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餓
餓
柳知味從劇烈的眩暈中醒來。
刺耳的鳴笛聲遠去,骨頭斷裂的痛苦不複存在,嘴裏也再嘗不出血腥味。渾身上下似乎并無大礙,唯有一種感覺:
餓。
他知道那場車禍絕非幻覺。現在自己頭腦發空,身體一點疼痛都感受不到,想必不是已經死了,就是在死的路上了。
這種仿佛餓了幾天的感覺并不好受,他連眼皮都沒力氣擡起來,只得嘆道:“沒想到我好吃好喝二十年,到頭來成了個餓死鬼。”
還沒來得及回憶生平往事,他突然聽到有人聲傳來:
“嘀嘀咕咕什麽呢?活幹完了嗎就偷懶!”
稚嫩未褪的聲音落下,緊接着,有什麽東西被扔到了柳知味的身上。
柳知味猛地睜開眼,眼前已是一片清明。他嘗試着動了下,一低頭,只見兩個白面饅頭從身上滾了下來。
沒見過的古代衣袍,陌生破舊的柴房……
不對,他還活着!
掙紮着站起身來,柳知味順着方才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小窗之外,一個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
饑餓感愈發強烈,柳知味無暇思考,只想先填飽肚子。然而,就在他回身去撿那饅頭時,數不盡的不屬于他的記憶湧入腦海。
原來他的确是因車禍而死,只不過穿越到一個修真盛行的時空,變成了與他同名同姓的柳知味,以另一種方式活了下來。而他如今所在的地方,就是修真界小有名氣的靈霄宗。
原身是天資奇差的五靈根,又沒有武功在身上,本沒有機會拜入以修劍悟道為主的靈霄宗,人傻錢多的父母用了不少金銀財寶打點,才把他送進來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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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他到這裏沒多久,雙親就意外身亡,家財散盡。宗門裏當初把他撈進來的人,拿不到後續的好處,便不再把他當回事,任由他因資質差而被同門欺壓排擠。
此時他在這堆放雜物的柴房裏餓肚子,就是被師門裏的一些人以“沒完成修煉”為由,趕到這裏幹雜活作為懲罰。
柳知味的思緒被肚子咕嚕嚕的叫聲收回到眼前。他撿起兩個硬邦邦的、涼透了的饅頭,心裏也拔涼拔涼的。
憑什麽別人穿越都自帶系統金手指,他就不一樣,開局兩個饅頭,剩下全靠……
靠什麽?
柳知味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來,自己曾經在現代的所學所聞,在這個修真世界背景下能做出什麽成就。更重要的是,根據原身的記憶,他這種修為無限趨近于零的廢柴,在修真界寸步難行。
算了,還是吃飯要緊,重獲生命屬實不易,走一步看一步,總比餓死好!
柳知味這樣想着,抓起饅頭咬了一大口。
他沒想到的是,這一大口,需要數十次的咀嚼方能下咽。
“咳咳咳咳……”原身是個嬌生慣養的,嗓子眼細,柳知味險些被饅頭噎着。
況且這饅頭本就沒發好,又不知放了多久,嘗起來味同嚼蠟,這讓吃慣了現代美食的他很是為難。
若是繼續吃,他有些下不了口。若是不吃吧,這具身體三天沒吃飯了,站起來搖搖欲墜的,再不吃點,怕是很快又要再死一次了。
柳知味打算先找點水喝,也好下咽些,結果扶着牆剛邁出沒兩步,不知腳下被什麽絆了一下,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所幸只是摔到了舊衣物堆上。
與此同時,一旁年久失修的雜物櫃被他撞到了,裏面那些看不出原貌的雜物,噼裏啪啦灑了一地。
一個從底層掉出來的罐子,蓋子被摔了出去,罐身滾到了柳知味手邊。
“這味道是——”柳知味吸了吸鼻子,驚喜地發現這熟悉的氣味就來自手邊的罐子。
這裏面裝的,竟然是孜然!
