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皎月如燈

皎月如燈

“北嫣？你這是在哪裏帶過來的乞丐？”等到了雲府後，雲夫人便很嫌棄的瞥了眼站在雲北嫣身後的燕凜。

她連忙将雲北嫣拉回自己身邊，怒斥着陪同雲北嫣的下人，“你們怎麽回事！竟然讓一個乞丐跟在小姐身後？他身上有沒有疾病都不知道，要是我女兒染上了，你們誰擔待得起？！”

四個下人連忙跪了下來，“夫人，是小姐交代讓我們帶回來的。我們這就把他丢出去。”

雲北嫣連忙拉住雲夫人的衣袖，聲音軟糯的開口：“阿娘，我瞧他被其他的小乞丐欺負了，覺得可憐才帶回來做我的侍衛的，而且他也答應了，現在将人家趕出去，多少有些不妥啊，阿娘就答應讓他留下吧。”

她朝着雲夫人眨巴眼，可憐兮兮的盯着，手上還扯着雲夫人的衣袖左右搖晃，雲北嫣撒嬌着讓雲夫人把人留下，而雲夫人也很吃她這一套，便摸着她的頭答應了。

“行，那讓下人帶下去給他洗幹淨了，莫帶上了什麽我們不知道的疾病，讓大夫給他看看。”雲夫人看都沒看他，便牽着雲北嫣走進了房間。

下人見着主子走了後，都看向了燕凜，其中一個咂嘴道：“要不是雲小姐，我們就要因為一個乞丐丢了性命，這人咋就這麽好運，剛剛怎麽就沒被打死，反倒讓我們家小姐瞧見了？”

“行了行了，把他帶去清洗一下，一身髒死了，還捏着那個饅頭的呢，誰知道他有沒有瘋。”

幾個下人很嫌惡的看着燕凜，随即用自己帶的劍鞘拍了拍他的背，“走，帶你去洗澡！”

等到燕凜将身上清理幹淨，喝了大夫的藥湯後，這才被送到了下人住所，他個子很小，在一群身高體壯的人中顯得格外的微不足道，所有人連看都未看他一眼，便自顧自的扯着被子睡了。

燕凜領過剛剛發下來的被子，瞧了一眼炕上躺着的人，雖然他身形瘦弱，只需要一點點位置就能睡下，可還是無人理會。燕凜心下了然，便找了個幹燥的角落，裹着被子睡下了。

他很久沒有感受到無法忽略的疲倦了，整個身體如同墜入泥沼，不管怎樣他都無法移動半分，他拼命掙紮，只得了個越陷越深的後果。

半夜，燕凜忽的驚醒，他聽着周圍響徹冬夜的鼾聲，知道無法入睡後，便悄悄的出了門。

他坐在門檻處，看着外面飄飛的雪花。

夜裏的雪花色彩不似白日裏的那般純粹，但寒冷未減半分，下人的衣服很薄，至少他的衣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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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凜百無聊賴的盯着遠處看着，在這大雪裏，忽的閃過了一抹亮色，燕凜有些好奇，便朝着這抹亮色走了去，距離漸漸拉進後，燕凜瞧見了無法忽略的紅。

這是雲北嫣，他心裏默念着，然後悄聲靠近，在看到雲北嫣正聚精會神的盯着廚房裏看去時，燕凜也好奇地瞧了去，此時的廚房并沒有人，但桌子上卻擺着些明日需要的食材，上面不免有一些制作好了的糕點。

雲北嫣上前走去，卻因為自己的裙角被踩，狠狠地摔了下去，這一摔很實在，惹的她生疼，她哀怨的看向被踩的衣裙，這才發現站在身後的燕凜。

“你怎麽來了？”雲北嫣眼神裏帶着警惕，手裏也默默的捏了把雪，“誰讓你過來的？”

“我看見主子獨自在這裏，好奇主子在做什麽，便跟過來了，如果吓到主子了，我自願領罰。”燕凜半跪下來，低頭謙卑的等着雲北嫣的處置。

确認燕凜不是過來害她的，雲北嫣便拍拍身上的雪站了起來，她臉上帶上了笑，随即神秘兮兮的說：“那我一定要罰你，就罰你進去給我帶些糕點出來。”

“啊？”

“怎麽了？你剛剛不還說讓我罰你，現在倒還不樂意了？”

“沒有。”燕凜起身，便翻進來廚房，将幾種糕點都拿了些出來，他還順帶拿出了放在鍋裏的蒸鴨。

他退出來，将所有的東西都遞給了雲北嫣，“給主子。”

雲北嫣看見蒸鴨後，眼前一亮，便直接扯下鴨腿吃了起來，鍋裏的餘溫正好讓這只鴨保持着熱度，雲北嫣吃得很開心，不一會就将半邊蒸鴨吃完了。

當她再次擡頭時，這才注意到燕凜不知從何處找了把傘，小心的為她撐着，而他則是站在雪裏，并未和她共撐一把，雪花紛飛，漸漸的染白了他。

雲北嫣有些錯愕，她站起身将手裏的另外一個鴨腿遞給了他，“這個給你，你應該還沒吃東西吧，我看着你一直抓着那個饅頭都沒松手。剛剛帶出來的東西，你也吃。”

燕凜搖搖頭，和雲北嫣保持着适當的距離，“謝謝主子，我不餓，主子吃吧。”

雲北嫣皺眉，有些氣憤的說：“我讓你吃就吃，哪有這麽多話？”

