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溪野

溪野

溪野氣候溫潤，山海相擁，平原廣袤，女子多明豔，男子多清俊，乃古地球遺民之後，後來與其他族類血脈混雜。有隐翼者善飛，但不能持久；有隐尾者善游，但入不得深海；無尾無翼形如新人族者，身形弱小；乃混族人中最遭人歧者。

——《山川實錄溪野》

如果說溪野民族最大的優勢，大概就是他們的長相，因此，溪野女子想要立身，便要依附其他族類。卻也因此而常常遭受異族的欺辱。長此以往，人們便給溪野女子貼上了“以色侍人”的标簽。

所以，對于相貌平平的姜忘憂來說，嶼白提出的條件非常誘人，若是她還拒絕，就不是不識好歹這麽簡單了。

一旁的哈桑、雲依川沒有說話，一個素不相識，一個萍水相逢，這時候開口求情是很不合适的。

姜忘憂自然也不敢拒絕，她差點就要領賞謝恩了。

“不行！”藤逸開口了。

他看看雲依川又看看嶼白，向嶼白施禮道：“白王有所不知，其實我答應送她回家是有私心的。她是溪野古醫從白石的義女，我想學古醫術，還得多拜托她，所以她得跟我回溪野。”

“這是怎麽了，都站在院子裏不睡？”

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

“你怎麽過來了？”

嶼白凝重的臉色，看到曲姝爾後一下子變得柔和下來。

“我聽聞你給我找了個婢女，還是我們溪野人，不得過來看看呀，”說着她仔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姜忘憂一驚，“忘憂，你怎麽在這裏？”

姜忘憂擡頭，看到了這位并不是特別熟悉的同族。

不待姜忘憂回答，曲姝爾又笑着對嶼白道：“我認識她，她确實是從醫師的義女，我們一起長大的。”然後她又像想到什麽似的，問姜忘憂：“我聽聞從醫師生病了，他身體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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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忘憂向曲姝爾行禮，“蒙王妃挂念，義父并無大礙，只是日漸年老，身邊需要人照顧，所以忘憂想要回溪野去，不能留在王妃身旁服侍，還請王妃成全。”

曲姝爾露出些為難的表情，“你要想留在玄淵，便留在我身邊，以後我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你若是想回溪野照顧從醫師，也在情理之中，”說着她又轉而對嶼白說，“我身邊也不差他一個婢女，不如國主成全了她的心意。”

嶼白笑着攬過曲姝爾的腰對姜忘憂道：“既然如此，便成全了你罷！”

“多謝白王，多謝王妃！”姜忘憂再次致謝。

“我們溪野姑娘，出來都很不易，談什麽感謝，替我問候從醫師。還請國主安排藤逸王子和姜姑娘入住吧！一會兒我給姑娘找一身衣服送來。”

姜忘憂再次致謝，她帶着嶼白拂衣而去，頗有深藏功與名的意味。

回到寝宮後，終于可以靜下來入睡的白王，從身後環住新王妃的腰，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在她耳邊輕輕問：“王妃多年不回溪野，竟然還知道從醫師生病了？”

曲姝爾莞爾，握住了白王的手：“都是溪野人總是會多關心一些。”

這個溪野人，她也沒說明是從白石，還是姜忘憂。

“本王聽聞當年是雲将軍将你帶出溪野，并跟随他兩年之久，王妃此等容顏，竟沒有想着為您尋個好人家嗎？”

“雲将軍行軍打仗，帶着我多不方便，帶我出了溪野便将我留在昆侖了。新人族您知道的，那裏的人講求一夫一妻，哪裏會對一個溪野女子上心呢。還好後來遇見王上您，得您垂憐，姝爾才有今日之幸。”

曲姝爾三言兩語撇清了她和雲依川的關系。

也許是最後的話得了嶼白歡心，他不再追問她的過往。

轉過她的身體，看着那張嬌豔欲滴的臉，真誠又危險。

但他不怕，他寵溺的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笑道：“本王不過也是納你為側妃，而後本王還會娶很多女人，也會有正妃，不知那時還會覺得遇見本王是否是幸事。”

曲姝爾輕輕貼在他的胸口，溫聲道：“人是活在今日，從前總總，從後總總，都改變不了姝爾此刻的真心。良辰美景，莫要辜負才好！”

于是紅燭搖晃，暗影浮動，良辰美景，賞心樂事。

第二日，藤逸、哈桑、雲依川、姜忘憂一同離開了玄淵。

哈桑與幾個人道了別，便回了涼沙城，姜忘憂看着他乘翼遠去，表情不明所以。

“此前相見不相識，人走了又在這裏感傷！”

