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番外:平行世界二(上)

番外:平行世界二(上)

“您好,請問是程年年小姐嗎?這裏是X市緣空蠟像館,您上個月在我們公司的網絡平臺上預定的優惠觀覽劵已經快到期了,特此溫馨提示您盡快使用,機會難得,您是唯一一個預定成功的客人,千萬不要錯過優惠期哦~”

周六一大清早,急促的來電鈴聲硬生生地将程年年從美夢中拉回現實,她本想像從前對待gg推銷電話的方式一樣果斷挂斷,可是鬼使神差地,在看到“緣空蠟像館”的來電備注時,手指卻停留在綠色的接聽鍵上。

說話的是一個男聲,冰冷的機械調,沒有任何起伏,好像已經錄制好很久了。

一說完,對方便挂斷了。

只留下“嘟…嘟…嘟”的忙音。

是X市最新開的那家蠟像館嗎?

可是她貌似沒有訂什麽優惠觀覽劵吧?

如果有的話……難道是那一次的微博抽獎?

話說回來,她也是在上個星期才聽到同事趙彤說到有關蠟像館的消息。

“我可是多虧了我老公才拿到這張票的。”

趙彤眉飛色舞地說道:“這張票啊,來頭可不小,想要拿到它,光是家産豐厚還不夠,還要有足夠顯赫的地位呢,這不剛巧,我就正好拿到了。”

“不過呀,蠟像館每次開放,只能限定一個人入館游覽。我本來想帶着你們一起去看看,唉,可惜了。”

這話一出,倘若一顆石子投入了水面,打破了辦公室慣常的平靜,立馬就有人回應。

“哇,趙姐可真是好福氣,這張票看着就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啧啧,你看這紙質,還有這邊框,是鍍金了的吧?”

趙彤身邊的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上的門票看,語帶豔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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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的聲音尖細而高亢,原本寂靜的辦公室像被突然點燃了/導/火/索,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與趙姐的讨論當中。

有人語帶羨慕,連連驚嘆門票制作之精致、蠟像館外觀之宏偉;也有人冷眼旁觀,內心卻在嘲笑趙彤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

畢竟,在這所公司工作的員工,大都來歷匪淺。

要麽非富即貴,要麽必定履歷優秀,工作能力超凡脫俗。

不管是哪一種,都是一般人所不能企及的。

程年年屬于後者。

故而她對這種富人的消遣活動絲毫不感興趣,作為職場新人,要學習的東西很多,再加上常常受到所謂“前輩”們的“特殊關注”的原因,程年年手頭的工作已經堆成了一坐小山,讓她忙得焦頭爛額。

只是現在辦公室的環境十分嘈雜,程年年或多或少地也受到了影響,只能暫時停下工作,戴上耳機,聽一曲輕音樂放松心情。

“哎,聽說緣空蠟像館最初是某朝某代皇帝給皇後建的,最開始還不是蠟像館,而是一座宮殿,後來不幸被一場大火摧毀,只留下無可複原的廢墟。”

和她同一批入駐公司的小芸朝着她擠眉弄眼,“年年快看,微博上正好有這個蠟像館的抽獎活動呢!我們也來試試吧?”

程年年靜默了一瞬沒回答,身側的手機就訊速被對方搶了過去。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預約”三個字已經赫然顯示在手機頻幕上。

小芸耍賴似的粘着她,搖着她的手:“錦鯉年年,你要是被抽到了,一定要多拍點美照,非酋就靠你啦!愛你呦麽麽噠~”

程年年無奈地笑,在她腦門上輕彈了一下,也沒有責怪。

小芸是她自小她看着長大的,她們成為閨中密友多年,在十年前因為家庭的原因分離,但期間并沒有中斷與對方的聯系。

直到大學畢業之後,兩人進入了同一所公司。

程年年自然是喜不自勝的,待她也像待妹妹一般,縱容着照料着,就像她們童年時期一樣。

她關了手機,繼續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中。

只是經過剛剛的打斷以後,思緒有些渙散。

蠟像館啊……

大概沒有誰會記得,十年前仁和路新華書店頂樓僅僅開放過一個月的“蠟像館”吧?

