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鲫魚豆腐面

鲫魚豆腐面

腳步所及之處皆是軟泥,将米白色的刺繡布鞋染得斑駁一片。

程年年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着。

懷裏揣着只白貓,鴛鴦眼瞳,乖順地倚靠在她的肩頭,神情呆滞。

只有程年年知道,它已經不是最開始陪伴自己的那只白貓了。

她和顧邈走散了。

有一半是她故意為之的。

而這只貓,大概是顧邈的軀殼,不知為何留了下來。

他們回到美食樓後,程年年将一切後路整理結束,她決心照着那冊書上的地圖走出來看看。

那幅地圖太重要了,事實上,每當她翻開那副地圖,心裏總會湧上一種很強烈的情緒。

好像有什麽正在召喚着自己。

正如之前所猜測的那樣,她只覺自己身上的所有變化一定與那張地圖息息相關。

她要找到地圖上被圈起來的地方,最起碼要去探究一番。

縱使按照原世界的軌跡,她應該就是在此時失蹤的。

他們原本走到一棵槐樹之下,準備休息一番,正在這時,程年年迷暈了顧邈。

她不希望讓他卷入到這件事中,畢竟它極有可能帶來性命之憂。

Advertisement

縱使是魔力強大如魔尊,程年年也不能保證顧邈不會在此喪命。

那地方既玄,又兇險。

這是程年年心中最直觀的第六感以及仙界的友人共同告訴她的。

她內心深處大抵是十分在意顧邈的,所以才下意識地想要保護他。

程年年繼續堅持不懈地向前走着。

這條道路似乎格外地漫長,漫長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腳底踏空,失足墜落到深淵之中。

在意識被抽去之前,她好像聽到了一道急切的呼喚聲,随即又被強硬地攬入到溫厚的懷抱裏。

東倒西歪地,她似乎撞到了一棵樹。

不是來時與顧邈一起休息時所見的那棵。

她鬼使神差地拼盡力氣睜開眼睛看了一眼。

怒放的繁花挂在千萬枝頭,沉甸甸地引得樹枝彎曲,微微顫栗。

盛放的血紅恣意鋪散在掌心裏,稀疏瑣碎的花瓣如青絲般散開、灑落。

一曲落花賞。

翩跹似仙鶴起舞,卻帶了婀娜多姿的妖嬈氣韻。

程年年模模糊糊地想到,這花貌似被稱作——“忘魂。”

好熟悉的名字。

仿佛明明心裏清清楚楚地知道這花是用來做什麽的,卻無法将它清楚地呈現出來。

光線光怪陸離地變化着,直到繁花之側出現一個人影。

林墨淮執着一壇桃花酒,目光與誰對視了一番,意義不明地輕笑幾聲,推開了面前看不見的大門。

花瓣輕柔地落在眼睑上,地上的女子徹底失去了意識。

那是忘魂花,又稱“宿命之花”。

他們還是走到了這裏。

西北荒處,有小人長一寸。其君朱衣玄冠,乘鉻車馬,引為威儀居處。謂之焦僥國,其詳史不可考,後人格物致知,遍閱古籍,只得寥寥數語而已。

——《奇聞異志》卷十一

“顧大夫,今日的診斷暫且到此為止罷。”

布滿皺紋的手伸出,光線晦暗的屋子裏只有影影綽綽的燭光,黑灰色的薄紗掩蓋住了倚坐在賬裏人的神色。

不多時,紅線應聲而斷,那只手随之緩慢地收入賬中。

紫檀桌上放置的熏香已經燃了大半,屋內處處彌漫着濃郁得甚至有些刺鼻的味道。

但是皇帝似乎沒有感到絲毫地不妥,反倒是近乎貪婪地呼吸着。

這香即是延年益壽的寶物,于他而言更是有益無害。

不過……

目前的方子治标不治本。

長生不老之藥要早些煉成才好。

不過作為其原料的精靈族人,實在難尋。

唉。

他還遠遠沒有活夠。

皇帝神色恹恹地想,如此活着實在讓人心生厭棄。

“依你看,孤近來身體狀況如何?”