雲依川的話讓姜忘憂收回了目光，避開雲依川的眼神說：“我不懂将軍在說什麽？”

雲依川也不再追問，對藤逸告別，“藤逸，走了啊！”

“等一下，您能不能讓蒼鸾送我們一程，此地距離溪野已經很近，不會浪費您很久時間的。”藤逸試探問道。

“你的白金翅放不下兩個人嗎？”雲依川反問。

藤逸有些為難道:”我們家族的羽翼是有感應的,要是我用了羽翼飛行,父王他們很快就知道我在哪兒了,一定會把我抓回去的。不然我早就帶着她飛到溪野了，哪兒還能被抓呀。”

翼族的家族之間羽翼是可以互通感應的，這倒是真的，特別是藤逸、嘉榮他們這類血脈純正的王室翼族，感應更加靈敏。

雲依川口上沒說，但已經吹口哨召喚蒼鸾了。

藍衣蒼鸾不是地星的生物，而是新人族數十萬年前移民至此而帶來的生物，是新人族的專屬坐騎。雲依川的蒼鸾呈靛藍色，羽翼如青金石般閃爍，藤逸眼紅了，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青金羽翼，“哇，這翅膀比我的大多了，我也想要一只，這樣我就不用飛了，也不會被發現了，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蒼鸾也是可以被定位的，且只有新人族的人才能定位，若被有心人利用，到時候你父親找不到你，外族人卻能發現你。”

藤逸放棄了這個打算！

很快，他們落地溪野，溪野人見到這麽漂亮的坐騎現身，便知道有貴族人到了，于是便将自家女兒裝扮整齊，出來露臉。

于是整個溪野的人都知道姜忘憂回來了。

“她怎麽回來了？”

“她不是去當王妃了嗎？”

“旱海都沒了，還怎麽當王妃，能活着回來就不錯了。”

“就說嘛，溪野人怎麽能那麽輕易嫁入王室呢，還是正妃？”

“那還回來幹嘛？留在那裏當個丫鬟也不錯呀。”

來圍觀的人議論紛紛，藤逸才意識到嶼白的話不假。

她看了姜忘憂一眼，然後對眼前的人說：“誰說她當不了王妃了，她是回來探親的，你有見過乘着藍羽蒼鸾的平民嗎？”

當地人雖然知道蒼鸾也是很厲害的坐騎，但是畢竟跟王族不能比，聽完藤逸的話并沒有嘴軟而是反駁道：“藍羽蒼鸾怎麽了，人家王族都是有白金羽翼的。哦，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藥販子，被從醫師趕走那個。”

“藥販子也不錯，至少有錢，就是比王子差了些。”

……

溪野人七嘴八舌根本不容藤逸反駁，氣得他就要露出那對白金羽翼了。姜忘憂摁住了他，對他道：“走吧，去見師父。”

到了從白石處，他們才發現雲依川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姜忘憂剛剛看到村裏人的議論，便知曉這次回來不好向從白石交代，人越多越麻煩，所以便向對雲依川下逐客令。

“雲将軍，村野簡陋，就不耽誤您時間了，一路上多謝照顧。”

“不急，我正好找從醫師有些事情！既然來了，便一并問了。”

顯然村口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從白石的院子裏，他大概是溪野人中高壽的了，頭發和胡子已經全白了，但看上去仍十分康健，他們進入他院中的時候，他一襲白衣正在院子裏舒展筋骨，藤逸在古書上見過這套“功法”，名為太極。

“仙風道骨！”

藤逸見到這一幕，腦海中便閃過了這個詞。

一旁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發隙間也有幾根青絲的老者，也是一副出世模樣，在撫琴伴奏。

待一曲終，那老者告辭，經過忘憂身邊時，忘憂恭敬的對那老者問好，“青鹿先生。

他正是這溪野唯一的老師，何青鹿。

他對她點點頭，便離去了。

待青鹿先生離去，幾人才上前拜訪。

忘憂遲疑的喊了聲：“義父。”

“雲将軍找我何事？”從白石先對雲依川開了口。

“您認識我？”

“不認識，但認識你那只坐騎。青金蒼鸾，當世少有，被馴服的也僅有一只，乃碩野雲依川将軍所服。看你年齡應該便是吧。”

“那不知從醫師是否認識家母，她也是溪野人。”

雲依川母親患奇病多年不愈。他這麽多年，尋了三域不少醫生，早有耳聞，溪野從白石可解疑難百病，也不曾深信，今日既然來到溪野，便來一試。

“溪野不大，但我也不會誰都認識。雲将軍若是想代母詢病，我大概幫不了你，我年輕時曾立誓，此生不出溪野，所以恐怕幫不了你。”

