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雕花玉

雕花玉

看着段辭雪徹底沒了生氣，僅是一瞬之間，整個陣法金光大亮，所有的一切都被覆蓋，光亮太強，陣中的屍體和鮮血都在那一刻隐掉了身影。

燕凜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體內氣血翻湧，這是許久沒有感受過的感覺，連腦海裏的情緒都在這一刻變得混亂了起來。

他混亂得不知道自己何時已經将銀絲彈出，也不知道這銀絲在接觸到陣法時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不過混亂歸混亂，他腦海裏唯一确認的事卻無比的清醒——羅钺成必須付出代價！

金光乍現，原本固若金湯的法陣一剎那裂開，伴随着飓風，惹得行刑臺上的人都掩面遮擋，皇帝被風吹的迷了眼，腳下一滑很明顯的就要向後倒去，訴息見着後，伸手拉了他一把。

耳邊狂風怒號，訴息感受到了某物從身邊飛速閃過時帶來的呼嘯聲，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在他再次睜眼時，直接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到了。

就在所有的光亮散盡時，羅钺成周身布滿了銀絲，只是這銀絲纖細，不注意看并不能将其看得很清楚，訴息皺眉，看向了銀絲伸來的方向，但目光移過去的一霎，他卻清晰的看到了燕凜手中的銀絲早已染上了鮮紅。

連同他早已紅了的眼。

“阿凜，你是不要命了嗎？”訴息邊說邊向燕凜的方向移動，整個陣已失效，陣落幕後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所有的人都躺在了血泊裏，幾乎看不出原樣的屍體和鮮血融在一起，就連那個唯一站着的人，身上的衣服也早已黑紅一片。

“別攔我，不然連同你一塊兒殺了。”燕凜眼神未動，依舊是緊盯着被銀絲包裹的羅钺成。

只是這次的聲音太過寒冷，就像壓抑了數年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後，只剩下了無盡的悲哀與憤怒。

訴息看着他，只覺得他這一刻真的像個瘋子！

圍繞着羅钺成的絲線一點一點的收緊，玄色錦緞在銀絲接觸的一瞬破開，形成了一條口子，漸漸地，從口子裏滲出了紅色的鮮血。

羅钺成悶哼一聲後，頓時發覺自己喉間泛起了腥甜味，然後就無法控制的，鮮血從口中奔湧而出，登時染紅了他腳前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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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腳下一軟，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燕凜！你冷靜點！”訴息上前抓住燕凜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想去控制銀絲，只是這一刻，自己曾擁有的銀絲現在卻不聽自己的話了。

“為什麽？”

訴息愣在原地，然後看到了銀絲自燕凜指尖伸出，緊緊地纏住了他的手骨。以血肉飼養，長在骨髓的銀絲，自然不會聽別人的話了。

“師傅，我突然明白他對我的惡意為何如此的強了，”燕凜指尖鮮血緩慢低落，混進了地上那一灘不知何人的血中，“你知道你脫身而去的那一天，我是被他怎麽對待的嗎？”

燕凜深吸一口氣，他的眼神裏早就沒了光，“算了，眼下說這些沒意義。”

“你先松開，”訴息依舊抓着燕凜的手腕，沒有因他的話而有半分退卻，“這事兒還有挽回的餘地。”

燕凜僵硬的将頭轉了過來，那一瞬間，如同深淵的黑色眸子緊盯着訴息，如同野獸，又如同失了歸宿的野鬼。

“換回？”他将視線挪開，最終落在了一旁倒在血泊中，身上早已沒了一塊好肉的段辭雪，只覺得那一刻心都不由的揪了一下，好像原本的那些刺進她身體裏的白刃，全部都刺進了他的心髒裏，然後帶着血肉抽離，“怎麽挽回？我已經找不到她的魂魄了。”

銀絲四起為籠，卻終究尋不到想要找的魂魄。

訴息嘆了口氣，他看了眼不遠處半跪着的羅钺成和被衆親衛圍住的皇帝，還有這自己已經許多年都沒認真看過的京城。

他以為自己能夠多留幾日的，以現在這副模樣去看看盛京城，去看看自己的聽離苑，也去看看，早已離開了的皇城。

只是好像沒機會了，訴息眸光一閃，随後所有的情緒都被壓下，他很熟練的，又一次的選擇了自己認為必須做的事。

“有辦法的，阿凜，她是我帶來的，我能帶來一次，那就有第二次。”

話音一落，原本站在燕凜身側的訴息已經沒了動靜，就連他握住燕凜的手也變得松散，只是堪堪的搭在他的手腕上。

原本擁有魂魄的人偶軀殼已然沒了生氣，只留下了一具堅硬的，低垂着眼眸的空殼。

燕凜有一瞬的愣神，等他再一次回過神時，就發現周圍已經漸漸褪色，一層白色蒙住了周圍的一切，就連身上的血跡也沒了。

他有些發懵，然後張望這四周的一切，就在他發現周圍沒有出口，準備強攻找路出去時，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藍屏。