推開門時那一瞬間的驚豔,那些潛滋暗長、最後生根發芽的情愫,成了她記憶匣子裏熠熠生輝的過往,不知不覺地,烙印在心口,想起來時,還灼熱得發燙。

男人玄衣黑發,影子被夕陽的餘晖拉得格外綿長。單膝跪地,匍匐在她腳下。如綿綿細雨般的吻落在手背上,蜻蜓點水,虔誠卻炙熱。

後來的場景,她卻如何也記不得了。

她不記得那人的容貌,不記得他說了什麽,亦不知道為何那間蠟像館會突然消失不見,仿佛人間蒸發。

不知從何時起,腦海裏關于五歲那年的記憶被時光稀釋成一張薄薄的宣紙,一捏便碎,宛若夢境一場。

直到平平庸庸活過二十年後,再次收到另一家蠟像館的請柬。

聽聞這座蠟像館極盡奢華,琉璃瓦水晶窗,一寸地板一寸金,館內的夜明珠即使在白天亦會散發出柔和溫雅的光芒,美得不可方物。

緣空蠟像館坐落在一座私人莊園的深處,為蓁蓁綠葉掩映着,灑下大片大片的陰涼。

今天是二月十四號。

情人節。

這蠟像館老板可真會挑時間,這個節點應該是蠟像館參觀的旺季吧?

跨過青苔斑斑的石頭階梯,穿過雜草叢生的金黃花田。

再順着莊園內潺潺流動的小溪向前走上幾步,那傳說中的蠟像館便映入眼簾。

肅穆,高大,華貴。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眼前并沒有長長的隊伍,視野裏甚至一個人影也無。

思及那天趙姐的話,程年年心下了然。這座蠟像館,果真不尋常。

蠟像館的門大開着,以程年年的視角,正巧可以看見館內隐隐綽約的燈光,帶着一種朦胧的美感,蟄伏在樹林深處,神秘得似在等人走近一探究竟。

伴随着清泠泠的溪水聲,愈發顯得幽靜而深邃。

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

明明剛剛還是烈日當空的午後。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覺得不對勁,雙腳卻控制不住似的向前邁去。

奇怪,這蠟像館敞開的大門前竟還擺放着一張棕紅色的檀木桌。

木桌橫放在門前,正巧擋住了通往門內的路。

程年年的祖父原是一名木匠,程年年自小跟着他生活了十幾年,耳濡目染地也學到了一些關于木材的知識。

眼前這塊便是上好的紫檀木制成,木質厚實而堅韌,耐磨得很。

出于習慣地,她打開手電筒,細細觀察。

桌面明淨如鏡面,纖塵不染,但桌腳卻布滿了劃痕,顯得有些猙獰。

這種強烈的對比讓程年年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但見靠右的那只桌腳上似乎還刻有字,歪歪扭扭地,竟然一直延伸到桌面。

桌面上的字跡卻隽雅而有剛勁之姿。

“畫魂簪。”

一支木簪端莊地擺放在這三個小字的旁邊。

蠟像館周圍樹木繁多,再加上突然變暗的天色,光線并不是太好,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看見了鑲嵌在那木簪上的珠花。

明豔而奪目地,閃爍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赤橙黃綠青藍紫……還有……

還有一種顏色。

那種色彩光芒較之其他顏色黯淡許多,但她偏偏來了興趣,執拗地想看清楚。

程年年正想湊近端詳,卻只見那珠花閃了一瞬,随即,她便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這世上有五大類上古神器,由金木水火土分別制成,散落在世界各地,有緣者遇之,得到它們的人,運氣好的可以逆天改命,平安順遂;運氣差的則病痛纏身,永失所愛。說到木神器,有一物極為奇特,名曰畫魂簪……”

“你煞氣太重,即便活着也如行屍走肉,倒不如成全自己,早些做個了斷。”

“年年,我給你做的簪子,可還喜歡?要一直一直帶着它,等我回來。”

腦海裏紛紛雜雜的聲音交疊在一起,時輕時重,熟悉的陌生的,編織成密不透風的網,而自己仿佛成了在網中苦苦掙紮的魚,獨自承受着瀕臨死亡的窒息感。

空氣越來越稀薄,耳旁嗡嗡作響,整個人仿佛在深淵裏,一點一點往下沉。

千鈞一發之時,一只手拉住了她。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清脆的女聲在她耳邊炸開,語調上揚,卻毫無驚喜的意味,程年年聽着,只覺得格外鬧騰,忍不住輕輕地皺起眉頭。