蒼老而沙啞的聲音響起,氣若游絲,卻也打破了凝滞許久的沉寂。

白衣黑發的男子即使是深深鞠躬的模樣,語氣依舊是不卑不亢的:“王并無大礙,只是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那神藥……”

“時機未到,王不必操之過急。”

外面的聲音沉穩有力,老皇帝心中懸起的大石頭終于放了下來。

他年輕之時骁勇善戰,搴旗取将後才為矮人族掙得一席之地,從此便勵精圖治,不斷向外開疆拓土,終于将矮人國的國土擴展到今天的面積。

其中不伐不卑鄙的勾當,不過嘛,目的達到了便好。

東臨邊境之海,西跨無垠高原,焦僥國地大物博,前景欣欣向榮。可是皇帝膝下無子,更不舍得将大好江山傳給他的大臣們,于是便動了煉制長生不老之藥的心思。

恰逢此時,有“妙手回春”之美譽的顧邈出現在他的面前。

顧邈自稱是普通人族,向來欣賞矮人族的文化風俗,願在此長居,謀得一官半職。

經過他的幾番調養,皇帝感受到自己身體狀況明顯地好轉,于是對顧大夫也格外寵信,對其有求必應,現下更是如此。

“那便按照你說的做吧,孤信你,也希望你不要叫孤失望。”

皇帝稍稍揭開簾幕的一角,将人召到近處,将指間緩慢撚轉的玉石串遞了過去。

手指極快地在手掌上劃過一個字。

似在掩飾剛才的小動作,他象征性地咳嗽幾聲,神色卻是泰然自若的,不怒而威。

那皇帝随意吩咐了幾句,就譴顧邈退下了。

“今日也點上上次你點的香罷。”

顧邈應了一聲是,便熄滅了殿內的燭火,悄然點上一柱安神香,穩健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皇帝盯着袅袅上浮的香火,通透的燭火愈發襯得他目光渾濁。他只覺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仿佛都在暢快地呼吸着,讓他有些飄飄欲仙起來,滿眼的雍容華貴極盡奢靡,如浩渺煙雲,單單是一樣便為普通人趨之若鹜,他卻只想要更多。

為了強身健體,多活幾十年,他向來不擇手段。

視線像被潑墨渲染的一張白紙,越來越模糊,直到所有的意識漸漸渙散。

殿外。

顧邈徐徐地漫步出來,眸中平靜如往昔。

天色已晚,此時此刻還留在王宮內的人并不甚多,皇帝對外宣稱身體抱恙,需要靜養,朝政之事均在寝殿內處理了。

王宮東南一角,有一間簡樸低矮的閣子,謂之“無言閣”,四周植以梅蘭竹菊,圍以長青松樹,取君子修身養性,恬然自怡之意。

國人謂顧神醫實乃華佗再世,仁心無私,待高官厚祿若過眼煙雲,淡泊名利卻有匡扶天下、重振國風之力,此言不虛。

他随意立于哪處不毛之地,那周身濯淤泥不染的出塵氣質卻似能使枯木逢春、旱苗得雨。

顧邈推門而入,脫下不染纖塵的月白色外衫鋪在桌上,手執毛筆,蘸了墨,運腕如游龍,筆尖在那片白上肆意游走。

一個頗具風骨的“程”字。

恰是皇帝劃在他手心的那個字。

玉石串被浸泡在水裏,一寸寸洗去污穢,褪去拙劣虛假的僞裝,再取出來時,俨然幾塊醜陋不堪、棱角鈍化的廢石。

顧邈的目光,随着石頭上慢慢浮現出的楷體小字漸趨幽深。

焦僥國皇帝之心,路人皆知。

皇帝貪圖榮華富貴,長生不老之藥一日不煉成,他便一日不能安心。

皇帝派去的鄰國的密探來報,椿蔭國有上古精靈,沉睡千年後終于在不久前悠悠轉醒。

精靈之血肉,是制那長生丹藥必不可缺的藥材。

那精靈,不知其名,只知姓程。

可他卻從未表現出來要去取這味“藥材”的意向。

迂回的“緩兵之計”失效了,國王對他起了疑心。

顧邈攥緊了雙手,力量全部集中在一點上。

伸展五指,捏碎的粉芥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咚、咚、咚”

