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真心話

真心話

2017年6月，畢業季。

念逅和大學舍友去清吧喝酒，打算不醉不休。

席上，葉欣悶了一杯調制酒提議玩“你有我沒有”的游戲。

衆人同意，從葉欣開始，“我有男朋友。”

室友A：“沒勁！”

室友B：“禁止人身攻擊啊，葉子。”

念逅沒說話，只是默默掰掉了一根手指。

室友A：“既然葉子拿這種話說，那我就說我還單身！”

葉欣打趣笑道：“不帶這麽精準打擊的啊。”

室友B：“沒辦法，你先開始的。”

輪到念逅了，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勁爆的提問，倒計時一秒一秒地數着，她只能說：“我有一個親生弟弟。”

室友A和B異口同聲：“不帶這樣啊，欺負我們獨生子女。”

一來而去間，念逅只剩下一根指頭了，室友A戳了戳B，悄聲說：“诶，場上有人只剩一次機會了。”

念逅：“有什麽損招，都來吧。”

良久，室友B捏着自己還剩下的兩根指頭，微瞪雙眼，“這個肯定你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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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清嗓子，“我有個暗戀了三年的男生。”

話罷，念逅身子微怔，那一刻她仿佛只能聽見自己大腦空白的聲音。

室友A和B給念逅的酒杯斟滿了酒，“喝酒喝酒！”

起哄聲就像被包在了保鮮膜內，如同真空般的聲音回蕩在念逅耳畔。

直到室友B推了推自己，“願賭服輸啊，快幹了！”

念逅放下那根倔強的手指，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酒杯，她愣愣地摩挲着。

忽然端起一飲而盡。

葉欣滿眼心疼地看着她，示意室友A和B不要再起哄了。

念逅重重摔下那杯空酒杯，傻笑地搖頭，“我其實也有的，我有個暗戀了五年的人。只不過我我不要他了。”

說罷，她又擺出一根手指頭，“繼續吧，我還沒輸呢。”

那晚念逅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躺在寝室床上迷糊中送走了三個人，并一覺到了下午。

徹底清醒的時候，念逅看着空蕩蕩的寝室，猝不及防地空落落。

葉欣被沈黎川接走了，她只能自己回家。

“又只剩我一個了……”

心底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念逅将手伸直，炙烈的陽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也從念逅的指縫中溜走。

她無奈搖搖頭，掀開被子下床，看着自己桌面一片狼藉，打氣道：“還有這麽多沒收拾呢，加油！”

畢業季也叫做斷舍離季，念逅一點點整理着自己哪些東西要帶走，哪些東西要留給下一屆學弟學妹當遺産，哪些東西要丢掉。

手機裏放在抒情歌，念逅忙活了一下午，肚子早就在抗議了。

她拿起手機，随便點了個外賣，又繼續幹活了。

收拾着收拾着，忽然一本日記本從堆積如山的桌上掉落下來，紙張掉落的嘩啦啦聲惹得念逅回頭一看。

她輕嘆一聲，蹲下耐心地将那些已經有些泛黃的紙張整理好撿起。

嘴裏嘀咕着：“真是壓垮騾子的最後一根稻草，還有那麽多要收拾呢。”

看着桌子上的一大堆東西，她兩只手臂垂下，喪氣地坐在椅子上。

歇歇吧，吃飽再幹。

念逅一屁股坐在久違的椅子上，仰着頭看向純白的天花板發愣。

不知何時，她将手中的日記搭在臉上，反應過來時，念逅拿下那本日記。

晃眼一瞧，發現這竟是她潛藏的少女心事，是自己高中到大學暗戀蒲煜均的日記。

翻開的那一頁，羞澀工整的筆觸刺痛着念逅的心尖。

2011年9月8日，陰。

今天入學考的成績下來，又考砸了。

上高中兩年了，明明早就接受了自己平庸了，可是為什麽在看到我又是倒數第一的時候，我的心還是如同被針紮了一樣。

佳佳安慰我，班級第一在年級上也是前一百，但還是改變不了我是班上倒數第一的事實。

第一次在班上痛哭，我趴在桌子上不敢發出抽泣聲音，生怕被人發現不堅強。

但我從來沒想到，坐在我前面的蒲煜均居然替我趕走了跑來起哄的人，嘴裏嚷着：“你哪只眼睛看見她哭了？念逅不過只是被風沙迷了眼而已。”

那一瞬間，我感覺蒲煜均就好像一個從天而降的天神，他成了我貧瘠精神荒原裏第一個替我拔草的士兵，如同英雄一般的存在。

我也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也許是他第一次教我打水漂，也許是他第一次找到破碎的我，也許是他祝我秋天快樂的時候，又或許更早。