入眼的是精雕玉琢的床榻和繡着鴛鴦合頸的朱紅色床帳,一個略顯瘦小的黑影印在上面,叩拜的姿态,随着搖曳的龍鳳燭火微微顫動。

她只覺得好像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打鬥,全身上下酸軟無力,尤其是頭部,絞痛難忍。

擡頭瞥了一眼這滿屋古色古香的裝飾風格,掀開帳子,床榻下跪着一個青衣女子,寬袖長裙,髻發高高地挽起,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很明顯,她穿越了。

就這麽不明不白地,靈魂被安排在另一個人物的身軀裏。

這青衣女子,大概就是她的貼身侍女。

目前尚且不知道這裏的具體情況,聽這侍女的說辭,大概她現在應該是處在宮中,身份則是皇帝的一位妃子。

她揚起眉毛,寬袖虛掩着面容,略微咳了咳,招手引着她:“你過來。”

“現下是什麽時辰了?怎麽只見你一個人?”

青衣侍女向她行了個禮,垂下頭道:“回娘娘的話,現下已經是醜時了。皇上昨日遣走了其他人,也不知怎的,獨留了奴婢下來,奴婢愚笨,侍候不好娘娘,昨日娘娘身上高熱,今夕剛退……”她說着說着眼角邊便泛起淚光,哽咽起來,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憐愛。

“奴婢照顧不周,讓娘娘受苦了,還請娘娘贖罪。”

侍女說着,右手緊緊攥住衣角,似乎極為不安,等待着她的處罰。

處罰沒等到,卻等來對方長長的沉默。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她才聽見賬內的女子散漫出聲。

"罷了罷了,本宮乏了,你……下去吧。"

夜半時分,明月當頭。彼方唱罷,此方又登場。

“說吧,這是怎麽回事?”

程年年捏着那把木制的簪子,方才她從床上坐起來之時,便覺得頭側似乎被什麽東西鉻到,拿起來一看,恰是那把木簪。

如果她沒聽錯的話,最開始的她聽到的那道吃痛的吸氣聲,就是從這簪子處發出來的。

蠟像館桌子上的木簪,畫魂簪。

她曾聽祖爺爺說過,這木簪極有靈氣,通達世情,能言人語。

果然,在她狠厲地捏攢下,那木簪似乎有感官似的,發出委屈的啜泣聲。

“嘤嘤嘤,你不是猜到了嗎?”

這聲音居然有些熟悉……

“你是那天打電話給我的男人?蠟像館的人?”

程年年又加重了手中的力氣。

不對,這回她聽到的分明是一個女聲!那種類似于童音的稚嫩聲音。

但是語調卻和那男聲驚人地相似。

“嘶……輕點啊喂!”

畫魂簪的語氣染上了些不滿,似乎被她這種粗暴的對待惹怒了。

“我是畫魂簪,上古名器了解一下?”

“上古名器還知道網絡流行語?”

“那可不,我和其他榆木腦袋不一樣,我跟随着時代潮流,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左能占蔔右能算命,前能撒嬌後能賣萌,實乃居家旅行必備良簪……”

聽到這熟悉的話語,程年年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嘗試了一下,這簪子堅固得很,居然還掰不斷?

白瞎了她學了十二年的跆拳道和柔道。

………不僅掰不斷,還堵不住它的嘴。

腦仁更疼了。

這廂,畫魂簪還在繼續得意洋洋地胡侃着,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對方已經存了要把它掰斷的殺心。

突然,它不說話了。

程年年正覺得疑惑,就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輕響。

宮殿的大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推開。

程年年心下一凜,這麽晚了,會是誰?

她試圖利用自己敏銳的聽覺追逐那聲音,然而此刻夜幕沉沉,剛才的那道推門聲也随着時間的流逝消弭在空氣中。

于是捏緊簪子,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下榻,又點燃了幾根蠟燭,借着燭火的光亮望向殿門處。

似有一人伫立在門旁。

拳頭已經悄然在袖中捏緊,蓄勢待發着,以備不測。

程年年全身上下都緊繃起來,要知道,以她現在的處境,稍不留神可能就會一命嗚呼了。

她隐在燭火照不到的暗影裏,蹑手蹑腳地朝着大門的方向走去。

大門已被合上,仿佛須臾前的一切都是幻覺。

怪了。

剛才一定有人來過這裏。

殿門旁淺淺的半個腳印,輪廓寬大而硬朗,顯然是屬于一個成年男性的。

更何況……

程年年舒展開手掌,目光停留在剛才突然不發一言的畫魂簪上。

不等她發問,指間的畫魂簪便開始大口喘氣起來。

“憋死我了……”畫魂簪的聲音降了好幾個度,但也只是一瞬間的。

“終于把我的上帝大寶貝給盼來了。”