沉悶的扣門聲在這靜寂的夜裏突兀地響起。

他神色一凜,動作迅疾如雷,一瞬間,桌上的東西便消失不見。

來人禮貌地向他行了一個拱手禮。

“顧兄,你求的物什,有結果了。”

顧邈将人迎到屋中,沏了一杯濃酽的碧螺春,透亮的茶水自銀壺細嘴傾斜而出,被精細濾過的瓊漿玉液分成細長的幾縷,倒入杯中時,茶面恰好浮了一層薄薄的白沫。

行雲流水而不留下任何破綻,優美的弧線劃出壺嘴。

火候足夠了。

他斟茶的姿态優雅而娴熟,悠然得絲毫不像是有求于他人的模樣。

“哦?是嗎,那要多謝周兄了。”

“粗茶不足以達洛某感激之心,周兄想要的,洛某定會全力為周兄拿到。”

被稱為“周兄”的男子全名叫周未,是個直爽之人,行事向來以豪放不羁著稱,極少時候展現出屬于士人的文雅。

茶水微澀,倒也清爽,一口飲盡後,五髒六腑似都暢快地呼吸起來,引得周未滿足地喟嘆了一聲。

他擺擺手,“你救了我,我還你一命都不在話下,如今區區小事,作為莫逆之交,自然是要鼎力相助的。”

三年前他作為龍族的鎮國大将軍為叛軍所圍,四面楚歌之際,他本想以身殉國,卻不想,在那熊熊火光中劍雨緊逼、千鈞一發之下,他最終竟為一介文弱書生所救。

後來他才得知,原來兩人同是龍族後裔,而龍族卻為矮人族用陰毒的法子暗算,最終慘遭國破。

國滅了,家亡了,周未也存了向死之心。

他向書生讨他的劍。

可是那書生卻執着與他相伴數十年的劍,擡起深埋在《孫子兵法》中的頭,冷冷斜暼着他,語調淡漠地問他。

“你死了,能否問劍無愧?如若不能,死又有何益?”

聽完這話,他愣了好一會。

他若死了,倒是快活得求了一個解脫。

然而劍下冤屈而死的亡魂之仇恨何解,生靈塗炭、滅國殺子的冤屈何訴,他十多年來殚精竭慮,為興國步步為營,設下精巧機關、天防海防,又有何意義?

他知自己身負重擔,卻也知道,那書生雖看似蒼白無力,到卻有一顆因複國之志而跳動的赤子之心,瘦骨嶙峋的外皮下确是山河不可撼動的铮铮鐵骨。

顧邈,也就是書生,話極少,卻富有手腕和魄力。

周未選擇留下來。

後來,他成了顧邈的影衛,護他周全,教他武功,替他盡心盡力地辦好他所能辦到的事。

卧薪嘗膽已有一千多個日夜。

報仇雪恨之日指日可待。

臨走之時,周末向顧邈讨了幾壺酒,面上泛起熏紅的醉意,腳步卻絲毫不亂。

他甚至打了幾個酒嗝。

“洛兄,如果可以,我想……嗝……我想,帶我的妻子回家。”

“所以……一定要報仇雪恨啊。”

“你說的,要讓你和你的世界都得償所願。”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周未想帶着妻子的骨灰還鄉。

顧邈有些動容,拍了拍友人的肩膀:

“放心,那老皇帝遲早要死。”

那些調制的藥,看似都用的是極珍貴的藥材,其實混合在一起就成了毒藥。

他嗤笑一聲,這世界上哪有無償的靈丹妙藥?只有愚蠢而貪婪的人才會相信。

顧邈關了窗,看向周未在房檐上一躍而過的身影,略微放心下來。

最後一步棋,要提前走了。

如果可以……

他也想,帶她……回家。

可是,她是誰?

她是死了還是活着?

一個人的思念可以被拉伸到很長,可是越拉越長的後果便是,那條線越來越細,最後脆弱得不堪一擊,為了不讓它突然斷裂,只能不停地增多思念之源。

思念愈深,記憶愈模糊。

她是誰,他想她。

此次能否尋到她?

