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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秦二世胡亥,在位期間只顧享樂,殘暴地殺盡兄弟姐妹。他被趙高唆使,将右丞相馮去疾、蒙恬、馮劫等等大秦的棟梁之才全部逼死。其中左丞相李斯最慘,為勸谏胡亥入獄,被趙高誣陷謀反,屈打成招,處以極刑:臉上刺字、割鼻、砍腳趾、腰斬、再剁成肉醬,并且禍及滿門。

雖說大秦垮得這麽快,政哥也有責任,但胡亥作為憑實力跻身“敗家皇帝排行榜前十”的男人,他只用了三年,就把大秦的家底敗光。

方缭原本正在喝茶,他的手指修長白皙,連指甲也修得格外整齊幹淨,環着白玉茶盞,有一種沉靜柔和的光澤。

聽見胡亥這個名字,方缭一口茶水沒咽下去,猛地嗆住了,偏頭一陣輕咳。盡管他立即放下茶盞,還是有少許茶水灑在棋枰上。

秦王政沒見過方缭如此失态,鋒銳的眉眼帶了幾分疑惑,周身的孤冷氣都散去不少,“先生,這名字有何不妥嗎?”

“沒有。”

方缭摸出絲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手指,順便将棋枰上的水珠也擦掉。一切都還沒發生,他不能因為這孩子名叫胡亥,就下斷言。倒是趙高,當面低眉順眼,背地裏卻安插眼線窺探他的私生活,不知道想搞什麽鬼。方缭不确定是趙高擅自做主,還是政哥信不過他,幹脆假裝不知道。

然而趙高并沒有因此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手都伸到方缭的內宅去了。方缭忍無可忍,幾天前給李斯傳信,試圖借助廷尉府的力量,握住趙高的把柄。

秦王政靜默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薄唇微動,擠出兩個字:“騙人。”

方缭坦蕩直視着秦王政的眼睛,拈起一枚黑子輕輕地點在棋局之中,悠然一笑:“兵不厭詐。”

秦王政有點懵,他一不留神,被方缭破眼,在包圍圈裏艱難求生的那一小片白子本來就只殘存兩口氣,這下徹底沒救了,下一步怎麽選都是死。這一局輸得不服都不行。

趙高躬着背,衣擺拖到地上,忍不住擡眼偷偷地打量方缭,放眼整個大秦,找不出第二個敢這樣和王上相處的人。

秦王政腦中猛地靈光一現,“寡人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從李牧破局,讓趙國臨陣換将,自斷一臂。”

何止是斷臂?趙王自毀長城,淪為俘虜。不過秦趙的國力差距擺在那裏,就算幹耗上幾年,趙國也同樣撐不住。

方缭贊許地點頭,輕敲棋子:“離間計。”

趙王偃(公子偃)還在位的時候,這種計謀根本沒用。

可惜前不久,正值壯年的趙王偃離奇駕崩,街頭巷尾盛傳——趙王偃被風塵女子邯鄲倡迷惑,廢掉王後,立邯鄲倡為後。

邯鄲倡一向風流,當上趙國的王後,照樣和人幽會偷情,被趙王偃撞破,就和情人一起把趙王偃殺了。郭開擁護邯鄲倡的兒子公子遷繼承王位,是為趙王遷。然而,前王後留下的嫡長子公子嘉更得人心。趙王遷想除掉公子嘉,下手不夠利落,讓公子嘉跑了,據說躲在李牧那裏。

這種敏感時期,李牧和秦軍對峙,本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則,該怎麽打仗就怎麽打仗,從不聽趙王遷這個外行瞎指揮。不是因為李牧對趙王遷有意見,事實上,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作戰風格。

李牧駐守雁門關抵禦匈奴的時候,堅守不出,被匈奴嘲笑膽怯,連他麾下的士兵都懷疑将軍膽小怯懦不敢迎戰。哪怕趙王親自下令讓他出戰都不管用。李牧隐忍多年,訓練精兵,等匈奴徹底放松警惕,被李牧一次屠了十萬兵馬,驅逐單于,大破東胡,消滅襜褴。此後十幾年,匈奴各部都不敢靠近趙國的邊城。