“上帝?大寶貝?”她嘴角微微抽搐,心道這破簪子越來越會口出奇言了。

“你不知道嗎?我謹遵十八代列祖列宗的服務理念——顧客就是上帝,必須當做寶貝看待。”

“你知道高貴的營銷是怎樣的嗎?高貴的營銷是不分賣家和顧客的,賣家和顧客達成交易之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程年年就是公司營銷部的,聽完畫魂簪的一番胡說八道後,她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我只知道你投錯了胎,不然,作為營銷人員,同行何苦為難同行?

她心中默默腹诽。

“你的意思是,剛才那位是你的顧客?”

這話剛落,瑩潤而光滑的檀木簪閃了一下,程年年敏銳地感受到,如果再不制止,它又得滔滔不絕講個不停了。

于是惡狠狠道:“講重點,不然我就把你當柴火燒了。”

方才她點蠟燭的時候就感受到了畫魂簪在她手中微微顫栗,再加上木是禁不得火燒的,即使畫魂簪作為上古神器,也不能避免既定俗成的自然規律。

果然,畫魂簪被她唬地一愣不愣的,語調中都帶了一股濃濃的祈求意味。

“小祖宗,行行好,別燒我。我這紫檀外衣不能再被燒壞了,整整八千八百八十八兩呢,弄髒了你陪啊。”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

程年年一個翻身,捏着簪子,動作靈巧地翻上床。

她終于看清畫魂簪珠花最黯淡的一抹顏色,銀白的,甚至沾上了鏽跡,和其他七種明豔奪目的顏色比起來,似乎缺了什麽。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塊。

畫魂簪“哇哇哇”地驚叫出聲,她覺得好玩,纖細的手指按住那處銀白色的花瓣。

很快,安靜的室內爆發出仿若鬼虎狼嚎的笑聲。

……幸虧只有她聽得到,不然整個皇宮都要被這驚天地泣鬼神的聲音驚醒。

畫魂簪笑得花枝亂顫,氣息都有些不穩:

“女人,你這是在惹火!”

“你再戳,再戳我就把你吃掉!”

程年年:“……”

“意思是說,這裏并不是真實存在的世界,而是你雇主的精神世界?”

畫魂簪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回答。

程年年眉頭緊鎖,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勸你打消逃跑的念頭,不然,你會死的。”

簪子的聲線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你看,你右手掌心的生命線,它已經在開始萎縮了……”

“不接受任務,你在三日之內一定會七竅生血,頻遭血光之災,最後因失血過多而死。”

程年年不為所動,面色平靜:“哦。”

畫魂簪急了,撒潑道:“反正你不答應也得答應,雇主已經把你和我綁定在一起了,我必須帶着你完成任務……”

“拒絕我,你将喪失走上人生巅峰、坐擁美男無數、重新獲得一個億的機會。”

“嗯。那我還是拒絕你吧。”

“我不需要走上人生巅峰,也不需要美男,一個億?把你賣了都湊不夠。”

她毫不留情,近乎殘忍地點出現實。

畫魂簪默。

mmp,第一次接任務就遇見這麽固執難纏的宿主,當初是腦子被門夾了還是被驢踢了,張嘴想也不想就答應了那個男人的請求。

……算了,誰叫他顏值能打,富可敵國呢?

他繡口一吐,就是支票上的無數個零啊!

程年年見畫魂簪沒有說話,心想她剛才的話确實有些傷害到它的自尊心了。

畢竟人家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上古神器。

……好吧雖然上古神器放在現代确實沒有什麽卵用。

她剛想出口答應,就見畫魂簪在她手掌上立起來,左搖右擺,搖頭晃腦了好幾下才立定。

“程年年小姐姐,接受任務之後的好處多多哦~首先這邊免費送您萌噠噠簪子一枚,性感木簪,在線陪聊。”

“其次簪簪的上古神力已經升級到6.66級了呢~可以保證您的任務體驗感為極佳~”

“隔壁系統都要攻略好幾個對象才能回到現實,可是我們家只用攻略一個,真的不考慮一下麽?”