顧邈的目光停留在周未送來的白貓上,若有所思。

那只貓跳到寫了“程”字的布帛上,弱不可聞地“喵”了一聲。

他似乎聽得懂貓語一般,眉目舒展,語氣裏也多了幾分期待:

“你也覺得是她麽?”

“那你幫我證實一下罷……”

焦僥國皇帝纏綿病榻,國運萎靡不振。那裏的天空烏雲密布,但是其鄰國确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模樣。

遠處綿延不絕的重巒疊嶂仿佛觸目可及,初春剛至,綠意卻星星點點地綴滿了山頭,流絮一般的浮雲飄蕩于湛藍廣闊的天空中,春風和煦,溪水潺潺,天地間一派寧靜美好的模樣。

半山腰上坐落着一個小茅屋,屋子似乎好久都沒有住人了,窗門禁閉。直到一個星期前,才添了些許煙火氣。

與此同時,春天的氣息也更濃厚了些。

青黃的藤蔓順着蝸牛爬過的痕跡蜿蜒而上,爬山虎锲而不舍地從屋子的一隅生到了頂端,在溫暖的空氣中怡然伸展着,向陽而生。

歲月靜好,時光流逝的步伐都在這裏緩慢下來。

城門上龍飛鳳舞刻着三個大字。

椿蔭國。

椿蔭,即為“春音”。這裏是春天的國度,每一寸土地上都散發着春天的氣息,時間永遠定格在春天裏。

世世代代都住在不溫不火的春天裏,似乎有些單調,但是椿蔭城的居民卻從來沒有這種煩惱,相反的,他們常常引以為傲。這裏倘若是一個遠離塵世的“桃花源”,空氣清新,氣候适宜,人們在此安居樂業,當然,這其中包括維護春天的精靈。

精靈是椿蔭國的守護者,他們古老而神聖,在淳樸單純的居民眼裏,更是不可侵犯,可遠觀而不可亵玩。

大家都裝作偶然路過的樣子,偷偷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掌門的住處。

屋內靜悄悄的。

偶爾可見一只純白無暇的貓蜷縮着身子,栖息在窗臺上,姿态優雅從容,精致透亮如琉璃般的貓瞳中卻帶着戒備之色,透過窗棂,似要直直看穿人類內心深處的想法。

這只貓來去無影無蹤,巧合的是,一但有人經過此處,它便會出現在小屋旁,占據着通向木屋大門的小路,舔舐着爪牙,弓起了脊背,如箭在弦,蓄勢待發。模樣頗像是在守衛着自己的所有物。

當你看向它時,最先注意到的是它的眼睛,在陽光下仿若一塊微微融化的亮晶色蜜糖,明明只是一只貓的眼睛,卻沒來得讓人感到不寒而栗,那一瞬間,你仿佛凝視着幽深曲折的淵谷,而深淵,也在直直地注視着你,似乎下一秒,你便将為漫無邊際的黑暗吞噬,窮途末路,最終墜入地獄。

有好事者特立獨行,不聽旁人勸阻,在貓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摘了木屋前蘋果樹上成熟的果實。

結果,第二天,椿蔭國便破天荒地下了一場大霧,灰蒙蒙地籠罩住整座城池,一裏以外不能視物,給居民的日常生活帶來了不少麻煩。

村民們以為這是掌門發怒的前兆,恐懼而走,不再駐足觀看。

至于那只貓……

從哪一天起,也突然不見了蹤影。

小木屋從此無人問詢,所謂的精靈,也就是程年年,從未踏出大門一步。

直到後來,她多了一位鄰居。

一座小木屋在一夜之間拔地而起,像是憑空出現一般。

它的主人早出晚歸,時常不見人跡。

有人說,貓不是憑空消失。而是成了妖,這妖怪除卻貓态外還有兩種形态,即老妪和男子。貓在白天化成老妪,坐在後院裏支着拐杖眺望;在夜晚化為男子,靜立于屋頂紋絲不動。

衆說紛纭,甚至有說書人以此為題材,造就了一段奇詭瑰麗的民間戲談。

當事人程年年,對此幾乎毫無察覺。

她實在太困了。

某日,在椿蔭國國民酣睡的午後,平日裏足不出戶的程年年終于推開了院子的大門。

她可是許久都沒有出門了。

說來奇怪,程年年在這座陌生的國度裏醒來,失去了部分記憶,對周圍的環境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她記得自己從現代穿越過來的事情,也記得美食樓和星河街,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裏的,卻獨獨抹去了與顧邈有關的記憶。