上面的字一個一個的往外彈，燕凜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師傅，你在哪？”

藍屏：【燕凜，我現在連接了段辭雪的世界，你只有一次機會能夠将她找回來。】

燕凜不明所以，他用手去拍眼前的屏幕，卻只是如同虛影般的，穿了過去，藍屏微微晃動了幾秒後消散，最後星光重組，慢慢組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燕凜看着，最後星光穩定後，幻化成了訴息的模樣。

“師傅？”燕凜不可置信的開口。

“阿凜，我幫你去找段辭雪，她願不願意回來，就看你了。”

“等等！這一切都是怎麽回事！”燕凜從來沒碰到過這種情況，他有些慌張的去抓訴息。

然而訴息只是一道殘影，根本不能被抓住。

訴息微微一笑，因為本就不穩定，所以連這個笑容都顯得格外的淡，“你去找到她，就知道了。”

＊

段辭雪已經回到現實世界兩年了，這兩年裏如同往常一樣，自己接下委托去修補玩偶，修補好了之後繼續接下一個委托。

所有的事都是安穩的向前發展的，不過她每次回憶起曾經經歷過的事時，還是會有些恍惚，那段日子仿佛是一個夢，夢醒了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

她走在人潮擁擠的街上，穿着與他們融為一體的職業裝，帶着自己的工具包，她剛剛完成的委托裏，委托方的玩偶是個小的泥人，不過泥人已經有了裂痕，就連手也已經掉了下來。

但這對她來說難度不大，在确認泥人的材料和色彩後，不用多久就能将泥人複原。

只不過複原之後，她的材料直接見底了，她需要去補一些貨。

尋着記憶往巷子裏走去，她突然注意到了一旁的環衛工人，或許那個人偶是真的精致，又或是那個人偶沒有半點損害，環衛工人彎下腰，将它從垃圾堆裏撿了起來，很是小心的将它身上的灰塵和污漬擦去，然後塞進了自己的小包裏面。

她的動作很輕，好像拿在手裏的東西根本不是一個玩具，而是一個活生生存在的人。

段辭雪看着，忽然感覺心裏一空，她苦笑了一聲後，與環衛工人擦身而過。

說不懷念那是假的，不過兩年過去後，她也懷疑了那些經歷過的事是不是真的存在，或許那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虛無缥缈之間，又要去何處探究真真假假？

只是沒走幾步路，她突然看到了一個面生的商店，店面是她記憶力沒有的，而且她也沒注意到這裏要新開店鋪了。

整個店鋪很小，但裏面卻裝下了四五個櫥窗，櫥窗裏面的東西無二，全是人偶，大的小的、男的女的、老老少少，都是格外精致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心裏作祟，段辭雪擡腳進了門，而随着“歡迎光臨”的自動音響起時，一直沒見到的老板也慢慢走了出來。

老板穿着很随意，一件白色套頭衛衣就将他整個身體包住，略長的頭發在腦後紮起成了一個小揪揪，整個人看上去文藝風很強。

只是當老板将頭轉過來的那一瞬間，段辭雪直接愣住了，仿佛這一切時間重疊，她看到了自己夢裏的人，也看到了自己快要否定的一切。

而對方也在看到她時，眼神明顯的震動了。

兩人長久的注視，卻沒有一人開口，就這樣持續了許久後，突然走進來的顧客打破了兩人的靜默。

“老板，我定制的人偶做好了嗎？約好的今天來取的。”

老板回過神，然後走向了其中一個櫥櫃，“做好了，就是這個。”他将人偶小心拿出，然後将他安穩的裝進了盒子裏。

兩人的對話不多，而是簡單的叮囑人偶的保存方法和注意事項，在顧客确認好後，付好尾金便離開了。

随着顧客的離開，整個商鋪再一次的陷入沉默，段辭雪緊抿着唇，然後緊握着拳頭開口問：“老板，我們是否在哪裏見過？”

她的聲音很平靜，像是陳述着事實一樣。

老板手上的動作停下，然後擡頭看向了段辭雪，他的眼眸深邃，朝那看去，也讓人琢磨不來他此刻的心情。

只是他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

“姑娘覺得我們見過嗎？”

段辭雪笑，眼睛慢慢的變得模糊起來，“我其實一直在問自己，那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燕凜，你說，這是不是真的？”

就算過了兩年，就算早已變換了外貌，段辭雪還是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認出了他，或許是夢裏待過的時間太長，足夠讓她一直記着，又或許從始至終這一切都刻在了她的腦海裏，從未離開過一秒。

“姑娘若信，那我就是真的，如若不信，我也沒有辦法。”燕凜淺笑，那是一個幾乎讓段辭雪僞裝的所有堅強與無所謂崩塌的笑容。

段辭雪身影微顫，緊緊咬住下嘴唇，她想通過這樣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麽的脆弱。

然後她就看到了燕凜，那是一個笨拙的動作，他笨拙的沖着段辭雪展開了一個懷抱。

“我找你很久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