“親親有多種選擇哦,其一,接受任務;其二,為小店送上五星好評,接受任務;其三,咨詢購買小店的其他産品,接受任務;其四……”

“停”,程年年忍無可忍地打斷它,畫魂簪變來變去的聲色讓她頭疼,一會兒是她祖爺爺的聲音,再過一會又是她閨蜜小芸的聲音,接着,居然還變出了她頂頭上司催報表的呵斥聲。

……有些接受無能。

黑心商家,絕對要給差評。

“我接受,你閉嘴。”

“時間不早了,”程年年打了個哈切,“我要睡覺了。”

程年年留了一盞蠟燭,阖上眼簾之前還不忘留出一絲縫隙。

強烈的直覺告訴她,剛才那個人還沒有離開。

她睡眠淺,裝作酣睡的模樣不難,但實際上卻強忍着睡意,打起十二分精神。

果然,直到畫魂簪發出熟睡的打呼聲時,那道黑影再次出現在她面前,這次不是在門外,而是在床側。

她屏住了睡意,掌心冒出細細密密的汗水。

有涼意順着她的腳踝爬上來,絲絲入扣,貪婪地蠶食着她溫熱的體溫,霎時間,她只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封閉千年的偌大冰窖裏。

程年年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程程,找到你了。”

那人在黑夜裏柔聲喚她,那聲音濃稠得像化不開的蜜糖,讓她直直溺斃在其中。

“再近一點就好了……”

她睜不開眼睛,只能聽見對方在黑暗中夢呓般的呢喃。

黑影越來越近,直到完全籠罩在她身上,嚴嚴密密将所有光線吸納進去,只留下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深墨黑。

她全身冰冷,全身好像和冰山融在了一起一般,寒氣讓她顫栗不止,瑟瑟發抖。

良久,那種極致的冰寒才褪去,待她恢複直覺的時候,那道黑影已然不見。

三日後。

“娘娘,顧姑娘來了。”

午後,程年年正靠在庭院裏的躺椅上小憩,柔軟的絲絹蓋住面部将一切光線擋在外面,春風送暖,她被熏得昏昏入睡。

這具身體,太容易疲乏了。

她今日睡到晌午才醒,剛過了片刻,困意竟再次席卷而來。

朦胧間似乎聽到侍女輕聲呼喚的聲音,除此以外,還有一道淡漠的女聲。

兩人似在交談着什麽,程年年好像聽見“前夜”、“醒了”、“嗜睡”之類的詞語。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她能辨認出那人在朝着她的方向走近。

程年年已經和畫魂簪交換過關于這個世界的信息,她大概知道,她在這個世界裏依舊喚做程年年,是權傾朝野的丞相之女,昭淮國的貴妃,和當今皇上類似于政治聯姻,基本上沒有感情基礎。宮殿內只有一個貼身侍女名為芍藥,也就是那天她見到的青衣侍女。這人心思複雜,背地裏做了不少缺德事,總是妄想着以她為跳板,爬上皇帝的床。

上次原主發燒昏睡就是芍藥在暗中作梗。

然而皇帝專心于國家政事,對兒女之情沒有絲毫興趣,光顧後宮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故而偌大的後宮,也只此她一人。

至于為什麽她不是皇後……

據說是因為,原主拒絕了皇帝封她為後的好意。

其中有個不可說的緣由,程年年為此逼問過數次畫魂簪。

但畫魂簪支支吾吾地也沒出個所以然來,程年年幹脆也就不問了。

不告訴她,她自然會去親自尋找答案。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先接近皇上,替皇帝治好病再說。

對有心迫害她的芍藥,也是不能讓她久留在自己身邊侍奉的。

程年年覺得頭疼,雖說是治病,但病症也分為身體疾病和心理疾病,如果是前者還好說,倘若是後者……

心病難醫。

她的思緒被籠罩在身上的人影拉回來。

來人是陪同原主一起長大的發小,顧邈。

聽聞這位顧姑娘容姿姝麗,冰肌玉骨,惹無數風流公子競折腰。

她突然有些好奇。

“芍藥,扶我起來吧。”

程年年揭下蓋在面上的絲絹,雙眸被明豔的陽光刺激到,有些睜不開。

剛起身,眉眼間便被覆上一層陰涼。

那是一雙瑩白如玉的修長大手。

還有溫柔和煦,帶着一點點磁性的低音。

“程姐姐瘦了。”

