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雨夾雪01

雨夾雪01

“蒲煜均？”

念逅從墓地走出來，看見蒲煜均的大奔停在路邊，他靠在車旁。

毛毛細雨讓透明傘下的他，起了一層薄霧。

聽到念逅叫自己，蒲煜均站直身子，走上前關掉手中的傘，順手拿過念逅的傘，動作一氣呵成。

“你怎麽來了？”被奪走傘的念逅抱着手，盯住他。

“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蒲煜均側身站到念逅身旁，往前邁步，“到了不就知道了。”

為了不淋雨，念逅只能跟着他走。

“上路！”蒲煜均轉動方向盤，輕快的語調看上去心情大好。

念逅見狀，莫名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玩笑問道：“你不會要把我拿去賣了吧？”

笑聲從蒲煜均嘴裏發出來，他立刻又變得一臉冷淡，“當然——”

話還沒說話，念逅嗆聲逗他，“你這個人真歹毒。”

蒲煜均挑挑眉，“歹毒？”忽然話鋒一轉，“嗯，我确實是個歹毒的人。不知道念小姐作何感想？”

Advertisement

“沒什麽感想，”念逅摸出手機，“就是非常好奇，你會把我賣到哪裏去？”

“秘密。”

蒲煜均不再說話，念逅開始回起消息。

杜佳佳：念念，你知道嗎，我試鏡成功了！！！

連着三個嘆號，念逅跟着她的喜悅笑起來。

念逅：真的？！不枉你奔波了三個月。恭喜佳佳，事業又要上一層樓啦。

杜佳佳自從六月殺青以後，就一直在準備知名導演姚天權的《繁花》，這位導演奇才對手下演員的要求很高，非科班出身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甚至還有些歧視像杜佳佳這樣的流量演員。她愣是找了各種關系苦求姚導才争取到一次試鏡的機會。

杜佳佳秒回：嘿嘿。我也沒想到他們會選我，還以為要泡湯了，連備選劇本都找好了。

念逅：說明佳佳實力杠杠噠。對了，你啥時候開機？

杜佳佳：這次可能要在劇組過年了[流淚]

念逅想起蒲母以前說的話，安慰道：沒事，這麽好的團隊，你好好拍說不定能拿大獎呢。

杜佳佳：那就借姐妹吉言！

“在和杜佳佳聊天？”

他突然的發問，讓念逅快扯到耳朵根的嘴角壓了下來。

念逅關掉手機，竟然有些心虛地點頭。

你在心虛什麽？雨夾雪。

念逅在心裏瘋狂吐槽着自己，這讓人捉摸不透的情緒。

她握緊安全帶，餘光瞟了眼蒲煜均。

還是那副冷淡的臉。

沒有人知道他波瀾不驚的神色下，喉嚨發出不爽的喑啞，念逅只能看到他的喉結在上下浮動。

他突然清清嗓子，“後座有毯子，路程可能有些遠，你睡會兒吧。”

“遠？”念逅雖然很好奇，但還是取下安全帶從後座拿來毯子蓋上。

她嘀嘀咕咕：“不會真要把我賣了吧？”

蒲煜均平靜地說着玩笑，“我不歹毒，不做買賣。”

看起來頗為正經。

“知道了，正經人。”念逅重新系上安全帶，撚撚毯子閉上眼睛。

車內陷入了寂靜，也許是暖氣開得很足念逅一路上睡得很安穩。

快到目的地時，蒲煜均輕聲喚醒自己。

她迷糊地睜眼，沒想到天已經全黑。

放下毯子，念逅伸了個懶腰。

“快到了。馬上下車。”

蒲煜均踩下剎車，在路口等紅燈，輕快的語氣中夾雜着忐忑。

念逅看向窗外，道路兩旁的路燈晃眼，竟看着有些眼熟。

不對，她再仔細一瞧，這裏何止眼熟。

這不是榆南嗎？！

這條路不正是四中門前最大的那條十字路口嗎？

“這是榆南？你帶我來這幹嘛？”念逅震驚中帶着疑惑。

“到了就知道了。”

蒲煜均還是這句話。

不一會兒，蒲煜均将車平穩停到禾川路上。

一言不發就下了車，念逅緊随其後。

跟着蒲煜均背影走，念逅很好奇他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麽藥。

他突然間停下，坐到禾川路上的長椅上。

念逅走上前，“你現在總可以告訴我，為什麽要帶我來這了吧？”

蒲煜均拍拍身旁椅子的灰塵，“坐。”

看到念逅坐下，他才開口：“天氣預報說榆南今晚有場雨夾雪，我記得你好像很喜歡這個天氣，所以想帶你來看看。”

念逅瞧着他，眼眸真摯，不覺她鼻頭已微微泛酸。

恍然間，想起高三那個難捱的冬季。

2011年12月。

父母離婚的判決書下來了，這場鬧劇終于有了尾聲。

多雲最後選擇了父親，陳年女士被迫接受了自己。

可這并不符合多雲的設想，他一直以為是念逅貪圖陳年女士的錢財，才毅然決然抛棄了他跟父親。

所以多雲跟念逅徹底決裂了。

念逅好像就是從這時起，便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某天月假清晨，她又熬過了一個漫漫長夜，迎來清晨。