霎時間,他腦海裏閃過無數散發着孜然香味的美食,最終定格在烤饅頭片上。
“唉,還是回去看看吧。”名為段石的少年自言自語着,往柴房的方向走,“雖然師兄們叫我餓着他,若真餓死了,怕不是要算到我頭上。”
行至半路,他聞到了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氣味,腳步一頓。
“怎麽有人夏天燒炭火?而且這其中還有點說不上來的香味……糟了,那個方向是——”
段石火急火燎地趕到柴房,正欲呼喊,卻見柳知味好端端地坐在柴房門口一小堆炭火前,烤着什麽東西。定睛一看,竟是用樹枝将饅頭串了起來。他聞到的香味正是來源于此。
“喂,姓柳的,你在作什麽妖?”段石才松了一口氣,便抱起手臂,故意用那自以為兇狠威嚴的語氣說道。
柳知味不緊不慢地将饅頭串翻了個面,擡眼看向來人:“如你所見,烤饅頭吃。”
“你你你——”段石沒想到,印象裏那個一天都冒不出幾個字的柳知味,會這樣和自己說話,一時有些慌亂,“我當然知道你在烤饅頭!可饅頭分明是要直接吃的,你這般折騰是做甚?小心我告訴師兄他們!”
柳知味:“靈霄宗可曾有饅頭必須直接吃,不能火烤的規定?”
“這……”段石啞口無言,急得紅了臉,“你糟蹋食物,這樣做肯定會讓饅頭變得難吃!”
“那可未必。”柳知味捏着樹枝,将串在上面的幾塊饅頭端詳了一番,聞了聞,而後滅了炭火,對段石道:“烤好了,要不要嘗一點?”
“你留着自己試毒吧。”段石嘴上不屑一顧,鼻子卻下意識地動了動。“我沒時間管你,你當心點,如果把柴房燒壞了,你的罰可就領不完了。”說完,轉身就走了。
柳知味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既無奈又想笑,搖了搖頭。
依原身的記憶,在修真界的日常飲食中,并無現代意義上的燒烤,只有民間才會有類似烤制肉類的做法。而靈霄宗這樣有一定規模的修真門派,注重修身養性,飲食向來以清淡為主,不圖美味,只求果腹,也沒有使用香料的習慣。
柳知味醒來時所在的柴房,堆放的雜物中,有一些是常年用不上被遺忘在這裏的,包括他在烤饅頭時用到的孜然和辣椒粉。屋子的角落裏還存着一些煤炭,他便取了幾塊來用。
饅頭又冷又硬又幹,于是掰開來,串在随手折下并洗淨的樹枝上,又在兩面塗了點柴房壇子裏的見了底的油,懸在炭火上烤。
刷過油的地方烤成金黃色,火候控制得當,外皮酥脆而不至于烤糊,內裏也變軟了。再撒上适量孜然、少許辣椒粉,如此一來,油香面香之間,添了濃烈的孜然味,又不會覆蓋掉原本的香氣。
餓了許久的柳知味,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烤饅頭,意猶未盡地擦了擦嘴。吃了個五分飽,恢複了些體力,把原身記憶中剩下的雜活幹完以後,天色已晚,他回到柴房的一角,用舊衣物給自己墊了個地鋪。
入睡前,他還迷迷糊糊地想着,先前難以下咽的東西,極簡的食材,到了他手裏變成讓人回味的美食,看來當年在燒烤店兼職時的辛苦沒有白費。
幾日後,靈霄宗無華峰,幾個弟子修煉過後聚在一起,絲毫不遮掩聲音。
“前兩日只給兩個饅頭,之後兩日只給兩顆土豆,如今已是第六日,竟然還在堅持。沒想到柳知味這麽犟,早說了跪下來求我,就讓他從柴房那邊回來,偏不聽。”
“師兄所言極是!”
“那今天也是兩個土豆吧,我不信他還能不服。”為首的歐陽慶一拍手,當即說道。
負責給柳知味送食物的段石猶豫了:“歐陽師兄,師父最早三日後就要回來了,萬一被他發現,是不是不太妥當?而且,千鶴門的人也……”
歐陽慶皺眉:“我的決定什麽時候需要你插嘴了?再說了,又不會餓死他,就算他要找師父告狀,只要我們所有人都否認,難不成師父會信他一張嘴?就算禁足只剩幾天,也不能讓他好過!”