唯一能确認的是，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

2011年10月11日，晴。

今天是秋季運動會開幕，陸老師說這次活動之後除了成年禮以外我們再也沒有機會瘋了。

因為高三了，時間過得好快，快到三年之期就在眼前。

班上很多人都報名參加了體育項目，我稀裏糊塗地報名了1500米，大概是因為我除了跑步以外再沒有別的專長了。

那天體育委員挨個問班上的人要報名什麽項目時，坐在最後排的我竟然清楚地聽見了蒲煜均說他要去跳高。

今天跳高場站了很多人，我知道她們很多都是來看蒲煜均的，我也一樣。

在人山人海的觀衆席裏，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我。

一米六，一米七，一米八……兩米。

一個中學的跳高比賽記錄，竟然被一個天天泡在書堆裏的學霸打破了。

他好像做什麽事都這麽厲害。

明天長跑我也要加油了。

2011年10月12日，陰。

天公不作美，幸好運動會沒有被取消。

今天1500米我居然得了第三名。

天曉得，在我想要放棄的那一刻，聽到蒲煜均站在跑道內側說的那句“念逅，加油”，我有多開心。

我想這句話，應該會成為我灰暗人生裏，為數不多的光。

2011年11月1日，晴。

榆南的銀杏葉竟然一夜之間又黃了，今天在抽屜裏收到一封匿名信。

我認識蒲煜均的字跡，灑落又傲氣。

他說：祝你，秋天快樂。

所以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2011年12月20日，雨夾雪。

沒想到在高三這個特殊的時刻，榆南下的第一場雪，是雨夾雪。

蒲煜均，要是你能祝我生日快樂就好了。

可是又怎麽可能呢。

2012年1月22日，除夕，晴。

新年快樂啊，蒲煜均。

2012年3月7日，多雲。

最近，你好像愛上了攝影。

你不知道我在你曾經拍過的風景下，駐足了多久。

我一直都是個膽小鬼，從前是現在還是。

就連喜歡你這件事，即使在我的日記，我也不敢明說。

2012年5月4日，成人禮當天。

天氣很好，萬裏無雲。

你穿着西裝外套，打着領結出現在我餘光裏的那刻，我也不知道我愣了多久。

看着找你合照的人，絡繹不絕。我終究還是沒有邁出那一步。

時至今日，我也只敢在日記裏說，蒲煜均，我們都成年快樂啊。

2012年6月20日，小雨。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就畢業了。

終于我們也要各奔東西了。

藍花楹準時地在畢業典禮後落了，果真是盛夏的時刻表。

今天你說讓我考研考禾川大學，像我這樣平庸的人真的能成功嗎。

但我還挺想繼續和你做校友的。

2012年10月。

上了大學後，很久都沒寫日記了，都快忘了我什麽時候收到你寫給我的這封信的。

信上，只有六個字。

他說：祝你，秋天快樂。

所以這句話，到底什麽意思呢，難道說他也……

應該不會吧。

2013年5月。

你輕易擦身而過的人，是我做夢都想遇見的人。

蒲煜均，我又夢見你了。

每一次聽到你疑似戀愛的傳聞，我的心就像是被什麽揉碎了一樣。

我總會告訴自己，要向前走了，可是我過了幾天我還是做不到。

可能，人總會被年少不可得知之物困其一生，或許我早就不喜歡你了，你只是我的執念罷了。

2013年10月。

你又送了這封信給我。

拆開你信的那刻，我才明白，你好像不是我的執念，我還喜歡你。

我不想再做膽小鬼了，我要去見你。

日記在這戛然而止，念逅仰着頭，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她死死憋住。

那些夾在日記裏泛黃的紙張，是蒲煜均每年秋天的信。

從2011年到2015年，從未間斷。

但2016年起，再也不會有了。

電話鈴聲響起，念逅跑出去拿外賣。

走時，她放下了日記本，如同放下了她漫長的暗戀，放下了她的青春。

祝你，秋天快樂。

直到2023年，念逅仍然不懂蒲煜均說的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但好像也不必懂了。

如今的她，走在飄滿銀杏的街道上，她驚覺原來十月裏也會下雪。

剛剛從洗照片的店裏走出來的蒲煜均，跟在自己身後，踩在銀杏葉子上，吱呀吱呀。

聲音吵得念逅心煩意亂，“為什麽跟着我？”

只見蒲煜均彎彎眉眼，“我們好像順路。”

她鼓氣轉身，帶着怨氣，“你不是開車來的嗎？我要坐公交車回去。”

“車壞了，我也要坐公交回去。”

聽到蒲煜均的詭辯，念逅扁嘴，但她又不能把他怎麽樣。

只能任由他和自己順路。

忽然他問：“念逅，我們還是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