程年年感覺到自己的腰被穩穩扣住,動彈不得。直到她被顧邈牽引着走進了陰涼的內室,她的手才松開。

顧邈對她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溫軟的手心還輕輕貼在她額頭上。

她身形較平常女子略微高大一些,但皮膚白皙若初雪,即使未施粉黛,娟麗柳葉眉配上烏潤鳳目,清雅秀致的傾城色依舊讓人念念難忘。

恰如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程年年即使同為女子,也被眼前的美色驚豔了一晌。

她有些不自在地清咳幾聲,便遣了芍藥搬來軟椅,安置她坐下。

原主和顧邈的關系極為親密,顧邈身子嬌弱,原主心疼她,于是便為她親手制作了一把軟椅。

程年年自顧自地尋了另一把椅子坐下,擡頭,卻見顧邈還站在剛才的位置。

美人兒孤零零地立着,眉眼低垂,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似在猶豫些什麽。

“邈邈,怎麽不坐?”

程年年疑惑地出聲發問。

卻不料下一秒便被對方擁住。

顧邈半跪在她身旁,額頭輕輕地抵在她肩窩處。

帶着淡淡清香的黑發掃過她的下颚,程年年反應過來的時候,肩頭的外裳已經被淚水濡濕了一大片。

“程姐姐,程姐姐為何要嫁給聖上……”

“程姐姐不是已經答應我,要和我一直一直在一起嗎?”

程年年被她禁锢在桌椅之間,被這些話語中傳遞出來的信息給震住了。

不由得在心裏呼喚畫魂簪。

自從她與畫魂簪達成協議以後,一簪一人便能通過神智交流。

“原主是個同性戀?喜歡顧邈?”

“這就是原主不願意做皇後的原因?”

回應她的是畫魂簪猶猶豫豫的一個“是”字。

“呵呵,很好。真刺激。”

程年年近乎咬牙切齒地說道,話語透出森森寒氣。

躺在木盒裏的畫魂簪忍不住抖了抖。

明明都已經到了暮春時分,為什麽還是覺得這麽冷呢?

程年年被顧邈抱住好一會兒。對方身高本就高她一大截,長臂環住她,無形間将她禁锢在凳子上,像一堵嚴絲合縫的牆。

向來不會哄人的程年年只能僵硬着手指,輕柔地拍顧邈的背,試圖以這種方式幫她緩解情緒。

顧邈稍稍偏過頭,避開她的目光,眼淚卻還掉個不停。

“別哭了。”

程年年一手把她扶到軟椅上,另一只手騰出來去夠放在桌上的手絹,言語讷讷,罕見地顯得有些笨拙。

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将顧邈安置好,心嘆這位顧姑娘看着清瘦,但卻是個不容易挪動的。

全然沒有注意到對方微微向她傾斜的身體和方才突然變得紊亂的呼吸。

還有,嘴角轉瞬即逝的一抹得逞笑意。

又是生硬地哄了好幾回,顧邈面上的哀愁才稍稍緩解,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來。

程年年在心裏暗暗舒了一口氣,原主和這位顧姑娘的感情甚為篤重,甚至起了愛慕之情。她今日見到,深有體會。奈何她實在無法在一個全然陌生的人面前做出親密無間的姿态,破綻肯定是有了,只是希望顧邈不要懷疑她。

完成這個世界裏的任務之後,原主的靈魂會重新回歸到原本的身體裏,除非萬不得已,她并不想破壞原主原有的人際關系。

兩人面對面坐下來,互相寒暄了幾句,氣氛慢慢回溫。

但顧邈的話明顯占了大部分,甚至走過來和她坐在一張軟凳上,拉着她的手,關切十足地詢問她近來境況。

兩人一椅,未免有些擁擠,顧邈的手環過她的腰,轉頭對她笑得燦爛。

“程姐姐近幾日身體可還舒泰?聽芍藥說程姐姐嗜睡,可服了藥?”