“是,聽師兄的。”段石不得已唯唯諾諾地應道。
靈霄宗立于靈霄山,靈霄山上十二峰,十二峰主聽命于宗主,也各自收徒授道。
無華峰位置偏僻,峰主又常年在外,鮮少顧及,于是除了靈霄宗統一安排的授課與修習,其他諸多事宜,都由無華峰的大師兄歐陽慶代理。此人雖在修煉上小有成就,性情卻讓人不敢恭維,欺軟怕硬、随意處罰別人是常态。
段石是這裏最小的師弟,沒有那部分敢于和大師兄硬剛的人的實力,也沒興趣阿谀奉承做走狗,卻不敢不按師兄吩咐的去做,比如,負責看着在柴房小院受罰的柳知味,并“按時按量”送去食物。
段石帶着兩顆土豆趕到時,柳知味又恰好坐在炭火堆前,烤着切成片串起來的土豆。
“這是……土豆?兩天前送來的,你怎麽現在才吃?”段石見他完全不像餓了幾天的樣子,震驚得瞪大了眼睛。
柳知味一邊觀察着火候,一邊回答說:“之前打下來幾只天上的鴿子烤了吃。土豆容易儲存,就把一部分留到最後了。”
段石聞言,似乎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驚慌道:“你、你可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你吃了鴿子。對了,這裏又沒有菜刀,你怎麽把土豆切成片的?”
“用我的劍。”柳知味理所當然道。
段石:“……”
“我雖然對劍術一竅不通,刀工還是可以的。”柳知味對段石招了招手:“烤好了,過來吃點?”經過幾次接觸,再結合原身的記憶,柳知味能感覺到段石嘴硬心軟,并非什麽壞人,也不是有意為難他,只是個按大師兄要求行事的倒黴孩子罷了。
段石聞着香味,咽了咽口水:“你自己吃吧,別餓死了。”
柳知味看着段石的眼睛,嘴角微微揚起,道:“除了鴿子,我還吃過包子了,不餓。”
段石移開視線。
“趁我睡着的時候,放了包子的人是你吧。”柳知味說。他記得,大師兄令他在此地禁足的時候說過,每兩天才會發一次食物。那麽在非預定時間,悄無聲息出現的包子,從何而來就顯而易見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段石神色異常,欲蓋彌彰,“總之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此事。”
“知道了,多謝。可是現在我一個人吃不完,浪費食物又不太好……”柳知味瘋狂暗示。
“事真多。”段石嘴上不情願,但還是放棄抵抗,遵從本心,在柳知味旁邊坐了下來,緊接着,手裏被塞了一串剛烤好不久的土豆片。
用劍切出來的土豆片仍有一定的厚度,但是烤過以後既不生脆,也不會軟爛,最靠外的一圈焦而不黑,韌而不硬;裏面則油光均勻,色澤誘人。孜然香料布滿土豆片的兩面,每一口都是充盈的味道。
“我竟從不知道,土豆還有這種吃法。”坐在炭火前,段石眼睛濕潤,聲音顫抖,也不知讓他動容的是直撲面門的熱氣,還是過于美妙的燒烤土豆片。
柳知味一口吃掉一整片,嘟嘟囔囔道:“以後你多帶一些食材,我把你那份也烤出來,一起吃。”
“暫時不會有以後了。千鶴門的人三日後就要來靈霄宗拜訪,所有弟子都要迎接他們,你的禁足自然也要結束了。”
“千鶴門……”柳知味努力在記憶中搜尋相關的信息,只知道千鶴門是當今修真界第一大門派,門內英傑輩出,是無數修真者向往之地。
段石接着道:“何況大師兄那麽崇拜司淮,等人來了一定會搶在最前面去見見,到時候就顧不上難為你了。”
“司淮是什麽人?”柳知味對這個名字很陌生。
段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說:“你不知道司淮嗎?他可是當今修真界排行第一!”
“是千鶴門的門主?”
“非也非也,這排行榜只把修煉不滿百年的修士算進去,因為這些人的修為與實力可以丈量的,那些活了幾百年的前輩都快成精了,也難分個上下,便不參與了。”
“明白了。”
“據說啊。”段石突然壓低了聲音,“這大名鼎鼎的司淮,素來不喜歡參與這種門派間的交際,這次來別有目的。”
柳知味見他這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好奇道:“是為了什麽?”
“我也只是聽說。司淮近兩年的修煉都無突破,仙人算出這是老天給他降了一道劫。”
柳知味不解:“和我們靈霄宗有什麽關系?”
“仙人說,此乃情劫,而渡劫之關鍵,就在靈霄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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