而在程年年腦海裏裏,她同樣時常感到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心裏有些空蕩蕩的。

除此以外,她來到這裏以後,還多了一個症狀,那便是嗜睡。

——這也是她這段時間一直都沒有出門的原因。

她整整睡了一個多星期才覺困意有所消解。

也是奇怪,睡意居然能夠克服她對美食的渴望。

推開門往前走了幾步,程年年沒注意到,一只貓從屋裏探出頭來,輕盈一躍。

似有一道淺淡的輕笑聲從窗臺飄來。

她轉身看了看,卻什麽都沒有看見。

走了一會,多日沒有正常進食,肚子便唱起了“空城計”。

程年年右腳一拐,轉身就跨進了椿蔭國的集市區。

大街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好不容易找了一家人少一點的面館,索性坐下來點了一碗面。

鲫魚豆腐面裏煮着白、黃、綠三色細軟面條,奶白色的鮮嫩湯汁盛放在靜心打制出的青花瓷碗裏,灑上一勺嫩綠的小蔥,投入朱紅微甜的枸杞,配上香脆可口的腌蘿蔔。

魚肉入口即化,生菜去除腥味,湯水氤氲着霧氣和濃香,色香味俱佳,讓人食欲大動。

程年年喝了一口湯,幸福得眼淚都快要落下來。

這面名叫“忘憂絲”,吃上一口,果真能讓人一瞬間內忘卻所有煩惱,完全沉浸在湯面帶給人的味覺盛宴中。

她太久沒好好吃一頓了,吃什麽都覺得是山珍海味。

有人盯着她看了許久。

窩在面館角落的女子吃得一臉滿足,蜷縮成一團小小的影子,專注的樣子像極了一心覓食的某種小動物。

突然,隔壁桌發出一道刺耳的摩擦聲。

白色衣角一閃而過,光滑的布料泛着砂金色,明晃晃地閃爍着。

程年年夾面條的動作頓了頓,擡頭,恰巧對上一道探究的目光。

不知何時,圓桌的對面一側伫立着一個挺拔如松的男子。

只見黑發男子仔細地擦拭着一把長劍,可見是長期習武之人。面若璞玉,眉目如畫,他站在桌子的一旁,斑駁陸離的樹影随着春風拂過而輕顫,正好在他的腳下留下深深淺淺的碎光浮影。