念逅撐着疲憊的身軀坐起，情緒低落地穿上羽絨服帶了個白色毛線帽，坐在嚴寒的公園長椅上，圍巾遮住她的臉。

冷風吹得她瑟瑟發抖，她從圍巾裏倔強探出一雙眼睛，啜着淚無助地盯着過往的稀疏人群。

人群裏有晨練的老人，也有趕路的年輕人，還有蹦蹦跳跳的小孩。

但大多行色匆匆，并沒有注意到念逅的存在。

不知看了多久，念逅覺得累了将頭埋進圍巾裏。

突然眼前遞來一張紙，拿紙的手骨節分明，這只手她好像是認得的。

念逅猛然擡頭，看見蒲煜均正沉默地注視着自己。

眼眶的淚還在一個勁地滑落，念逅瞧着眼前這個少年，看出了神。

少年還維持着同樣的姿勢，在這樣氣溫驟降的冷風裏。

念逅瞧着他，霧蒙蒙的冬天好像飄來幾片雪白，夾雜着雨滴，落于那張紙上。

念逅看着蒲煜均站在這場雨夾雪裏，破涕而笑。

她拿過那張紙，蒲煜均順勢坐到自己身旁。

而現在，時隔12年之久。

念逅身旁還坐着那位少年。

她看向他，“你知道我生日是哪天嗎？”

“十一月二十？”蒲煜均不是不确定，只是不懂念逅為何突然這樣問。

他記得今年那個日子他還給念逅發了祝福，念逅也回複了感謝。

念逅輕挽唇角，搖搖頭，“我不過這個生日，我也不過農歷，我過天氣的日子。”她擡頭看向寂靜的夜空，“我是在榆南下那年冬天第一場雪的時候出生的，嗯是雨夾雪。”

她又看向他，“所以，這些年我只在冬天的第一場雨夾雪過生日。因為在這一天，世界會把一整個初雪都送給我作禮物。”

“可是天氣變化無常，雨夾雪更是很難遇見，豈不是你很少過生日？”蒲煜均眼裏閃動着細碎的心疼。

她點點頭，“算是吧。有記憶以來，只過過八個生日，如果今天榆南真的下雨夾雪，那今天就是第九個。”

蒲煜均像是想到什麽突然站起身，“我馬上回來。”

念逅看着他跑遠，稍稍失落。

等待蒲煜均的時候，她雙手撐在長椅上，擡頭數着天上聊勝于無的星辰。

腳步踩在石板小磚塊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念逅循聲看去，蒲煜均向自己跑來，背後好像藏着什麽東西。

他來到面前，拿出藏于背後的東西。

看到小蛋糕的那刻，念逅感動地合不上嘴。

“幸好以前那家小蛋糕店還沒關門，我跟老板借了打火機，”蒲煜均将蠟燭插進蛋糕，燭光點燃的那刻，他将蛋糕往念逅眼前遞了遞，溫和的嗓音開口說：“許個願吧。”

念逅望着他，如此認真，如此真摯，如此溫柔，他還是那個此間少年。

“雖然雨夾雪的天氣預報不太準，但我也姑且把今天當作我的生日吧。”

話罷，念逅雙手合十，虔誠許下了心願。

睜開眼的那刻，蒲煜均蹲在地上，眼睛在閃動的燭火裏平視着自己。

他說：“生日快樂，雨夾雪。”

念逅吹掉蠟燭，望進那雙缱绻，“謝謝。”

昏黃路燈下，兩人的肩頭忽然間落下一片片柔和雪白，雨滴砸到念逅頭頂。

榆南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雨夾雪，真的來了。

念逅站起身，望着漆黑的墨色。

路燈昏黃裏，她伸出手去接這場雨夾雪，絲毫不覺得冷。

蒲煜均也站起身，認真地注視着她。

念逅不知怎地，對上他的眼眸，“蒲煜均，你知道我爸為什麽給我取名念逅嗎？”

他一只手端着小蛋糕，一只手揣進衣兜，搖了搖頭。

念逅唇角一彎，“其實這個名字的意思是，邂逅了一場想念。”

雪花如同凝固了，停留在空中。

他回道：“很浪漫。”

念逅側身擡頭，在昏黃的燈光下伸出手，一片一片從雨夾雪裏接住雪花。

蒲煜均看着她，榆南的第一場初雪混雜着濕雨落滿她的碎發。

這一瞬間，蒲煜均忽覺自己真的邂逅了一場漫長的想念，時間跨度為七年。

而這場想念此刻就在眼前，是他放在心底從沒與外人講過的秘密。

這個秘密，在今天，在榆南的雨夾雪裏，在枯敗藍花楹的禾川路上，凝滞成了一場極致的浪漫。

而這場浪漫本身，就是念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