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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方缭提筆蘸墨，動作很是優雅，“先好生招待着，今晚，我去會一會他們。”他早就想瞧一瞧“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項羽是什麽模樣。

“先生放心，定讓他們賓至如歸。”

扶蘇離得近，方缭寫字的時候，衣袖中溢出絲絲縷縷的藥香，精致俊秀的眉眼含着笑意，由內而外透出一股子慵懶。

始皇帝兒女衆多，這些年，早已忽視了扶蘇，比較寵愛胡亥。趙高負責教導胡亥，更是處處暗中針對扶蘇。若不是先生的鼎力支持，他根本沒有機會監國。

扶蘇略微躊躇一下，示意宮女和宦官都退出去。

“先生認識侯公嗎？”

方缭筆下不停，字跡依舊典雅美觀，“自然認得。”當年侯公刺傷魏無知，趁亂桃之夭夭。方缭離開魏國之後，曾發現此人的蹤跡，頂着似血殘陽，持劍追殺他十餘裏，侯公吓得肝膽俱裂，挾持無辜百姓當做人質，逃出生天。前不久，始皇帝招攬了一批方士，其中就有侯公。

扶蘇壓低了聲音，“侯公對父皇說，魏國的國都大梁城被攻破，魏王都成了俘虜，龍陽君卻下落不明。是先生偷偷摸摸地放走了他。還有，昔日先生追随信陵君，曾不小心說漏嘴，先生來自海上仙山蓬萊，擁有不老之身，因此二十年過去，容顏如舊。有許多人可以作證，先生确實說過家在蓬萊。父皇半信半疑，渴望像先生一樣長生不老。”

一陣穿堂風拂過，簾幔起起落落。方缭輕咳一聲，“我私自放走龍陽君的事，陛下心裏有數，還不至于為這個生出嫌隙。”

方缭頓了頓，神色變得嚴肅：“另一件事，大公子不要摻合。”

他故作疏離，眼神卻是軟的。扶蘇一點也不介意，還覺得有趣，甚至替他擔憂。

風更大了，細雪寒風透過窗棂，撣落在方缭玄色的衣袍上。扶蘇關好窗戶，繼續批閱文書。眼角餘光裏，方缭随手折起信箋紙，裝進小木筒中，刷上封泥，在封泥上蓋了一個章，用絹袋包好。又從袖中摸出一小盒糖，一并擱在書案上。

“扶蘇，替我寄給陛下。”

大秦有原始的“郵政”業務，“十裏一亭”，“三十裏一驿”，主要負責傳遞官府公函，這個比較快，通常有固定的時限。同時也為戰争服務，士兵可以請人寫家書，寄給父母妻兒。他們的親人也可以郵寄物品到軍營，比如冬衣、錢財等等。就是速度奇慢，沒有幾個月收不到。

把信件交給扶蘇，沿途在驿站換馬，全程走“快遞”，政哥很快就能看到。

雨雪初霁，空氣又冷又潮。方缭換上月白錦袍，騎一匹老馬，慢悠悠地走街串巷，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話說政哥一聲令下，全國各地最頂尖的十二萬富豪全部遷居鹹陽。此時的大秦國都，車水馬龍、摩肩接踵，繁華熱鬧更勝當年的齊國都城臨淄。

不過，由于城市規劃、治安管理落後、商品經濟不發達等問題。這個時代，街上不能随意擺攤，商業活動必須在規定的區域內進行。

方缭繞去集市，買了不少小玩意給項羽當見面禮，薄暮時分才晃悠到驿館門前。幸虧政哥已經廢除了宵禁，不然他今晚必定再次違法。

驿館內外顯然特意灑掃過，環境還算整潔。

項梁點亮銅燈。

方缭跟項梁寒暄幾句，便反客為主，坐在竹木小幾前煮茶。一舉一動，皆輕緩優雅，清俊出塵，十分能唬人，堪稱頂級的視覺享受。

就連對茶水不感興趣的項梁，也目不轉睛地望着方缭溫壺。

劉邦①岔開腿坐在一邊，乍一看很是粗俗失禮。但方缭見多識廣，明白不能以士族的交際禮儀，去要求農家子弟劉邦。排除先入為主的觀念，再看劉邦，他鬓如刀裁，前額凸出，鼻梁挺直，鼻頭肥大，胡須精心修剪過。相貌委實不凡。