程年年腦海裏突然拼湊出這樣一句話。

陌上人如玉,皎如玉樹臨風前。

她為美色所惑,心下生出喜悅。

對桌的公子看起來特養眼,忒下飯。

她在兀自為擁有一位俊俏的“飯友”沾沾自喜。

但也只是稍稍看了一眼,随後又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吸溜着面條。

不知不覺,程年年吃完了一桌子的飯菜。

不一會,桌子上擺放的空碗堆得老高,搖搖欲墜。

桌子對面的男子卻端坐在那裏,始終坐在那裏,右手拿着一本厚厚的牛皮書,似乎剛才她感受到的那道注視的目光是來自于其他人。

程年年心中浮現出一種異樣熟悉的感覺,但是收拾好自己起身之時,疑惑的心情煙消雲散。

大約是她看錯了吧。

看到他,總覺得自己內心那段空白突然被填滿了。

不過,若是有緣總還是會相遇的。

結了賬,她默默記下了這家店的位置,面容隐藏在寬大的鬥篷披風裏,轉身離開。

殘陽如血,街頭趕集的人陸陸續續地離開,東西南北地散開,踏上自己的路程。

一對人,一前一後,一個走直線一個繞彎路,走了很久。

深夜,萬籁俱寂。

月光下,一截毛絨絨的尾巴卷起了忘魂的花骨朵,随即舒展輕放。

忘魂的另一功效,謂為催眠。

玻璃瓶襯着星星點點的小巧花瓣,被置于床頭。

滿月殘餘的清輝爬上了鏽跡斑斑的大門。

或者說,幾百年前,用墓碑打造的鐵石門。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窄窄的縫隙。

屋裏盤腿而坐的人像失了魂一般,變得毫無生氣。

須臾之間,夜幕仿若被疊加塗抹了一層暗色。

更沉靜,也更撲朔迷離。

床上的女子酣睡着,似乎陷入了的夢鄉,嘴角幸福地上揚着,長而密的睫毛如蝴蝶輕扇翅膀般輕顫,讓人忍不住伸手觸碰。

他坐在床沿邊,看着蜷縮在被子裏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跳的速度。

撲通撲通。

好像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

細微卻悠長,足以挑撥心弦。

顧邈幽幽地看了她許久。

他想,他大概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不過……

他舔了舔唇,眸裏難掩偏執與迷戀。

……她竟是精靈族的人。

她看起來如此脆弱,一折便斷,如風中漂浮不定的柳葉。

若是讓焦僥國皇帝知道,她定然會被立即殺死,随後作為煉制長生不老之藥的原料。

他不能讓她死。

這是顧邈下意識萌生的念頭。

精靈的生活并不好過。

程年年看着銅鏡裏的自己,其實與剛剛穿越過來的模樣所差無幾,只不過,她現在多了一雙隐形的翅膀。

也就是說,她可以随時飛起來。

雖然說這個設定确實有點中二,但是也的确發生在她身上了。

她再翻開那本随身攜帶的小冊子,笑容逐漸僵硬。

果然,上面的內容又變了。

那冊書甚至多了精裝的封面,四個遒勁有力的燙金字體印刻在其上——

《奇聞異志》。

敢情她這次又穿到了一個新世界?

不對,不可能的,她應該是被星河街那個世界裏某種特殊的力量席卷進來了,畢竟原世界她的結局是“失蹤”不是嗎?

“失蹤”這個結局,實在是有太大的不确定性了。

難道所謂的“失蹤”,就是指她進入到這個新的世界嗎?

程年年粗略地把這本書翻了一翻,終于搞清楚這個世界的世界觀了。

有點……東西雜糅的感覺,不過整體構架與古代的某些志怪小說還是十分相似的。

這裏大部分居住的是普通的人族,通過最基礎的男耕女織的農業文明繁衍生息,這一點與她穿越過來之前的人族情況類似。

人族內部分化出幾個特殊的種族,首先是焦僥人,也就是俗稱的矮人族,身量矮小,本來瀕臨滅絕,卻不知怎的在這幾年繁榮昌盛起來。

其次便是精靈族人和龍族人,精靈族人就不說了,作為神秘種族的後代,人數少之又少,隐居藏匿在人族的角落裏。他們擅長僞裝,具有祝福成真、守護人族的神奇buff,正因此,也常被人利用和虐殺,所以程年年不得不東藏西躲。

而龍族人一脈比精靈族更沒落。每一個龍族人都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因人而異,他們是這個世界最為古老卻也最高貴的血脈,稱得上是鳳毛麟角。據說幾百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劫難,突然将龍族人洗劫一空,幾近滅絕。

這些年來,數量極其稀少的龍族人還在被各種族追殺中。

為什麽要殺戮?

因為他們實在太強大了,各族對龍族人爆發能力時強大到逆天的能力感到無比懼怕,忽而一定要在他們還沒有覺醒能力前将他們殺死。

只有這個時候,大家才站在統一戰線之上。

在這個世界裏,自然法則的劃分清晰而殘酷。

……突然覺得自己也不是最慘的。

但是龍族人也太可憐了,這是要搞種族大屠殺嗎?

