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私交

私交

許清璇沒有猶豫,換上布衣,粗麻布料穿在她的身上,雖款式舊了些,卻也是別有一番煙火滋味。對着一面銅鏡,她戴上了幂籬。鏡中的人兒影影綽綽,想來非十分熟悉的人,定是不能将她識破。

驕陽似火,僅有的三兩個行人,女子皆以鬥笠或如她一般,以幂籬出行。故而,她這身裝扮,倒也不至惹人注目。

日後,就得以這般模樣示人嗎?許清璇問自己。

誠然,她重活一世,只是不願與陸博文有任何瓜葛,并非想活在幂籬之下,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但,眼前,此舉是唯一的法子。

道路寬敞,兩邊的攤販橫躺在竹椅上,背着陰,一頂鬥笠或綸巾蓋在臉上,仍可見得他們風吹日曬後黝黑的皮膚。

都是些生活在底層的人,為了生活奔波着。

從外城至內城,須得穿過朱雀門,繞過吃人的流金河。許清璇步履匆匆,一來是約了孫郡望在鐵鋪見面,二來,這日頭未免毒辣了些。

一個女子與她擦肩時,無意識的撞了她一下。那女子停了下來,垂首低眉道,“婢子失禮了,甚歉。”

聲音軟軟綿綿,是個沒脾氣的。

可這聲音卻讓許清璇驚得一身冷汗,微風習過,背後一陣毛骨微寒。

原來,上一世遇見的人,這一世仍得千裏尋來。千絲萬縷,究竟是一場孽緣。

荷蝶,這一世,恕她不願同你相認。願你百轉人生,平順善終。

許清璇不作答,步伐更匆忙了些,總不能讓荷蝶聽出她的哽噎。

荷蝶見被撞見的人不甚在意,便也細碎着步子,與她交錯開,各自奔向各自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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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城的張記鐵鋪,此時鐵門緊閉,門外豎一木板,寫着打烊二字。

許清璇環顧四周一圈,并未發現什麽可疑,便放心地敲了敲門。鐵門從裏面打開,一個身材矮小的夥計豎起眉毛,不耐煩道:“可是沒見着那上頭寫着‘打烊’?”

自然是看到了,這幾個字,便是她授意而為。

許清璇不理他的态度,自顧說道:“孫家姑娘可在裏頭?”

夥計一聽孫家姑娘,便立刻明白了眼前這女子便是自己的新東家了,立馬松了口氣,“東家可算來了,東家不知,此時正值農忙,來尋鐵器的農人快要将這鐵門敲碎喽。小的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以橫眉怒目對之,東家莫要記恨了小的。”

許清璇嘴上說着好,心下卻想着,他這般态度,日後還不得影響着鐵鋪的生意?談不上記恨,也是要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換個适合他的差事。

邊想着,她也蓮步輕盈地進了裏面。

鐵鋪算不上多大,裏外三間。最外間是展示的各種鐵器,譬如鐮刀、鐵鍬、鐵鏟等農用鐵器。

而軍用鐵器,就有些吃緊了。

是了,宣國輕武,兵器裝備不夠先進,且幾乎被軍器所所壟斷。

輪到民間的鐵鋪,也就堪堪只能以農用鐵器謀生了。

難怪夥計說歇業一天,便恨不得被農人,敲碎了門。

往裏走,有一間院子,院子裏頭,一間茶室、一間淬煉房。

孫郡望就坐在茶案前,對着許清璇笑,好似在說,我辦事,你放心。

許清璇也笑了笑,在她左手邊的交椅上坐下。孫郡望給她倒了碗涼茶,道:“你可當真要經營這鐵鋪?”

許清璇卻道:“這盤鋪子的銀子,一時我恐難以拿出。”

“銀子事小,可你如此敞開門來做生意,如何能避開林玎和太子?”

“總不能因懼怕,便不過日子。”

可孫郡望分明也見得許清璇的眼中閃過一絲暗淡。

是啊,未來的路,許是困難阻阻,可不迎着頭,走上一遭,又怎知路的盡頭是繁花擁簇?

“可是……”

孫郡望還想說些什麽,卻被許清璇打斷。她笑着說:“郡望你已是傾囊相助,剩下的路交由清璇自己走吧。日後,我這,你能不來,則不來。”

她不能連累了孫郡望,只有這般,才能保證孫家不受牽連。

孫郡望也自知不便久留,不舍道:“你好生保重。”

來日方長,願彼此平安順遂。

“對了,門外那夥計?”

“就這鋪子裏頭的,我見他為人活絡,想着或許能助你,便留下了他。”

為人活絡?