燕凜抿唇，随即接過了她手上的鴨腿，“是。”

“還有啊，不要叫我主子，我不喜歡這個稱呼，你和其他下人一起，叫我小姐就行。”

燕凜點頭應了聲。

雲北嫣嘆了口氣後，拿起了一塊糕點塞進了嘴裏，她忽的想到了件事，“哎，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麽？”

燕凜盯着地面，沉默了好一會後，才堪堪開口：“凜，我只有一個字。”

“那我以後叫你阿凜吧，今天這事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你了不能說哦。”

說完，她便轉身回了房間，燕凜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在一陣寒風吹來時，他才被凍回了神。

身上已經被雪水打濕，他退回下人的房子，裹緊被子湊合的睡了一晚。

翌日，他腦袋昏昏沉沉的，只能隐約的感覺到周圍吵吵鬧鬧，他艱難的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被帶到了正廳，周圍已經站了好一些人。

“夫人，我昨日用上好的人參蒸的鴨，今日去看卻不見了蹤影，這可是夫人囑咐我好好做，用來給老爺補身體的。現下不見了，我也不敢隐瞞，願夫人明查。”廚子跪在中央，俯首說着。

“夫人，我昨日晚上瞧見那個乞丐偷偷摸摸的出了門，過了好一會才回來，必定是他去偷吃了！果然乞丐就是乞丐，改不了喜歡偷東西的本性！”曾經站在雲北嫣身邊的那個侍衛說道，還不忘朝着燕凜投來嫌惡的視線。

“昨日因嫣兒求着，我便同意你留下，如今卻發現你改不了本性，仍然留着乞丐讓人厭惡的惡習，那我也不留你了。”

雲夫人端坐高堂上的，她聲音清朗，卻帶着明顯的怒氣，渾身都是不可忤逆的威嚴氣息，“來人！打斷他的腿然後丢出去！”

燕凜頭昏眼花，身體昏沉的厲害，他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用來反抗的了。

從被拖出正廳，被下人打斷腿，一直到被丢出雲府，他連喊都沒喊一聲，盡管身上疼痛難忍，可他卻沒了任何力氣，他躺在雲府的牆角下，周圍車轍不停的增減，卻再無人為他停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再次醒來，此時天色已暗，寒風依舊吹着，不過雪已經停了。

燕凜擡頭看着黑夜，只覺得這個冬天格外的長。

如若…如若……

燕凜默念着，随後就閉上了眼。

“阿凜！你在這裏啊！”雲北嫣偷偷的從牆角的洞爬出來，然後小跑到了燕凜的身邊，“我娘根本不問我就私自下了決定，是我害你受傷了，對不起，我現在帶你去找郎中。”

燕凜驀地睜眼，然後看着她背着自己朝着醫館走去，那般瘦小的身體，卻有力的将他背了起來，一步一步的格外堅定。

“阿凜你也別怪我阿娘，我已經和她說清楚了，只不過阿娘不讓你繼續跟着我，我先帶你把病治好，我還帶了銀兩，夠你過些日子的…”

雲北嫣的聲音越來越小，燕凜垂着頭，便昏了去。

等到燕凜迷迷糊糊的醒來時，他聽到了郎中感嘆：“都燒得這麽厲害了，竟然還能醒？”

燕凜不是第一次覺得自己命大，是多久前的事來着？他有些模糊了，不過他記得，自己從追殺裏逃出來的時候，其實已滿身是傷了，而那個曾庇佑他的鎮北侯府早已變成灰飛。

原本應該死了，和爹娘一般，去所謂的奈何畫個名，如今卻又站在這世間。

剛剛還經歷的一場大燒，卻仍舊沒有奪去他的性命。

他該是幸運呢，還是可悲呢…

往後的日子裏，燕凜應訴息的請求，回到聽離苑做了個人偶師，只不過羅钺成不知所蹤，只給它留下了一道封禁，意思大概是不讓任何人靠近，只不過燕凜推門時，所有的封禁都解除了。

他覺得他臉皮很厚，用了訴息的生命還要用他的房子。

＊

八年裏，他偷偷的潛進雲府為雲北嫣送過很多次烤鴨，也偷偷的為她送過很多好玩的物件。起初的雲北嫣還有些驚訝，後來逐漸習慣後，倒是日日期待了起來。

往常的一日，燕凜熟練的潛進了雲府，他仍舊一席白衣，披着明亮的月色來到了雲北嫣身邊，他将手上的烤鴨遞給了她，卻難得的，聽她說了句：“以後不用來了。”

燕凜颔首，默默地聽着。

“我阿爹給我定了門親事，以後你就見不到我了，”雲北嫣捧着被荷包住的烤鴨，垂眸淺笑，八年時間裏，以前的孩子已經出落成了窈窕的淑女，溫柔大方，亭亭玉立，“阿凜，謝謝你陪我的這麽多年。”

雲北嫣看着燕凜，眸子裏閃着光，“我很快樂。”

燕凜點點頭，他期待雲北嫣能說些其他的，可直到他離開雲府，他也沒有聽到雲北嫣說其他的任何話。

當雲北嫣投河自盡的消息傳入燕凜的耳朵時，他也僅是愣了會，最後也沒多大的感覺。

他不理解雲北嫣投河的動機，也不理解，雲北嫣最後給他的眼神裏，包含着怎樣的情感。

可他看着趙堯笑，又覺得很惱火，他不懂他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這惱火來得突然，後來過了一段時間，他才找到答案：

原來他是在可惜，自己身邊又沒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