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亂了

亂了

陸博文本是悄悄跟着他二人的,誰知道竟跟丢了。他只能在府中随意走走,卻又聽到林致遠同府裏的小厮說什麽許氏、假山之類的。

因隔得甚遠,他聽不真切。但也不甚緊要,這零星的線索便也夠了。

知道許氏是去了假山便可以了。

誰知到了假山處,旁的沒看着,倒是見到身着櫻桃紅褙子的林府大姑娘。前幾日大姑娘生辰,他倒是未能見着她。今日一見,雖稚嫩了一些,卻也是腮凝新荔,等她長開了,容貌也該是上乘。

可,終不及那許氏分毫。

陸博文想在心裏,卻不溢于言表。他不過是溫文儒雅之态,面結一笑,“聽說二公子這場捶丸賽是為了大姑娘而辦,怎麽主人翁卻躲在這裏?”

這一笑,如沐春風,迷得林曦若七葷八素。打小兒,父親便告訴她,她将來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因而所有的儀态姿容都是按照宮裏頭的要求來,苦不堪言,她甚至時常埋怨父親,對她過于嚴苛。

可今日和太子殿下獨處,她才覺得父親是對的,若是日後能同這樣的男子比肩齊立,吃再多的苦她也願意。

她俯身道:“回殿下,捶丸雖有趣,卻不及這後院的風景,有山有水、怡神靜氣。”

陸博文被她逗樂,“若是本王記得不錯,你不過才十二歲,怎的如此老沉?”

林曦若本是喜歡捶丸、馬球,此類游戲多一些,但她以為太子喜歡許清璇這般謹慎持重的,才故意模仿着,沒曾想反倒有些東施效颦了。

“我......”林曦若不知說些什麽,有些窘迫,背後滲出一層香汗。

陸博文覺着窘迫的林曦若有些無趣,便打算問問她有沒有見着許氏。

恰有一陣急風吹來,粉花成雨,紛紛墜落,不知為何,林曦若竟像受了驚般,向他栽來。出于風度,他接住她,攬進懷中。

躲在假山後面的許清璇溫婉一笑,指着那二人摟抱的畫面,得意道:“王爺請看,民女并非大言不慚,太子殿下屬意之人乃林府嫡女,王爺恐是操錯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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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笑容不扭捏、不做作,竟比這三月初桃更耀眼些,三兩朵桃花落在她的發髻上,讓那步搖也失了光彩。

陸昭珩下意識的伸出手來,那骨節分明、白皙透亮的指節攀過她的發髻,捏住那兩朵桃花,卻又覺自己是失态了。

最後竟把那似簪花,點綴發髻的三顆桃花取了下來,生硬的說:“亂了。”

亂了,又怎麽樣呢?

許清璇不明白。

陸昭珩自顧自的離開,留許清璇獨自在桃林中凝亂,一絲紅暈附上她雙頰,未施粉黛卻如施粉黛。

方才他探手那一幕烙在腦海,高大俊逸的安定親王,有着一雙極好看的手,而他那似有若無的溫柔,許清璇未能分清虛實。

心如沙漏,流走時光,她未知。

直到太子和林曦若已分開了些,她也不知不覺中暴露了自己,太子先出聲喚了她。

“許姑娘。”

陸博文以為許清璇誤會了他與林曦若之間的關系,剛想解釋些什麽,許清璇卻早已心猿意馬,想要溜之大吉,“民女不是故意撞見殿下......這......”這難以啓齒的親近,許清璇給了林曦若一個暗示,便聽得林曦若一陣驚呼。

許清璇轉身欲走,陸昭珩留給她的那一幕,她還需消化消化。

“你怎麽樣了?”陸博文搖着林曦若的身子,這口氣似曾相識。

許清璇這才想起,上一世她被蛇咬的事,不過這一世,報應卻砸在林曦若的身上。

玉斑錦蛇,上一世他們用來陷害她的,她也像這樣偎在陸博文的懷中,便以為陸博文是她的天命。

現在想來,林致近的恩情還更大些,不過是救了一命而已,還了便是。上一世,她也确實是一命抵一命,償還殆盡。

許清璇卻無法坐視不理,便上前卷起林曦若的褲腿,露出光潔的腿腹,果真出現了蛇咬過的齒印。

“毒性不強。”

玉斑錦蛇毒性不強,可解藥卻在林致遠的身上,前世,陸博文便是撞見了林致遠對許清璇圖謀不軌,從他身上搜出的解藥。

“殿下趕緊将大姑娘送回府裏吧,若是體內留了蛇毒就不好了。”

“那你呢?”

