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劫難

劫難

大雪紛雜,年關在即,對于久病卧榻之人而言,又是一場劫難将至。

宣京外城的一戶獨門小邸裏,前院養着兩株高大的山茶,雪落枝頭,紅的晃成了白色。屋內彌散着一股苦澀的藥渣子味,屏風後面的黃花梨嵌木床上,一位半倚着身子的年輕娘子發出了劇烈的咳嗽聲,随後而來的是一陣急喘。

這位年輕娘子便是宣國太子陸博文豢養在坊間的外室許清璇。

不過是錦瑟年華,她卻已面容枯槁,憔悴不堪。往日裏炯炯一雙深眸,如今卻是烏青烏青的,空空蕩蕩,沒有神采可言,大抵将死之人都是這般慘寰。

一羹匙藥汁從她的嘴角流下來,滾進瘦骨嶙峋的頸間,沒在了寬松的衵衣裏。丫鬟葵嘉端着琺琅彩碗的手抖的厲害,豆粒大小的淚珠濕了滿面。

許清璇探出手來,輕輕扯了扯葵嘉的葛衫道:“我想……想見殿下。”聲音顫顫弱弱,卻帶着堅定。她另一只手中,緊緊握着一支花簪,手心裏汗涔涔的。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想着臨終前能再見陸博文一面。至始至終,她還欠他一個解釋,哪怕這個解釋已不再重要。

宣國民風開放,貴室豢養外室或面首是常有的事兒,外城這一圈,十之八九這樣的住戶。白日裏,各自敞開門,這門望着那門笑,可到了夜晚,自個兒關起門來等着自個兒的貴人,各有各的煙火。

從這外城到內城須得穿過朱雀門,繞過流金河,從內城到宮城,還得再經過金水門、大理寺,最後持着文書,才能看見東宮的碧瓦朱甍揮毫而就。

去東宮碰壁的次數多了,葵嘉也瞧的明白,太子殿下這般狠心,不過是要個棄她的由子。說到底,不過是厭了、倦了。但做奴婢的,哪裏敢駁了主子的命令?葵嘉嘆了口氣,将手裏的琺琅彩碗擱在纏枝蓮高幾上,諾了諾,“我這就去。”

“等等”,許清璇垂首望了望手中的發簪,不舍的遞給了葵嘉,“拿着。”

許清璇又想起最後一次見陸博文。那日搓粉團朱,陸博文一身玄衣席地而坐,姿态閑雅,他揉她進懷中,親手将一支花簪釵入她的發髻中,款款深情道:“你若是這翠玉花,本王便是山間蝶,蝶戀花兒花戀蝶,浮生只為卿顏。”

那簪子名為蝶戀花,鎏金的蝴蝶擁着翠玉的瓊花,他說,這簪子出于宮中玉器名匠之手,僅此一物,緊要關頭,可憑此物入東宮。

許清璇笑嘻嘻的擁着他,又是一番巫山雲雨、大汗淋漓,那日,宣國太子殿下竟在外城待到了巳時才離開,險些被街坊鄰裏看了笑話。貴室豢養外室、面首,雖來的尋常,可畢竟難登大雅之堂,白日裏被人看見則是萬萬不妥,況且那人乃一國之儲君呢?

可誰曾想,陸博文落了文書,突然折返,趕巧碰上了許清璇柔荑般的手中端着避子湯,一臉笑意盈盈。他的笑容滞住,轉瞬是一臉不解、失望,随後他一言不發,憤然離去,再也無歸,距今已是整整三個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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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年來,哪怕許清璇派葵嘉去找了陸博文數次,次次無果,她卻始終都沒有拿出這支發簪。

她要見他,是要他心甘情願,而不是一場交易。

如今,她把這簪子交給葵嘉,表明如此便是緊要關頭了。葵嘉心中一陣翻湧,只剩下哀憐和心疼。

……

積雪覆了一層又一層,山茶閃了腰,抖落枝桠,迸濺出它的姿态。葵嘉踩在厚厚的積雪上,沙沙作響,待她走出院門時,已然去了一盞茶的功夫。

流金河的水面結出厚厚的冰層,轎夫小心翼翼的擡着轎子,轎辇兒終于停在了東宮的側門。葵嘉鉚足了勁兒的拍門,朱紅色的大門,從裏面緩緩開啓,發出白色的光芒,那是由心底而生的希望。

只是葵嘉尚未開口,管家便不耐的揮了揮手,目光俾倪,“如何又是你?”