程年年憤憤地想。

要是有機會,她願意為那些被追殺的龍族人提供庇護。

反正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能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就多做一點。

她翻到書本最後一頁,讀完整本書的最後幾段話後,眼睛一亮。

“解鈴還須系鈴人,若想走出虛幻的魇之鏡,最好找到系鈴之人,滿足他的一個心願。”

“系鈴人與原世界的你相識,他性情溫柔,同情弱者,樂于替人療傷,于你而言極易相處。”

“你可以裝作受傷出現在他面前,如此更方便與他接觸,不過切記……”

切記什麽?

黑色的墨跡到此戛然而止。

程年年有些失望地放下書,對書中提及的那位“系鈴人”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本書的意思是,她進入到的地方并不是真實存在的,而是名為“魇之鏡”的“幻境”。并且,她來到這裏并非偶然,除了自己的失足産生的意外之外,極有可能是有人在背後促使她進來的。

不過竟然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與他商量一番,應該也不難走出這裏吧?

她并不想一輩子都待在幻境裏。

在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的時候,程年年決定一搏。

第二天,她喬裝打扮出了門。

她住的小木屋坐落在山麓之上,再往上走便是葳蕤茂密的森林,聽聞這裏深山處野獸極多,而那位“系鈴人”也常常來到山中狩獵。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遇見。

總之,碰碰運氣總是好的。

程年年往前走着,突然發現自己的影子旁邊多了一截毛茸茸的尾巴。

她疑惑地轉過頭。

原來是一只白貓。

仿佛出于本能一般,她把白貓從地上抱了起來,熟稔地順了順它的毛。

類似的動作她曾經似乎做過許多次。

“你迷路了嗎?”

貓很乖,在她手中并沒有掙紮,反而一下又一下地輕輕蹭她的手指。

毛發染上了髒污,爪子也有些鋒利,應該是很久都沒有整理過了。

看來是一只流浪貓。

要不要把它養起來?

……總之,先要把它帶回家。

程年年從衣服上撕扯掉一塊布将貓包裹起來,看着它瘦骨嶙峋的可憐模樣,直接原路返回。

改天再來吧。

反正時間有那麽久,她還可以再等。

這只瘦弱的貓看起來都快餓死了,救貓要緊。

卻不想,剛剛往前走了幾步,一群野狼盯上了她,綠幽幽的眼睛,看起來已經好久都沒有進食了。

程年年心道不好,一只野狼她倒是可以對付,可是這一群……

恐怕她在還沒等到“系鈴人”的救援就要一命嗚呼了!

她慌不擇路地往前跑。

樹林就像一座迷宮,岔路口很多,她一邊記路線,一邊盡量朝着樹木茂盛,便于藏身的地方跑。

身後狼傳來的嚎叫聲一陣接着一陣,狼爪踏在地面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命懸一線。

直到後來,體力逐漸不支,程年年慌不擇路,一路上觀察是否有山洞之類的地方讓自己暫時躲避。

對了,她是精靈,精靈不是能夠飛起來的麽?

沒想到這中二的設定到危機時刻還能救她一命,正巧程年年跑到了懸崖旁邊,她穩了穩心神,朝懸崖跳了下去——

晶瑩剔透的翅膀并不強健,小小的一對,許是經常不使用,技術不娴熟的原因,程年年這一路頗有些磕磕絆絆。

最後下落的那一刻,她的膝蓋磕到了峭壁上的石頭,一時無法把控平衡,直直地朝着地面摔了下去。

翅膀骨折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程年年疼得小臉蒼白。

身旁再次傳來那種令人生怖的窸窣聲響。

她平複着過分快速的心跳和淩亂的呼吸,精神緊繃。

實在不行就裝死,再趁機逃跑。

既然那冊書提示她這幾天出門,就應該會有幾線生機。

可能是她的心理安慰起了作用,她的四周終于回歸平靜。

直到一雙玄色的長靴出現在她視線裏,熟悉的身影蹲了下來,男人溫柔而溢滿擔憂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姑娘能否聽到聲音?莫要睡了,快醒醒……”

雖然我昨天沒更……

但是我今天補回來了!!!

四舍五入我日萬了2333

到第四卷了,事業線和感情線都會在這一卷裏有大的發展qwq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