“民女”,許清璇難為的推辭,“或多或少會引起一些不好的猜測。”

陸博文便不好強令她在身側,見她也不甚在意,便想着日後再找個機會同她解釋今日之事。

事實上,許清璇根本沒有将此事記挂在心。而是安定親王那似有若無的溫柔讓她上了頭。

上頭啊,真的上頭。上一世,哪怕她自認為愛了陸博文一世都未曾有過這樣的怦然心動。

許清璇怏怏走上回廊,側在美人靠上,低眉垂颦,悒悒不快。一抹鵝黃倒映碧水中,引來兩只魚鷹,騷首踟蹰,引頸期盼。

垂柳依依,彈起水紋,打着湖面人影憧憧,不知何時,林致近竟站在了她的身後。

他瞧着她這副模樣,心中不是滋味,便開口道:“我知道如今的日子是委屈了姑娘,可林某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若是讓他的兵知道西疆國骠騎大将軍還活着,他們誓死跟随的經略使大人竟然欺騙了他們,不僅僅是許清璇無法活命,這欺君犯上、私藏俘虜的罪名,還得搭上林府上下百條人命。

他已經冒過一次險了,無法再冒第二次險。

“清璇明白二公子的難處。”許清璇當然知道林致近的好意,只是上一世,她無法接受林致近廢了她一身武功的事實,才匆匆投靠了陸博文,疏不知,那才是地獄。

“其實,清璇已經不想回西疆去了。”許清璇對林致近輕笑,她本意是為了給林致近吃顆定心丸,不過她也知道,林致近并未對自己卸下防備。

她已經經歷過漫長的一生,對能不能回西疆早就無所謂了,可林致近不一樣,離他打敗她,不過才過了一月餘。

他可不信許清璇真的不想回西疆,不過以為她是為了讓他疏于防範罷了,就像打仗時,她的謀略一般,總是出人意料......

人和人之間,總是猜忌多于坦誠,許清璇望着湖中的魚鷹捕獲一條錦鲫,騰空而起,準而狠。

她勾了勾唇,世間萬物大體有規律可循,不過一物降一物。

林致近看她這模樣,嘆了口氣離開,終究也不知,保她一命是對是錯。

許清璇歇得夠了,便起身往後罩院去,不知何時能離開林府,不再過這寄人籬下的日子。

只是往後的幾日,林曦若與她走動的頻繁了些,時常送些錦緞、香粉之類的物品。

當林致遠有意無意暗示許清璇從了他時,林曦若也總是擋在她的身前同他頂嘴,“大哥那些個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燈,清璇姐姐若是信了你,往後餘生都不得安寧。清璇姐姐素來喜靜,大哥不是不知。若大哥執意如此,曦若卻是不得不告訴二哥了。”

林曦若維護她的樣子,她始料未及。重活一世,終有些東西不一樣了,她棄了一些人和事,卻又意外的收獲了一些人和情,大抵這就是天命。

連葵嘉都偷偷和許清璇說過幾回:“葵嘉瞧着,林府大姑娘是真心待姑娘好。”

可真心待她好又如何?終難彌補那穿膛的一劍。許清璇能做的只是以禮相待,卻不交真心。

*

月末,皇室春獵,獵場分布在東塹一帶,綿延至東塹山的半腰處。所有的出入處被封,除了手持文書者,一律不得入獵場。

許清璇這樣身份卑劣的女子是沒有資格進入獵場的。

可太子殿下卻讓單玥送了文書來。為了避免林曦若撞見,許清璇将那禦用素朱紅箋紙附在燭火上燒了個精光。

不是怕她,只希望兩相太平。

可林曦若是手持着太子殿下親筆題寫的文書而來,朱紅箋紙上寫的明明白白,邀請林府嫡女林曦若及義女許清璇共赴圍場。

許清璇明明是拒絕了林玎義女一事,卻還是毫無防備的被他人視作了林玎義女。而陸博文竟也留了一手,同時邀請林曦若和她,她是不去也得去了。

她可以私底下拒了儲君數次,卻無法公然駁他一回顏面。

随着文書而來的,還有太子殿下所賜的兩套騎馬戎裝。

許清璇挑了那套茜色短襦窄袖衣,攏口裙褲,捧在手心,忽見林曦若的眼中閃過一絲失落。

許清璇怎會不知她所想,笑了笑,同她說,“這茜色正襯你膚色,快試試。”

林曦若大喜過望,欣然接過,這不過是小女兒家的試探罷了。

所以,所謂真心不錯,不過是兩相太平,擺在利益糾葛面前,不堪一擊。

她又指了指剩下的一套緋綠色騎馬裝,“姐姐不試試嗎?”

許清璇搖了搖頭,不試。

“既是太子殿下贈的,自然是贈給妹妹的,姐姐豈能奪人所好?”

反正,陸博文送的,她通通不稀罕,讓與林曦若做了順手人情又如何?

不知為何,許清璇又想起那張如鐵般堅毅的冷臉,不禁猜測,那位安定親王也會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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