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還挺白的

你還挺白的

江路遼扒高了自己的衣服，将背後傷痛處露出來，“你幫我消消毒吧。”

陸合予點點頭，看着江路遼的後背卻有些喉嚨發緊，白皙、清瘦，脊椎骨明顯流暢，他忍不住說道：“沒看出來，你背上也挺白的……”

“用你看？”江路遼聲音小了點，感受到陸合予溫熱、紊亂的氣息撲在他的後背，沒由來紅了耳朵，于是催促道：“還沒好？”

“就好了，馬上！”陸合予匆匆了事，江路遼理好衣服坐回沙發，兩人都默不作聲靜了片刻。

“你——”“我——”

“你先說！”陸合予搶先道。

“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你以後要是有什麽不會的題，可以來問我。”江路遼如是說，心裏卻清楚憑陸合予今天的态度來看，他不會再和自己有來往。

江路遼拿起練習冊要走，陸合予跟在他身後送他出門，還沒走到玄關，門卻從外打開了。

“陸陸啊！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麽——江路遼？你怎麽在這！”

宋文竹的臉色很難看，連帶着江路遼都有些不對勁，好像被抓奸在床一樣窘迫。

“我——”

“哦，是我讓他來的，剛才我撞着他了，學校不是停電了嘛，我沒看路就給他碰傷了。”

陸合予走到宋文竹面前，接過了他手裏的手機，“謝了啊，你回去吧，正好他也要走了，你倆一起下去吧。”

江路遼張了張嘴想反對，總覺得宋文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然而宋文竹已經點頭了，“好，我帶他下去，對了，需要我找人送你回家嗎，江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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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自己回家就行了。”江路遼搖頭拒絕。

“宋文竹你別瞎操心了，他有人接，那什麽，江、江路遼，明天見！”

陸合予推了一把宋文竹，笑着對江路遼揮了揮手，“拜拜。”

宋文竹聞言哼笑一聲，語焉不詳地把陸合予的話對着江路遼重複了一遍：“有人接？”

江路遼的臉色變了變，卷緊了手中的練習冊，匆匆撂下一句：“我先走了。”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陸合予不放心追出門口，對着江路遼的背影喊道：“哎！你慢點跑！”

宋文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狠狠推到門上，“陸合予，離他遠點，別和江路遼走太近。”

他氣勢洶洶，下一秒卻被陸合予揪住衣領直接甩到門框上，“你少來管我！就算你們有過節、不對付，我也不會因為你改變什麽。”

“他騙你了。”宋文竹想掰開陸合予的手腕，掙紮無果只能憤憤地說出這句話。

陸合予沒有說話，靜靜聽着宋文竹接下來的話。

“你覺得江路遼家庭條件怎麽樣？對，你不了解他，你們才見過幾次啊，你就把他帶到家裏來了？”

“別岔開話題，他騙我什麽了？”陸合予微微皺眉，話語間已有不耐。

“他是被領養的，後來他養父養母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對他根本不在乎，所以晚自習放學根本沒人接他回家，那他為什麽告訴你他有人接呢？”

宋文竹稍稍掙開了陸合予的手，喘了口氣又道：“本來他養父養母都不想讓他繼續上學的，是我們班主任忙前忙後幫他申請補助金、免學費才讓他能讀高中。”

“你怎麽知道的？”陸合予靜靜打量對方的神情。

“我是班長，而且江路遼根本沒有資格申請補助，是我聯系了我爸在我家的基金會破例給他發放了一個名額。”

宋文竹推開陸合予的手，退後一步理了理自己的衣領，“你把我的衣服弄皺了。”

“宋文竹，你真的挺可笑的。”

陸合予依靠在門上，抱臂側目看着他，“就像你說的，我和江路遼根本不熟，他為什麽要把他的家庭情況全都告訴我？他在這件事上撒謊，對我有什麽傷害嗎？而且我不覺得他這麽做有錯，我沒有理由要求他對我坦誠，請他來也只是因為我撞傷了他。”

“真的？”宋文竹仔細觀察對方，後者坦坦蕩蕩對視回去，“愛信不信，我該休息了，你走吧。”

“哎！等等！”宋文竹一把攔住陸合予關門的動作，換上幾近有些谄媚的神情，“陸陸啊，我還有話要跟你說呢，你可不要這麽狠心地趕我走。”

“還有什麽話？”陸合予十分不耐煩。

宋文竹推門擠了進去，“等我先喘口氣再說，都不邀請我進去坐坐嗎？你剛剛把我的腰咯的好疼。”後兩句他又夾起了嗓子。

“……”陸合予被他惡心地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要麽好好說話，要麽滾！”

