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更衣

更衣

陸昭珩的這戶獨門小邸并不起眼,外圍牆皮已有一些剝落,陳舊的有些年頭。

裏面的陳設更是簡單。

牆壁上挂着一幅壁畫,看上去該是前朝畫匠的風格,刻畫入微,點滴間表明此畫作出于大師執筆。

壁畫下面,緊着牆體的地方,并排擺放着兩張幾案,一張用來喝茶,一張用來讀書。書案上擺放着一把瑤琴、兩函書、畫軸幾卷,外加一只麒麟香薰,許清璇住進來的時日,并未動過屋內的分毫,如今仍保持着本來的模樣。

茶案上則是擺放着她剛做好的炝肉脯和胡餅,一人一案、一碟一碗,這便是她現下所過的日子。

陸昭珩掃了一眼,看不清眼中的情緒,卻在茶案邊自顧坐下。

“王爺吃過了嗎?”許清璇問道。

“還未。”

如此,許清璇便将胡餅推至他的面前,道:“清璇這裏是寒碜了些,若是王爺不嫌棄,不如稍稍吃些果腹。”

陸昭珩也并未推卻,胡餅是西南一帶少數名族的主食,在宣京很少可以吃到。他咬了一小口,有些硬,又有些幹,實在算不得什麽美味。比起宣京食物五花八門的做法,這胡餅實在是算不得什麽,可卻是,他将來一段時日內所要依賴的食物。

他道:“這便是你們西疆人常吃的食物?”

許清璇也咬了一口胡餅,口感勁道有嚼勁,是家鄉的味道。她答道:“大漠平原,馬兒到哪,哪兒便是家。這胡餅是最方便攜帶的幹糧,何況味道甚好。”

陸昭珩遲疑道:“味道……好嗎?”

許清璇夾了一塊炝肉脯,并未擡頭看他,随口道:“好啊。”

随後她想起什麽似的問:“王爺這麽晚來外城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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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昭珩擱下胡餅,雙手交疊,正色道:“本王要遠行。”

遠行便遠行,同她有什麽幹系?

許清璇一邊咬着餅,一邊點頭,“王爺放心去便是,用不着同清璇辭行。畢竟也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夫妻關系。”

陸昭珩:“……”

黑夜中,刮起一陣風,吹的窗戶噼啪作響,院中的狗開始胡亂地吠。

陸昭珩背靠着座椅挺了挺,傲嬌道:“本王自然不必同你彙報行蹤。不過是憂慮這一走,短則一月,長則一年,你會忘了你我之間的約定。轉而……對太子投懷送抱。”

“咳咳咳”,許清璇被胡餅碎嗆到,呼吸費勁,言語困難。陸昭珩順手将手邊的茶瓯推給她,許清璇一飲而盡,就像當日他看到她在茶攤旁那般極盡豪氣。

乃真性情。

許清璇喘勻了氣,才恢複了往日的端莊,微笑着道:“王爺多慮了,清璇自當銘記,名義上我還是你的外室,雖這名聲不甚悅耳,但……總好過做太子的外室。”

陸昭珩:“……”

陸昭珩見她一口應下,心中好似有些暢快,他又拿起胡餅,咬了一口,勁道有嚼勁,是另外一種滋味。好像……還不錯?

風聲嘯耳,許清璇起身去關窗,一陣迷沙吹來,幾欲傷了她的眼。她伸出纖纖玉璧,欲用青羅衫的紗袖遮住臉,卻覺一陣眩暈,踉跄幾步,向後倒來,本以為要摔在地上,卻穩穩地跌進一個堅實的懷裏。

胸膛硬朗結實,依稀能聽到铿锵有力的心跳,是讓人有些迷亂,莫名還有些貪戀。

“小心些。”陸昭珩開口,許清璇這才如夢初醒,推開他,站在了一旁。只是,眼底是掩蓋不住的慌亂,還有潮紅的面頰。

許清璇望了望他,沒有說話。終究為人外室,是條不歸路。重活一世,她不願重蹈覆轍,趟一世渾水。

陸昭珩将門窗都關緊,屋內頓時安靜下來。他轉過身來,二人對視,又是一場相顧無言。

屋外是狂風大作,屋內卻是寂靜無聲。

忽而,先是豆大的雨點滴落,而後是暴雨傾襲,打得窗外的花草七零八落。

“下雨了。”許清璇先打破了沉默。

“嗯。”陸昭珩點了點頭,天色已晚,他來的目的也已經達到,按照理由,這就該離開了。可不知為何,他的雙腳好似被禁锢住,難以掙脫開。

黑夜驚現白晝,一道驚雷劃破蒼穹,正值盛夏。溫度驟然降下來,涼風灌進來,許清璇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我走了。”陸昭珩終于覺察到二人之間的尴尬之處,雖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舍之意,卻仍是要離開。

總是要走的。

他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又一道驚雷劈下,震耳發聩。

這樣的惡劣天氣,許清璇如何能眼睜睜看着他沖進雨水裏?