趙王偃看似行事荒唐,其實心中跟明鏡似的,他信任李牧,知道李牧沒有異心,只不過是想打勝仗。

趙王遷對李牧的疑心,早就突破天際,只缺一個除掉李牧的理由——畢竟是手握重兵的大功臣,不能說殺就殺,那樣無法服衆。

這個離間計,根本不需要多高明的謀略,因為趙王遷早已将李牧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就等着中計呢。

一邊下棋一邊聊天,滅趙的戰略基本定下來。秦王政召見了幾位将軍,想聽一聽他們的意見。

老将王翦獻策,趁着趙王遷新繼位,對兩次擊敗秦軍、功高震主的李牧十分忌憚。可以散播謠言離間他們,就說李牧堅守城池不跟秦軍硬拼,是打算保存實力謀反,幫助公子嘉奪取王位。不用秦軍動手,趙王遷第一個容不下李牧。

秦王政一聽,跟方缭的謀劃一致,和方缭對視一眼,當場任命王翦為伐趙的主帥。

按照慣例,将領出征在外,家眷要留在鹹陽。王翦和他的兒子王贲都要領兵,府上只有一個小孫子王離,王翦放心不下,托方缭幫忙照看一下,方缭欣然同意。

時間不早了,秦王政留方缭在宮裏吃晚飯。剛巧李斯求見,君臣三人便一起用膳。

等待晚膳的片刻工夫,方缭也不肯閑着,坐在棋枰邊上教導(捉弄)扶蘇。

抓棋子的聲音,在冷寂的宮殿中格外清晰。

扶蘇坐在方缭的腿上,扒着棋枰,很快就學會一些圍棋常識,比如棋枰正中央的星位叫作“天元”。他正是最貪玩的年紀,将棋子全部撥亂,繞着方缭的手擺了一圈。

“仲春十五是花朝節,百花生辰,先生去郊游,帶上我好不好?”

方缭将棋子攥在掌心裏,唇邊笑意清淺:“是單數還是雙數?猜中了就帶大公子郊游。”

“單數。”

“錯了,再來。”

方缭重新抓一把棋子。

扶蘇按着方缭的拳頭,摸索許久:“雙數。”

方缭攤開手心給他看,一共五顆棋子,又猜錯了。

李斯眸光微閃,欲言又止。

秦王政淡淡地瞥方缭一眼,雖然看不出是什麽小把戲,不過可以确定扶蘇又被耍了。這孩子像鄭姬多一些,仁慈、堅毅,有點缺心眼。想到鄭姬,秦王政才驀然驚覺,他已經兩三個月沒去過宜春宮了。

一連三次,扶蘇怎麽猜都猜不中,抓耳撓腮,可憐兮兮地撒嬌:“先生,帶我去,帶我去嘛。”

李斯幫腔道:“人多一些熱鬧。”

天色近黃昏,夕陽透過窗棂斜照在小家夥的臉上,白裏透紅的一片,還帶着點嬰兒肥。方缭毫不客氣地捏了一把,随即感受到來自政哥的冷銳審視,幹咳一聲收回手。

“好吧,到時我來接大公子。”

一直沒出聲的秦王政突然開口:“寡人若是得空,也去。”

方缭:“……”還有李斯、李斯的女兒李沫、王翦的孫兒王離、小舅子子嬰等等,雖然帶一個是帶,帶一群也是帶,然而沒法想象政哥去欣賞百花競放、看小孩子采蘭、撲蝴蝶的畫面。

月上柳梢時,方缭和李斯一同告辭。

“阿缭,走慢一些,馬上就有熱鬧可看。”

他們走走停停,離儀門還有一段距離,就看見郎衛蒙毅帶人,押着兩個小宦官跟趙高對質,緊接着,趙高就因為受賄被蒙毅給拿下了。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長,莫名晦暗。

李斯作揖,和蒙毅寒暄幾句,跟趙高錯身而過。

方缭滿腹疑問,目不斜視地跟上。他隐約聽見幾句,政哥後宮的妃嫔,居然要賄賂趙高,才有侍寝的機會。

方缭踏着如霜的月光在王城漫步,李斯在他耳邊低語:“趙高犯下大罪,應該翻不了身。都是些宮闱秘事,你我不便插手,由蒙毅處置他才妥當。”

方缭再入宮的時候,發現趙高依然在秦王政的身邊伺候着,還把蒙毅給恨上了。果然,禍害遺千年,沒那麽容易就除掉趙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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