“好好好，陸陸啊，你今天感覺怎麽樣啊？就現在，跟我或者別人相處得開心嗎？”宋文竹老媽子附身，自動開始清理桌上的垃圾，十分順手地拿過掃把開始掃地。

“跟你？我只會感覺惡心。”陸合予像個大爺一樣翹着二郎腿大大咧咧坐在沙發上。

“哎呀，人家不是想問這個啦！重點是別人，比如——”

“江路遼？”

宋文竹跟個小女仆一樣湊了過來，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他，快跟我說說！”

“我跟他滿打滿算就見了兩面，能有什麽啊，也不知道他怎麽得罪你了，既然你讨厭他，那我離他遠點就是了。”

陸合予說着輕輕按了按太陽穴，尾音放輕竟然有幾分溫柔。

宋文竹也放緩了聲音，“好，你有任何不對的地方一定要及時聯系我。”他起身把窗簾打開，“我說過除了睡覺你不要拉上窗簾，不然我都看不到你了。”

“随你。”陸合予有些累了，打了個哈欠去衛生間洗漱準備睡覺。

宋文竹站在窗前眯着眼睛看對面樓房的八樓窗戶，陽臺上自己的衣服忘了收，回去要記得收衣服。

“小陸陸，你明天穿什麽衣服呀？我們穿一樣顏色的好不好？”

宋文竹撲到衛生間門口，陸合予嘴裏含着牙膏沫子，對着他比了個中指，含糊不清地說道：“滾。”

“好的好的，那我們一起穿白色的衣服吧。”宋文竹走進陸合予的卧室，從衣櫃裏拿出一件簡單的白體恤和一條淺色牛仔褲放在衣架上，随後心滿意足地走了。

“衣服給你找好了，我先走喽，手機密碼是你生日哦。”

陸合予沒有說話，從衛生間伸出一只比着中指的手歡送宋文竹。

第二天中午宋文竹去給陸合予送飯，意外發現人沒在座位上睡覺，難道昨天他沒失眠？

宋文竹挑了挑眉，揣着飯盒回班了。

路過前排還在學習的江路遼，宋文竹頓住了腳步，站定在他身側，“江同學，你怎麽不去吃飯啊？這是我給陸合予帶的飯，不過呢他自己去買飯了，正好你還沒吃飯，就送給你吧。”

江路遼看了他手中的飯一眼，随後搖搖頭，“謝謝，不用。”

“拿着吧，很多東西就像這盒飯一樣，對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他俯下身，壓低聲音道：“施舍冷飯而已，但于你可是來之不易呢。”

江路遼擡眼與他對視，有些不明白宋文竹對自己的敵意從哪裏産生，明明之前他還忙自己申請了助學金，忽然陸合予的臉浮現在腦海中。

“是因為陸合予嗎？你放心，我以後會離他遠遠——”

“不，我只是說一句實話而已，這就受不了了？”宋文竹笑了笑，“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和陸合予就會離開這兒，希望咱們再也不要見面。”

“嗯。”江路遼垂下眼，沒有顯露多餘的情緒，他沒有必要和宋文竹叫嚣，況且他和陸合予也沒有多麽深刻的友誼。

宋文竹總算滿意地笑了笑，“其實原本我也打算相安無事的，可是……算了，江同學，好好學習、好好吃飯，別拒絕我。”

江路遼沒有說話，沉默地按住丢過來的飯盒，有些湯汁撒在了他的卷子上，他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依舊安靜地用草稿紙擦去了卷子上的污垢。

或許在宋文竹眼裏，自己和這灘污垢沒什麽區別，甚至更微不足道，江路遼在心裏自嘲地笑了笑。

遠離陸合予很簡單，江路遼辭去了學生會的職務，辭呈書交給宋文竹的時候，他的表情很高興，像在說“你真識相”，所以那個月開始江路遼的助學金多了一倍。

他和陸合予在校園裏也不常遇見。

江路遼除了吃飯、跑操和上廁所不離開教室，陸合予因為右手的石膏免去了跑操，兩人教室不在一個樓層，沒有任何偶遇的可能。

他沒有理由去打擾陸合予，陸合予也沒有來找他，哪怕是學習上的問題。

江路遼清晰地意識到現狀是讓所有人都滿意的，對他也是最有利的。

但是偶爾想到那個停電的夜晚，撲入他懷裏溫暖身軀帶有的熱氣，手指相握交織在酒精和碘酒味道中傳遞彼此的體溫，以及萦繞在自己後背上的炙熱呼吸，都會有一瞬間恍惚，那個夜晚美好的像一個夢。

恰好佐證了昙花一現，珍稀短暫而不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