終究,這裏是他的宅子。

“畢竟是雷雨,雖來勢洶洶,但不至下個整夜。王爺不如等雨停了再離開。”

如此,甚好。

“好。”她主動開口留他,他不該走,也不會走。

“汪汪。”門外傳來犬吠,還夾雜着一聲凄苦的“嗷嗷”。

“小白還在院子裏頭”,許清璇邊說邊往門處走,“淋了雨,挺讓人心疼的。”

明明是一只黑不溜秋的狗,卻為白,明明是半人高的巨犬,卻道小。

小白,這名字同它一丁點也不搭。

陸昭珩毫無防備地見她将門闩抽出來,頓時狂風卷入屋,吹得牆壁上前朝壁畫嘩嘩作響,仿佛頃刻間便要變得殘破。

“你……”陸昭珩的話還未曾說出口,許清璇單薄的身子卻已經沖進了狂風暴雨之中,瘦弱的仿佛搖搖欲墜的蒲草,随風飄零。

陸昭珩想都沒想,追出門外,卻在看見那名叫小白的惡犬瑪瑙般的綠眼珠子時,不禁打了個寒顫。罷了,一條狗而已,他難不成還真要怕了它不成?他邁開了步子,向她走去。

“汪汪。”小白朝着他亂吠,好似他是個惡人一般。

人和犬不對付,他不與狗一般見識。但王者的面子總是輸不得的,陸昭珩眼中的寒光掃過小白,小白好似讀懂了他眼中的冷冽,乖巧的搖了搖尾巴,“嗷嗷”變成了“嗚嗚。”

陸昭珩得意的勾起了嘴角,只是黑暗中,除了那條狗看得真切,無人能察覺。

許清璇将小白牽進來時,二人一狗,全都濕透。

可不能凍着王爺,她想。雖有些羞澀,她仍是含笑道:“王爺這雲衫都濕透了,還是去裏屋換一件吧。”

只是,手中利索的拿着一塊布巾,蓋在小白身上,指尖拂過它濕透的皮毛,細致而溫柔的替它擦拭。

這樣溫馨的一幕落入陸昭珩的眼中,他有一瞬的恍惚,好似,身邊有個女人,也不全是麻煩。

“替我更衣。”

許清璇正跟小白來的親昵,沒聽得清楚,應道:“嗯?”

“本王要你替我更衣,聽明白了嗎?”陸昭珩恢複了初見時那般冷漠,只是冷漠下的熱烈,他不會讓許清璇看透。他說完便擡起步子向裏屋走去,留給許清璇的是參不透的背影。

許清璇愣愣的丢下布巾,顯然小白沒能明白發生了什麽,只“嗷嗷”的叫着,有些令人心疼。

然而,許清璇還是抛下它,随着陸昭珩進了裏屋。

畢竟,王爺之命不可違。

這裏是陸昭珩的宅子,他留了便服,倒也不足為怪。只是,許清璇仍是忍不住問道:“先前,清璇借穿過這高腳櫃裏的衣服,卻不知這衣服的主人是?”

陸昭珩解開衣服的手頓了頓,聲音冷了幾分,“不該問的不必過問。”

許清璇雖也明白,這高腳櫃裏的衣服十有八九是他曾經豢養過的外室所有,而她如今也不過是頂了他外室一個虛名罷了,實在也不該過問他的私事。

只是,心中卻好似一股隐隐作痛。鼻子裏頭酸溜溜的。

“是清璇失言了。”

陸昭珩繼續手中的動作,修長的手指輕輕拉開衣襟,濕透的亵衣滑落至地。

堅實的背線條勻稱,如精心雕琢過一般,許清璇卻無心欣賞。她心不在焉地扯過一旁幹淨的便服,替他穿上,不忘狠狠的勒了他一把,替他系上一個死結。

“好了。”許清璇淡淡道,說完,轉身離開,繼續去給小白擦拭。

陸昭珩這才想起,方才她替自己擦拭的時候,沒有洗手。

陸昭珩:“……”

盛夏的雷雨,來得急切,走得也幹脆。

蟬鳴、蛙叫聲一片。

陸昭珩真的該離開了。

“本王走了。”

許清璇心不在焉地應着:“王爺好走。”

晚風吹來,帶走了夏夜的炎熱,卻帶不走許清璇心頭上的燥熱。她煩躁的推開窗,瞧着漆黑的夜空,想起了他那完美的背部,讓人忍不住撫摸兩把。

瞧着,人不過剛剛離開,她轉眼便開始想念。

作孽,許清璇想。

翌日清晨,朝陽熾熱,引得人出門,必定是要以幂籬罩之。誠然,他們罩着幂籬的緣由同許清璇大相徑庭。

他們是為了遮陽,許清璇卻是怕被人識出。

許清璇剛到鋪子裏頭,就看見熠熠金輝的“張記鐵鋪”的牌匾下,站着兩個人。一個便是昨日出現在鋪內的徐闫徐捕快。

而另一個,也是她熟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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