葵嘉将攢了好些時日的碎銀子塞在了他的手中,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勞您費心了。”

若不是管家知道她并非直接要找太子殿下,給多少銀子也不敢貿貿然收下。不過,只是找殿下的近侍單玥,那他就看在碎銀的份上,動動腿腳吧。等他傳了口信,半道上卻又被人攔了去。

時間倉促,葵嘉要見的只有單玥,哪裏顧得上那肥頭大耳的管家去了何處?她将手裏的發簪交給了單玥,噙着淚道:“我家娘子,怕是不行了,還請殿下看在往日情分上,去見娘子最後一面吧。”

單玥跟在陸博文身邊已有些年頭,盡管殿下已有三年沒有提過這位許娘子了,可殿下也再未養過外室,以至于單玥仍不敢自作主張,每每仍要去問過殿下的意思,才敢回答葵嘉。

這次仍是如此。

“等着。”

單玥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後,如同先前的每一次,每一次葵嘉翹首以盼,不過換來一句冷冰冰的“不見”。

不見。

可這次,她仍伸了脖子,在雪夜中,望着、盼着,盼那影壁後出現一道娘子想見的熟悉身影。

……

外面風雪交加,許清璇越發覺得冷,掩面而咳,手中的帕子滲出紅來,葵嘉仍未歸。

許清璇硬撐着挪到了鏡臺處,望着鏡中的人,形銷骨立、膚色蒼白,這樣的一副面容吓得她一連又劇烈咳嗽起來,血漬竟将那手裏的帕子浸了個透。

終于,是要死了啊。

她想哭卻哭不出來,竟是悲極生樂,笑出了聲。想她何其恣意的一個人?也曾經一身金甲、仗劍天涯,陣前斬将,風光至極。如今卻落得這般田地,不過錦瑟華年,竟要郁郁而亡。

許清璇盼着盼着,總算是聽見了門外的動靜,她不知道葵嘉是否将那人帶回。她顫顫巍巍的畫了面妝,塗了口脂,才有了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

如此雖不是從前那般面若鵝卵、婀娜多姿,卻也惹人愛憐。何時,她竟堕落成這般,要靠賣慘來博取人心?

門外的腳步聲,密密匝匝,步子很小,不是葵嘉,亦......亦不是他。許清璇的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站起來,穩了穩身子,來者一行三人,大搖大擺進了來。為首那人不過十七八的模樣,外披狐裘大氅,懷中抱着手籠,櫻桃紅的褙子有些晃眼,從她的發髻和微微隆起的小腹,已然能分辨出她已嫁作人婦且有了身孕。

許清璇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若是當年她想開些,早些棄了回西疆的心思,興許她也有了陸博文的孩子,興許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

說到陸博文,許清璇又看了看面前這副姣好的面容,赫赫然,發髻上面釵着那支“蝶戀花”。

那女子笑了,銅鈴般的的嗓音将她拉進回憶中,“清姐姐、清姐姐。”

記憶翻湧,卻好像活在昨日,許清璇猛然想起,三年前,陸博文離開後的第二日,宣城舉辦了一場盛世婚典。

宣國太子迎娶林府嫡女——林曦若,為太子正妃。

許清璇被西南經略使帶到宣京林府時,這位太子妃娘娘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那年林曦若生辰日,許清璇穿過林府的九曲回廊,在水榭亭閣處與陸博文一見傾心。

所謂世間僅有此物,不過是男人擁有女人時,說過的饴糖般的蜜語,只是後來這甜蜜讓一個女人剜心掏肺,受盡折磨。

而那些曾經他寵她、護她的,在她耳畔輕呼的,都只是一場華夢。

思緒被一聲熟悉的“清姐姐”喚了回來,林曦若笑魇如畫,紅塵燦爛。“殿下讓曦若來看看你。”

西疆乃馬背上的民族,許清璇端的是光明磊落,雖後來見識過不少外室争寵時的爾虞我詐,卻仍是不願把眼前這位女子看作那般不堪,只當她是白月光朱砂痣般的存在。

所以,她信了。

陸博文竟讓他的發妻來見一個外室。許清璇慢慢閉上了眼睛,不是身死,而是心亡。

一把穿膛劍,徹底要了許清璇的性命。這,就是她嗔癡了一世的男子,賜給她最後的結局。許清璇慢慢倒下去,耳邊好似還聽得誰說,“燒了這裏。”

若有來世,不願再與陸博文百般糾葛,錯成故事。

不再做他的外室。

不再做外室。

......

陸博文匆匆趕到,只見那宣京外城的院子裏火光滔滔,順着風勢蔓延開來,貴室也好、外室也罷,來不及錦衣華服,皆倉皇而逃,狼狽不堪。

“許氏逃出來了嗎?”有人問。

“沒有。”有人答。

陸博文站在人群中央,手中緊握着那簪子,面色蒼白。來的路上,他一趕再趕,生怕見不着她最後一面。

也是到此刻,陸博文才發覺自己根本忘不了許氏。只是,總以為許清璇會親自來東宮見他,求得他的原諒。

可他忘了,許氏的身份。她一個外室,如何能不問世俗,抛頭露面,辱沒太子英名?

顧不得單玥的阻攔,衆人的驚谔,陸博文投身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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