聽顧邈一說,程年年突然覺得又有了幾分睡意,忍不住伸手打了個哈切,只說最近很好,已經吃過藥了。

顧邈的目光緊緊鎖住她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面頰上,眸色幽深了幾分。

她狀若無意地問起她一日三餐的情況,吃什麽,是誰做的,味道如何。

女子如絲竹彈奏的清雅聲音傳到耳畔,又柔又緩,程年年覺得那股子睡意越來越濃厚了,只能用意志強撐着回複她。

臨走的時候,程年年雙眼都快被睡意壓得睜不開了,無奈之下,只好遣芍藥将顧邈送到門口,嘴裏連連抱歉。

聽到走遠的腳步聲以後,她才安心地踏向床鋪,卻不料,走到半路就被地上不知是什麽物什絆了一下。

她雙眼迷蒙,模模糊糊間好像被人抱起。

那人懷裏有熟悉的香氣,讓她莫名地安心,想要一頭跌進夢鄉,但理智還是先一步壓制住困意。

她低頭嗅了嗅,是顧邈。

她還沒走?

正想出聲詢問,卻聽見一個聲音自顧自地呢喃:

“程程,你怎的這樣不小心。”

“一直都不小心,被人害了都不知道。我怎麽能留你一人在後宮裏……”

像細碎柔和的羽毛飄落在心尖上,酥酥麻麻的,讓人心念微動。

她把她放在床榻上,貼心地替她掖好被子,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連大氣都不喘一下。

程年年強忍着困意,掀起眼皮子看她。

那只手卻再次覆上她泛着霧氣的眼眸,似在極力克制着什麽,平日溫柔的嗓音有些暗啞。

“程程,別這麽看着我。”

明明是和自己性別相同的女子,程年年心中卻突然生出一絲異樣來。

趁着顧邈失神的瞬間,她在心裏默默問畫魂簪。

“顧邈真的是女的?”

畫魂簪秒回,“真的,人家可是杠杠的大美人兒,不帶把的那種。那叫一個一笑傾人國再笑傾人城啊……”

“那為何她力氣這麽大,而且身材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顧邈的腰确實纖細,但肩背,較普通女子而言,似乎還要稍稍寬一些,而且她的身高……

是她有史以來見過最高的。

“哎呦,看破不說破啦。”畫魂簪的聲音帶着幾分嬌羞,“小年年~百合的世界你不懂~如果想略知一二,這邊也可以給你安排視頻講解哦,一分鐘五十兩,看在咱倆熟的份上,給你算了最低價。”

程年年冷漠臉,自動忽略畫魂簪的非法傳銷。

這廂顧邈收回了手,眷戀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嬌弱女子,許是陷入酣夢的緣故,白皙的側顏上浮現出幾抹動人的粉。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采撷,在唇齒間一次又一次地品味。

心癢難耐。

他渾渾噩噩地在這世間飄蕩數百年,終于找到了歸宿。

魂牽夢萦,日日求之不得啊。

他斂去眸中翻湧的情緒,悄然離開。

“閉上眼睛睡吧。”

“程姐姐,我會來陪你的。”

那日,貴妃娘娘的鸾禧宮宮頂,有一黑衣人,巋然不動,靜守了一夜。

晨曦微露,嬌豔的牡丹上還凝着幾枚圓潤的露珠,氤氲出朦胧的霧氣。

身姿挺拔的男子踏着玄色金邊的雲靴緩緩步入殿內。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奴才小路子給皇上請安。”

小路子兩手一拍袖子,掀起前衣,兩腿一跪,全身都向前傾,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

皇帝不發一言,面色難辨。

小路子心裏暗暗叫苦,他算得上是侍奉了一朝君主的“老人”了,可再豐富的經驗、再高超的察言觀色的能力,放在當今皇上身上,都變得毫無用武之地。

昭帝喜怒不形于色,但情緒變化卻有如迅雷閃電,讓人無法察覺。

可能上一秒他還在和風細雨地與你交談,下一秒便雷霆大發,面不改色地摔掉一個價值連城的瓷杯或是花瓶。

在昭帝身上,真真印證了“伴君如伴虎”這句話。

昨夜昭帝一夜未歸,顯然是有要事急需處理。

小路子只能提起十二分精神,妥妥帖帖地立在一旁,等着皇帝的吩咐下來。

“小路子。”

醇厚低沉的男音響起。

他連忙應和:“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對方已經換下了一身便裝,明黃色的龍袍披在身上,愈發顯得他俊美無雙,氣宇軒昂。

“你說……朕的後宮,是不是太過清靜了些?”