方缭打量劉邦的同時，劉邦也在打量他。眼前之人，玉白的肌膚被燈火映得發光，穿一襲月下白的錦袍，那種朦胧的淺藍色，沖淡了他身上養尊處優的貴氣，分明是極随意地一瞥，劉邦卻有一種被人看穿的心慌氣短，仿佛走在大街上，忽然發覺自個兒沒穿衣裳。

劉邦在腰側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很快鎮定下來。包括他在內，一共有兩千名沛郡子弟在服徭役的時候，突然被抽調到鹹陽城，參與修建蘭池宮。

劉邦試探過項梁，項梁是被遷居鹹陽的楚國富豪昭曦騙來的，六國的貴族大多淪為平民，昭曦雖然富裕，境況到底不如從前，應該是在替別人辦事。

劉邦想不出，像尉缭這樣的人，找他們有什麽目的。只是随意閑聊，他卻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應對，将話說得滴水不漏。

方缭懶得跟劉邦鬥心眼，取出一只偃甲鳥，擰緊機擴，一松手，偃甲鳥倏地一下飛竄出去，吸引了項羽的注意力。

項羽才三歲，生得虎頭虎腦、玉雪可愛。他邁開小短腿，追逐着偃甲鳥奔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個屁蹲。沒哭鼻子，而是興奮地撿起偃甲鳥，咿咿呀呀一陣。

方缭沒聽懂小家夥在說什麽，被萌翻了，抿唇偷着樂。他坐在竹席上招手，等項羽蹦蹦跶跶地跑到跟前，替小家夥撣了撣衣擺上的灰塵，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堆小玩意兒。

誰知項羽看都不看那些孩童玩具，左臂抱着偃甲鳥，突然湊近方缭，右手一探，摸了摸他的佩劍，握住劍柄拔了幾下，手臂太短拔不出來，就踮起腳，用手指戳一戳他衣襟上的雲紋。

方缭怕癢，向後一靠，拉開一點距離。

項梁想笑又不敢笑，連忙把項羽提溜開，一揖到地，“小侄兒不懂事，多有冒犯，請尉缭先生贖罪。”

方缭灑然一笑，起身還禮，“無妨。玩鬧罷了。”他望着項羽，“第一次來鹹陽吧？想上哪裏玩兒？我帶你去。”

項羽膽子肥了，從項梁的手中掙脫出來，上前抱住方缭的腿，“我要吃采薇閣的醬驢肉！”

采薇閣是有名的風月場，不适合帶孩子的場所。然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方缭說過項羽想去哪裏，就帶他去，不好反悔。他們白天去，應該沒什麽客人，在雅間裏吃飯，不怕帶壞小孩子。

方缭意味深長地瞥了項梁一眼，眉梢微挑，“好，明日就去采薇閣，吃醬驢肉。”

項梁老臉微紅，他在采薇閣花天酒地，給項羽打包了一份醬驢肉，還哄小侄子說那是食肆，吃飯的地方。

關于劉邦的名字。

秦朝的平民百姓，一般只有姓，沒有名。因此這個時期劉邦還不叫劉邦，他應該叫劉季。按照“伯仲叔季”的排行來看，就是劉老四（劃掉），劉老幺的意思。（劉邦在三兄弟中年紀最小）或許是劉三郎？

在《史記》、《漢書》中，都沒有劉邦名“邦”的記載。茍悅在《漢書音義》中注釋：“諱邦字季，邦之字曰國。”

總之，劉季事業有成之後，才改名為“邦”。具體是什麽時候改的，不确定。

本文直接寫成劉邦。但是感覺有必要說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