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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他們走街串巷，所到之處有單門獨戶的人家，也有卷煙廠、電廠、酒廠、公路段、水管廠這樣的國營或集體單位，收到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布票、糧票、游泳牌香煙、公雞牌香煙、白糖、萬年糕、桔子罐頭、京果……

粉雕玉琢的“采蓮女”招來格外的憐愛，觀水的小船上，灑滿了花生酥、奶糖、豬油糖，每當有東西撒向他的小船，他就甜甜的笑着朝人家拜年。有一戶人家的主婦看見孩子們凍得通紅的手，拿出四盒蛤蜊油給他們。

縣城的街道比起只有犬吠雞鳴的鄉村熱鬧得多，中午休息的時候，胖丫和張春林跑得沒影。

趙芳草拉着觀水的手慢慢逛，挑着擔子磨刀的，補鐵鍋鋁鍋的，剃頭的，收鐵和膠換麥芽糖的，拖着長長的調子吆喝，每遇到一個他們都覺得新奇不已。

遇到剃頭匠，趙芳草問觀水：“觀水，你剃頭嗎？咱們村裏的男孩子都是短頭發。”

觀水揪緊自己的小辮子：“不要，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得輕易損害。”

趙芳草笑了：“留着吧，姐姐挺喜歡你這對小辮子的。”

趙芳草拿出一分錢買了兩塊麥芽糖，與觀水一人拿一塊慢慢舔，他們在一個偏僻的巷子裏看見一個奇怪的書攤子。

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坐在小板凳上，面前鋪着一塊油布，油布上面整整齊齊碼着幾十本彩色小人書。

趙芳草問：“小老板，這些書是拿來賣的嗎？”

男孩搖頭：“都是我自己的書，不賣，可以看，一分錢一本。”

“哇！小老板，你真會做生意！”

男孩臉一紅：“我不會做生意，閑着也是閑着，你們看不看？”

觀水掏出蛤蜊油：“這個幾分錢？”

男孩撓頭：“我家裏有這個，不知道幾分錢買的，給你看兩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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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芳草讨價還價，伸出四根小指頭：“我知道，這個要花四分錢才能買到，給我們看四本。”

男孩老實的點頭，接過觀水手裏的蛤蜊油：“哦，你們看吧，小心不要弄壞了。”

觀水和趙芳草坐在油布角上，每人挑了兩本，小人書每本幾十頁，每頁上面大半地方是插圖，下面兩三行字，十幾分鐘就看完了。

趙芳草拿了一本“花木蘭掃北”，還有一本“紅線娘”，看完了忍不住感慨：“古時候的女人真的有這麽厲害嗎？”

男孩點頭：“好像有吧，也有編造的，我們老師講了，花木蘭真的很厲害。”

觀水也點頭：“我知道，那個時候有的女人比男人還厲害，但是很難嫁人。”

他看的是一本“狼牙山五壯士”，時代背景他完全陌生，最後五個烈士壯烈犧牲的時候，他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不管哪個年代，保家衛國的英雄兒女總是令人感到震撼，就像炎朝的邊疆戍卒們，朝廷源源不斷的補充新兵，就因為年年都有年老退役和戰事的傷亡。

臨走的時候，男孩把蛤蜊油遞回來：“你的手凍紅了，我不要這個，我家裏有，你自己用吧。”

觀水接過來，心裏熱乎乎的，掏出一把糖遞過去：“謝謝你，我叫朱觀水，她叫趙芳草，你叫什麽名字？咱們交個朋友，有緣再見。”

男孩呵呵笑：“我叫劉衛強，上紅星小學四年級，你說話的樣子好像電視裏的江湖大俠。”

回去的路上，趙芳草有些惆悵：“我想搬到城裏來住，城裏的孩子就是不一樣。觀水，你覺得呢？”

觀水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裏，對城鄉的态度和認知并沒有什麽差別，村裏的野孩子張春林也好，城裏的斯文孩子劉衛強也好，只要對他表現出善意，他都很喜歡。

胖丫的潑辣，他覺得新奇有趣，趙芳草的溫暖穩重，他覺得心安，天下之大，哪裏都可以作為家。

也許是因為他還沒有把根紮下來，城裏鄉村他并沒有特別的好惡。

“芳草姐，你進城想做什麽呢？”

“我現在跟媽媽學着認藥物，幫她煮針頭消毒，做些簡單的雜事，以後還要學打針，我要當醫生，當城裏的醫生。”

“為什麽一定要當城裏人的醫生呢？你媽媽在咱們村很受尊敬呀？”趙芳草的媽媽會看病，每年都能掙到很多工分，說話斯斯文文，家裏有很多書，會耐心回答他的問題，至少觀水是相當尊敬她的。

趙芳草拉着觀水的手慢慢閑走，前邊就是他們的集合地點，胖丫和張春林已經回來了，兩個人又撕扯起來，在人堆裏跑來跑去。

趙芳草看着他們，皺眉：“我讨厭他們，一個比一個粗野，我只喜歡你，觀水，你以後要跟我一起玩，不要跟他們學壞了知道嗎？”

觀水心裏想：可是我不讨厭他們啊！他年紀小，心大，裝的東西很多。

胖丫尖利的聲音叫喚：“張大狗子！老子跟你拼了！”

張春林嘻嘻哈哈：“趙小潑婦，來呀來呀！爺爺我怕你？”

觀水覺得很有意思，但是他最喜歡的，應該是身邊成熟穩重略清高的芳草姐。

他們一整個下午又走了三四條街道，當然也有吝啬的或貧困的人家，拜年的隊伍熱熱鬧鬧到門前的時候，沒有鞭炮接待，辛辛苦苦耍了一陣，也沒有收到任何回饋。

這個時候他們不能有任何怨言，離開的時候還是要好聲好氣賀新年。

他們折騰了一整天，走穿了半個縣城，東西收了滿滿兩只大布袋，天漆黑的時候才回到村裏，每個人都是腰酸腿軟。

回去的時候還是分兩撥走，拖拉機上放着行頭和紅利，還有幾個孩子，留兩個成年人照看，剩下的搭乘油三輪。

觀水這兩天累狠了，在颠簸的拖拉機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身上蓋着一匹新收的絨布，頭枕在趙芳草的大腿上，搖晃中發出夢呓：“馬兒馬兒慢些跑……”

趙芳草噗嗤一聲笑了，低頭接了一句：“觀水觀水要睡覺…”

胖丫和張春林就坐在他們對面，好奇的伸頭過來問：“你們在說啥，這麽開心？”“觀水好像說夢話了，他說的啥？”

趙芳草擡頭坐端正了：“不關你們的事，說了你們也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