宦官內臣不得亂議宮事。

小路子深知這個道理,但在昭帝強大的威懾力下,只能硬着頭皮說些附和之語。

皇上此言,可能是覺得貴妃娘娘一人獨占後宮,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何況作為大權獨攬的天選之子,哪一代皇帝不是三妻四妾的?皇上也是個正常的男人,也該選秀填充一下後宮了。

聽皇上的語氣,似乎還帶着一絲想納妃的傾向……

“後宮之事奴才本不敢妄論,但奴才有一拙見……”

“奴才觀歷代皇帝之寵,均言雨露均沾,開枝散葉。現下貴妃娘娘膝下無子,并非長遠之計。還望皇上不要破了祖制才好……”

小路子說完便迅速低下頭,內心深恐喜怒無常的昭帝将怒氣撒到他臉上。

早知道,之前皇上便以他容貌醜陋為由,硬是逼着他照着宮女的裝扮塗脂抹粉好幾個月。

小路子內心裏還是一個陽剛的漢子,所以是在是受不了這種特殊對待。

事後,他淚流滿面地向其他太監哭訴,感慨萬分,昭帝的心思不好猜,也不能猜。

沒有誰會傻到去拔老虎的毛。

“你說得對。”

昭帝對他微微颔首,嗓音漫不經心地,帶着懶散。

“但朕擇妃,起碼也得擇個比貴妃美的。”

“這……”

貴妃娘娘已經是人間難尋的絕色,比貴妃娘娘更美……

恐怕是鳳毛麟角。

小路子突然覺得自己方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如此還不夠,昭帝擡起手撫摩了一下自己的側臉,長身玉立在銅鏡前,語氣竟還帶着輕快,尾音上挑:“依你看,朕之容貌之比貴妃,何如?”

這無疑是道送命題。

小路子忙不疊點頭,“自然是皇上更美。”

昭帝似乎被他的回答取悅到了,抿唇微笑道,“那便照着朕的容顏找吧。”

這一笑,風華絕代,閑散的不羁中顯露出妖嬈,睇眄流光。

小路子怔愣地想,倘若皇上是女子,容貌或許真的要勝過貴妃娘娘一籌……

“小路子,請丹青閣最好的畫師來。”

他眼裏全是深邃的黳黑,執起手中的茶杯淺淺啜了一口,“傳旨下去,朕要貴妃親自替我尋。”

“程姐姐,你的眉毛畫歪了。”

這幾日,顧邈來得格外勤,三天兩頭地往宮裏跑,成了鸾懿宮的常客。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程年年也不例外,雖然面上興致缺缺,心裏的小算盤卻已經撥動得啪啪響。

這個架空的朝代化妝技術自然比不上現代,但是根據她對歷史的了解,這裏的條件已經算得上頂好了。

這會她心裏正在和畫魂簪讨論如何找到治好男主病的線索,并沒有将顧邈的提示放在心上。

手下一個不注意,畫眉墨歪斜到眼角,程年年低呼一聲,帶着濃郁松香的石墨不慎灑入眸中,刺痛感傳來,讓她一時半會睜不開眼睛。

不待她拿過銅鏡,顧邈便先她一步将她抱到梳妝臺前。

“別動。”

她輕柔拉下程年年正欲揉眼睛的手,示意她阖上雙眼,空出來的另一只手已經拿起了一塊羊絨方帕。

程年年聽見她壓抑的輕笑聲,臉上泛紅,心想這回丢臉丢到太平洋了。尤其是在妝容向來精致無暇的顧邈面前,她今日當真是班門弄斧,簡直是黑歷史啊黑歷史。

顧邈替她細細擦拭過眼角的痕跡,手下的觸感光滑細膩,鴉羽般濃密的睫毛微微上翹,時不時乖順地擦過她的手指。

心癢。

她觸電似的收回手,目光卻還在她那如剝了殼般白嫩的小臉上徘徊,流連忘返。

“邈邈?好了嗎?”

直到程年年叫她名字,她的思緒才被拉回來。

她覺得喉嚨有些澀,“好了,程姐姐,我來給你描眉吧。”

程年年對她報以感激一笑:“好啊。”

顧邈只覺得整個人都快要陷入到她的嫣然一笑中,這是這麽久以來,程姐姐第一次對她這麽笑。

可如果“她”不用這個身份接近她,她大概永遠都不願意接受自己。

——這是顧邈的秘密。

就這樣一直僞裝下去吧……

他和他的副人格可以僞裝一輩子。

是之前的舊文改過的梗,前半部分沒變,後面就完全不一樣了。

之前寫到一半沒寫完一直有點遺憾,這幾天把它給圓回來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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