不如說他趨炎附勢。

罷了,正缺個打雜的。

太子陸博文剛下朝,便聽單玥說太子太傅林玎求見。

單玥側身道:“昨夜林府走水那事,坊間傳得沸沸揚揚,太傅許是為了這事。”

林府失火一事,的确傳得沸沸揚揚,可也有所隐瞞,譬如林府義女許氏清璇,在這場大火中身亡。

太子并不知。

他心中只以為林玎是為了赴約而來。按照約定,今日,林玎應将許氏送在他在外城的宅院裏頭。

陸博文心情不錯,至于林府走水一事尚未造成什麽大的隐患,不足挂齒。

“快請林公進來。”

東宮碧瓦朱檐、雕梁畫棟,是權勢的上層食物鏈。林玎一步一步,在東宮的九曲回廊上行走,走的那步伐沉重、心思難掩。

該如何向太子解釋不能如期将許清璇奉上的前因後果呢?

九曲回廊深處,太子的書房前,盛放着一大片的桔梗,淡藍的潛藏,如同誰在吟唱,最溫暖的氣息。

見到太子時,林玎浃背浸透。大抵是,盛夏的天,過于炎熱。

“林公,快快請起。”太子一如往日謙和,甚至比往日裏對林玎多了份熱情。

林玎哪裏敢起身,“老夫有罪,求殿下責罰。”

陸博文笑道:“林公何罪之有?”

林玎前額抵在地上,跪的真誠,随後是一把老淚縱橫,“昨夜府上刺客闖入,東耳室失火,老夫的義女清璇……”

“清璇如何了?”路博文心下一緊。

“屍骨無存。”

陸博文不可置信地向後退了兩步,道:“不、不可能。”

他想了她幾個月,才等到她終于松口,願意跟了自己,怎麽就這麽輕易的死去?

林玎涕泣道:“是老夫沒有照顧好小女,是老夫的過錯,請殿下責罰。”

明明他沒有照顧好許清璇,卻請太子責罰。

太子豈會明着面兒的怪他?

“去查,本王限你三日內将那刺客捉拿歸案。”他定是要将那刺客抽筋扒皮,、碎屍萬段!

“是。”林玎應道,心中則是叫苦不疊,這刺客在府內的時候,都未能将人抓住,眼下,人都逃出府去了,上哪找去?

林玎走後,陸博文又想起許清璇來。

想起她一颦一笑,勝似六月桔梗,八月芙蕖。

想起她溫婉卻明豔,一張傾城顏,如烙印深烙在心間,得不到,卻也忘不掉。

安定親王府,太常寺少卿蕭晏一身錦衣華服,玉帶上挂着新得的玉佩,招招搖搖,引得王府的丫鬟掩嘴偷笑,議論紛紛。

沈珞一早便得了陸昭珩的冷眼,見他如此打扮,春風得意,自當是要揶揄一番的。他道:“蕭大人許久不來王府,王爺還念叨着大人許是悄摸着同孫家女郎私奔了。”

蕭晏聽得他這麽一說,立馬嚴詞道:“沈護衛,飯可以多吃,話可不能亂說。我躲她不及,豈能同她私奔?”

沈珞指着茶室道:“吶,王爺在裏頭呢。蕭大人自個兒進去吧。”

蕭晏進去的時候,陸昭珩手裏的那本倒着拿的書早就被擱在一旁了。他正盤着腿,閉目冥想,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昭珩、昭珩。”蕭晏伸手在陸昭珩的變遷晃了晃,“嘿。”

陸昭珩緩緩睜開眼睛,蕭晏長籲一口氣,道:“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呸,出口不遜,陸昭珩剜了他一眼。

“你這些日頭,去了哪?”陸昭珩突然想起有幾月未見到蕭晏了,這不該是蕭晏的狀态。當然,他也就是這麽随口一問。

可蕭晏卻好似很得意,“昭珩,我就知道你其實是關心我的。陛下前去皇廟歇暑,本來是不必我去的,可誰知那孫郡望堵我幾回,我便趁此機,随聖上一道兒去了。”

“那你怎麽又回來了?”陸昭珩仍閉着雙目,漫不經心道。

“幸虧我随着去了。你猜我發現了什麽?”

“什麽?”

“我發現趙相和齊王私交過密。”

陸昭珩睜開了雙眼,狹長的雙眼掃過蕭晏,如刀如劍,瞬息割喉,蕭晏忍不住一個哆嗦。

趙相,乃當朝宰相趙睿。

齊王,陸博賈,是宣國二皇子,為人陰狠。

這二人勾結在一起,自然沒什麽好事。

“本來,趙相随君避暑,倒也不怪,畢竟他深得聖寵。有他陪着,聖上這一路倒也不至寡趣無味。皇子中除了兩個年幼的皇子随君以外,年長的皇子中只有齊王主動請纓。起初,齊王同趙相在陛下面前一唱一和、眉來眼去,我倒不甚為意。畢竟……派系之黨,怎敢拿到明面上來,尤其當着聖顏。”

“可、可我那晚經過趙相的居室,竟親耳聽到他倆的謀劃,那……那是殺頭之罪啊。我這不是瞧着事态緊急,就找了空子,将此事告知昭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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