雲依川還未開口，從白石已經猜到他想說什麽，不容他繼續，從白石又道：“見不到病人，我也無法妄下論斷，所以也無法給你什麽幫助。”

這明顯是在拒絕，雲依川也不再多問，正欲告辭。

“不過也許她能幫你。”

從白石指指姜忘憂對他說。

三人同時看向姜忘憂，姜忘憂看看從白石不明所以。從白石早已不收徒，不管是從歡還是她都不曾得他真傳。最多是在他看病時，打下手，略懂皮毛，但若是雲依川口中的疑難雜症肯定是解不了的。

從白石看到他們似有疑慮，又補充道：“她一人不行，還需要一個人。忘憂自幼跟我在這藥爐長大，雖醫理不精，但卻認識千百種草藥，所以它可以幫你尋藥；至于探病，我還有一女名喚從歡，她自幼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我這醫書她早已記在心中。你若帶她二人，去見你母親，或者她們能幫你找到治病的方法。”

雲依川似乎在思量從白石言語的真實性。

姜忘憂先開口了：“義父，我想留下。”

“我剛才只是一個建議，雲将軍可以不采納，至于你，”從白石看了姜忘憂一眼又道，“也可以不采納，但是你不能留在這裏。你若留下來，我還是會将你嫁出去，現在可沒有旱海王室讓你嫁了。”

“老先生，她怎麽也是你養大的，你怎麽能和那些人一樣呢？”

那些他們在村口遇見的人。

“你有什麽事嗎？”從白石反問藤逸，這氣場讓有求于人的藤逸一下子放棄了抱打不平的念頭，說道：“我，我也想留下！不過看您、”

“你，可以留下。”

藤逸的話被截斷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又看他如此絕情，已經放棄了求師的準備，但是他答應了。

于是藤逸留了下來，目送姜忘憂和雲依川離開的時候，藤逸依然覺得這一切是多麽的不真實。

在他二人離開之後，從白石對他道：“我可以教你醫術，也能将我搜集的關于不死民的書籍都轉贈給你。但你要答應我兩件事。”

“什麽事？”

“小女從歡生性固執，貿然去往碩野，不知會遇到什麽麻煩，日後若她有難，希望你能出手相救；我不求她富貴榮華，只求安穩此生，不被欺淩、不被辜負。這對你來說不難吧，小白城王！”

“您，知道我的身份？”

“老朽生在山中，倒也不是不聞窗外之事，我既然要尋找傳人，自然也不能完全不知這人的底細。”

藤逸聽後，呵呵大笑：“師父大概就是傳聞中能掐會算的仙人了吧！藤逸應下了。那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關于忘憂。我知道你一直在研究上古遺民，你懷疑忘憂她是不死民，并一直在确認、”藤逸擺擺手，想要否認，從白石又接着說，“我可以告訴你，她是。所以希望你不要再查下去，從而讓更多人懷疑她，而暴露她的身份。”

藤逸今天的心理可謂是一波好幾折，次次意料之外，“您告訴我，不怕我洩露出去，或者對她有威脅嗎？”

“怕。但若你想查，很快便能查到，這一過程難免引起更多人關注。不如我先告訴你，若你真如你所言，只是喜歡上古文化而研究不死民，說不定還能對她有所保護。”

藤逸對從白石躬身一鞠，對他道：“藤逸以白城王子名義起誓，這件事會止于藤逸之口。”

“多謝小白城王。”從白石也起身回禮。

藤逸又問：“只是藤逸不明白，您這麽擔心她，為何不讓她留在溪野，此地雖然貧困，但是憑您在此地的地位，想要她安穩一生卻也不難。”

“溪野不乏良善之人，卻多狹隘偏頗之輩。在這種地方呆久了，每日接觸的是柴米油鹽，見到的草木獸禽，偶爾見到一個外來人，都是高自己一等，久而久之，自己就會将自己判定為下等人，覺得去外面的世界是入侵，進而自己将自己困住。小白城王你年紀輕輕已去過三域很多地方，可能見過昆侖蒼嶺的雪，踏過玄淵深海的浪，更吹過碩野草原的風。當你經歷過這些，你再來到溪野，可能覺得這地方也不錯，有山有水。你會為忘憂打抱不平，覺得那些人勢力，愚昧，但若今日我将忘憂逐出家門，他們又會生出恻隐之心，收留她，甚至會來罵我，她們本也是良善之人，但是她們一出生就在這裏，沒有離開過這裏，善良是本性，狹隘，無知也是。

即便忘憂不會變成她們，也難免變成如我一般麻木之人，我救了她，卻不能困住她。她若在這樣的溪野過一生，和當年死在溪野無異。等她出去了，倦了若想回來，我不攔她。”

“師父的第一堂課，藤逸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