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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半夢半醒間，韓非感覺到有人喂他喝水，少許溫熱的水灑在頰邊，被輕輕抹去，一縷淡淡藥香無聲彌漫。

“青雪，我必須走了。大師兄應該很快就會醒，幫我照看他。”

“好的，道長。”

韓非眼皮發沉，努力好半天才勉強睜開眼。這是一間陳設雅致的卧房，半透明的紗帳四角懸挂着香囊，有許多他從來沒見過的擺設。一個長着一對狐貍耳朵的少女趴在床邊看他，琥珀色的眸子裏滿是好奇。

“公子醒啦。我叫塗山青雪，公子休養期間，有什麽事，都可以找我。”

溫柔甜美的嗓音，帶着點吳侬軟語特有的軟軟糯糯。

傳說中的狐貍精？模樣還挺可愛的。

韓非身上沒有半點力氣，腹中隐隐疼痛，整個人還有點恍惚，任由塗山青雪幫他擦臉換衣裳，将他扶起來吃飯。

塗山青雪直接把食案擺在床上。

“飲下毒酒，哪怕及時服用解藥，對身體還是會有一定的損傷，尤其是腸胃。所以公子最近的飲食必須清淡一些。”

韓非這才注意到，食案上只有八寶粥、雞蛋羹、清炒山藥，以及一道賞心悅目的佳肴，用櫻桃和豆粉拼成梅花，肉絲和香芹擺成松樹，冬筍和菜葉組成竹子。

“請問這道菜叫什麽名字？”

“歲寒三友。”松、竹、梅。

不用問，這種名稱別致、又好看又好吃的菜肴，肯定是方缭的手藝。這地方非常奇怪，吃喝玩樂應有盡有，藏書數量驚人，鹹陽冬天見不到的水果和蔬菜，這裏天天都有。只是與世隔絕，太過寂寥。

一晃兩個月過去，他的身體完全康複，坐在金沙灘上看潮汐起落。島上能去的地方，早已玩遍。

“阿缭呢？我想回韓國看看。”

塗山青雪沉默片刻，拿出一封信交給韓非：“已經沒有韓國，韓王安被俘，秦國占領韓國故地，設立了颍川郡。讓颍川所有男子呈報年齡，方缭最近特別忙，暫時回不來。”

韓非百感交集，他經歷過一次毒發身忙，命都已經賠給韓王安，寧死也不曾背叛故國。聽到這個消息雖然傷感，卻隐隐有一絲釋然，恍如脫去枷鎖、重獲自由的囚徒。

“那就去颍川郡。”

“公子從前的身份不能暴露，不如起個新名字？”

必須如此，如果讓秦王政知道，方缭和李斯聯手，将他偷換出來。他們師兄弟三人恐怕要一起吃牢飯。

韓非拔出佩劍，雪亮的劍尖劃過沙土，留下兩個字——韓終。一切都結束了。

就這樣，他得到一套新證件——韓終，齊人，鬼谷弟子。去颍川郡的理由是“替尉缭辦事”。

塗山青雪不知用什麽方法，将韓非的眉尾延長，鼻梁微微加高一點，只是細微的改變，韓非拿起銅鏡一照，就對上眉目深邃的陌生面孔。

韓非大大方方，參加了方缭的婚宴。賓主盡歡，沒人認出他。

臨走前，他去跟骐骥告別，那是他送給方缭的千裏馬。

凜冬的寒風呼嘯着吹在臉上，威力不亞于刀劍。韓非裹緊鶴氅，喂骐骥吃豆餅。骐骥老了，體力衰退，不适合再上戰場，韓非一直以為骐骥早就被抛棄了，前兩天方缭得空，将骐骥牽出去溜達一圈，他才認出來，骐骥被照顧的很好，在這裏養老。

早春輕寒，幾只麻雀在枝頭跳來跳去。

方缭手持帛書，慵懶地靠在床頭，披散的長發一半垂落，一半蜿蜒鋪展，無端透着幾分旖旎。

窗棂偏小，晨光只照亮半邊暖閣。

這個時辰，應該盡快洗漱更衣，去宮裏教導扶蘇。方缭将帛書放在枕邊，輕輕起身，動作幅度很小。生怕驚醒枕邊人。

随即，方缭感覺到頭皮上傳來輕微的牽扯，他以為是嬴筱雪醒了，抓他的頭發玩，眉目含笑地偏頭望過去，發現嬴筱雪還在熟睡中，他的頭發太長，不知什麽時候，被嬴筱雪壓住了幾縷。

方缭打開床邊的暗格，抽出一把匕首，小心地将那幾縷頭發割斷。輕手輕腳，去外間洗漱更衣。

小侍女端着水，要進暖閣叫嬴筱雪起床。被方缭攔住，聲音輕柔：“讓她多睡一會兒。”

小侍女有些為難，壓低聲音說：“是公主吩咐，讓奴婢一定要喚醒她，服侍良人更衣。”

“我這裏沒那麽多規矩，都不許吵她。”

新婚蜜月，難得的休沐日，還要給熊孩子上課。方缭一邊束發，一邊瘋狂地吐槽秦王政把他當驢子用。

已經長成大貓咪的五爺趴在方缭的腳邊，舔一添爪子，又打了一個滾，露出雪白的肚皮。

方缭對毛茸茸沒有抵抗力，抱起來揉搓一番，不情不願地出門。

遠山如黛，碧空如洗。長春宮的積雪還沒融化幹淨，已經有嫩綠的草芽鑽出泥土。

休沐日加班的怨念，間接體現在扶蘇身上，今日的功課格外多。

小扶蘇埋頭功課的時候，方缭就伸着長腿，倚在胡床上曬太陽，時不時指點一二。突然，他感覺胳膊上一沉，扶蘇整個兒挂了上來，用清亮的童音撒嬌：“先生，明天再寫行不行？”

“不行。今日事，今日畢。”

扶蘇扭一扭，嘟起嘴：“可是扶蘇好餓啊。先生，好先生。”

方缭看向日晷，還不到吃飯的時間，不過小孩子餓得快也正常。再說了，小團子撒嬌他根本頂不住。

“先去吃飯，然後午休一個時辰。”

扶蘇歡呼一聲，撒開腿跑得無影無蹤、

方缭搖搖頭，準備離開。他只負責上午。下午由博士授課。博士是大秦的學官，掌管書卷典籍，博通古今，從事教學工作，同時充當君王的私人顧問。秦國廢除了太傅這種官職，因此由博士負責教導諸位公子。

趙高探頭探腦，在附近轉了幾次，發現方缭要走，立即迎上前：“尉缭先生，王上有請。”

一張棋枰，兩盞清茶。君臣對坐着下棋。

盡納韓國之地，獲得一百萬戶百姓。其中，可以披甲上陣的青壯年男子有三十萬，還有優質鐵礦等資源。

秦王政得到韓國王室的珍寶、美女若幹，大發戰争財，十分過瘾。他又瞄上趙國，和方缭商議滅趙的具體事宜。

這時，內侍前來禀報：先前侍寝的胡女生下一個男嬰，請秦王政賜名。

秦王政心情不錯，然而他兒子太多，不怎麽重視，把玩着棋子，随口起名“胡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