬息斃命。
但鸩酒之毒也有克星,用犀角可解。
方缭今日一直賴在宮裏,表面是在陪公子扶蘇玩耍,其實早已神游天外。他搶了扶蘇的玩具,自個兒擺弄着。
扶蘇幾次想把玩具拿回來,然而他坐在偃師羊打造的秋千船上,月牙形的秋千船搖來蕩去,他必須抓緊扶手,才能找到安全感。船蕩到方缭跟前,方缭頭也不擡,伸腳将秋千船推得更高,直到扶蘇發出了尖叫聲。
方缭疑惑:“怕什麽?有系帶,不會掉下來。”
扶蘇皺起鼻子,“太高了。”
方缭幹咳一聲,這個位置,離秦王政批閱奏折的地方不遠不近,他留神一點,就能聽清秦王政的命令。前提條件是:扶蘇沒有大喊大叫,幹擾聽力。
他摸出一顆糖,柔聲哄了哄扶蘇。下一刻,他聽見秦王政下令賜鸩酒。
方缭丢下扶蘇,火急火燎地離開,先一步趕到廷尉诏獄,做了些手腳。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趙高端着毒酒,由李斯陪同,一名小吏躬身在前邊引路,越走越近。
方缭假裝是偶遇,走上前跟趙高寒暄幾句,這時,廊上突然落下來一片瓦,差點砸到趙高。趙高險些将酒灑了,多虧方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與此同時,方缭已經在酒壺中彈入解藥,酒杯內側抹上藥膏,藥膏和酒杯同色,并不明顯。秦王專用的飲酒器皿,顏色和規格只有那麽幾種。
緊接着,方缭和李斯錯身而過,暗中塞給他一枚丹藥。
不多時,韓非飲下鸩酒,倒在地上。趙高上前一探,已經沒了呼吸。讓專業人士驗過,确認死亡。
屍體暫時留在廷尉府。
李斯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空白,他支開小吏,遲疑片刻,才把丹藥喂進韓非的口中。
秦王政找出韓非以前寫的《孤憤》,又讀了一遍,很是欣賞他的才華。依照秦法,誣告反坐,賜死确實沒毛病,可是秦王政忽然後悔了,他急匆匆地趕去廷尉诏獄,
狹窄的囚室,氣味難聞,淩亂地鋪着一層稻草,韓非的“屍身”用白布蓋着,擺在一張竹席上。
秦王政心中說不出的遺憾,啞聲道:“厚葬韓非。”
七天以後,方缭料想不會再有人打開棺材查看,他偷偷地将韓非收進空間家園,把屍體換了。塗山青雪用肉和骨頭合成的屍體,足夠以假亂真。
《左傳·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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