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解囊

解囊

“來找本王,所為何事?”

“昨夜聽聞王爺将要遠行,清璇心中不安,特來打探王爺是要去何處?”

終是,誰也不知,她便是“張記鐵鋪”那位女掌櫃。因而,她便順其自然掩蓋了自己的身份。

陸昭珩瞥了她一眼,道:“往西南。”

許清璇點了點頭,眸中并無異樣的神彩,道:“西南氣候幹燥,王爺需得備足了甘水。”

不等陸昭珩應答,她又道:“此去長途跋涉,王爺仍需備些口糧。”她稍頓了頓,“胡餅甚好。”

“挑些精壯馬匹。”

“挑些精良的護衛。”

待許清璇一口氣說完,陸昭珩才淡淡地應了聲:“嗯。”

只是心中不免有些動容,她這是在關心他嗎?

“這柄匕首贈與王爺。”許清璇便又從袖籠裏握出一柄做工精良的匕首來。這匕首鑲滿寶石,看上去花哨勝過實用,但陸昭珩仍是單手接了過來,不動聲色,看不出喜歡或是不喜歡。

他掌心甸了甸,确實沒什麽份量,刀刃薄如蟬翼。他用手指彈了彈,上下晃動得厲害,瞧着,只是貴冑華麗的裝飾品,騙騙女人罷了,當不得真。

且不論她這匕首是誰相贈,心意總歸是到了。

“緊要關頭,或可救王爺一命。”許清璇不知他心中所想,更不談解釋了。事實上,這是她身上唯一一個同西疆有關聯的物件。

陸昭珩漫不經心的一笑,似在笑她的無知,這等子匕首,崩說防衛,就是割塊肉,也費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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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畢竟是她的一番心意。

“好。”他應。

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尴尬,窗外知了仍叫的嚣張,如此煩悶的夜,竟讓許清璇有些心安。

良久,陸昭珩道:“若是無旁的事,讓沈珞送你回去。”

許清璇聽了他的話面露為難之色,她攥了攥繡帕,貝齒咬咬下嘴唇,緩緩道:“清璇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陸昭珩眉頭一挑,“何事?”

“清璇獨處宣京,只這囊中羞澀,還望王爺慷慨解囊,借些許銀兩清璇周轉幾日。”

“需得多少?”

許清璇默默地伸出一根手指,貝齒輕啓,聲音沒什麽底氣,“一千兩。”

一千兩也不是什麽小數目,但她需要這個數。

好在這個數目對陸昭珩而言不以為意,他道,“你一人獨居,銀兩恐多有不便。讓沈珞送你回去時,去賬房支銀票。”

許清璇有些詫異,本以為他要刨根問個究竟,她準備了一肚子的緣由。不曾想,他什麽都不問,便爽快的應了下來。

于是,她快口一出,“王爺為何不問我,做什麽用?”

陸昭珩眯了眯眼,“哦?做何用?”

“清璇暫時不能說,請王爺見諒。”許清璇微微側身,“總之,會還的。”

陸昭珩:“……”

陸昭珩不問,想的便是,此去不知兇吉,這許氏女子名義上是他的外室,總得有些益處。若是,他不幸血灑疆場,留些財物予她也好。想到這,陸昭珩覺着,該是向府裏交代一聲。

“那有勞沈護衛送清璇一程了。”許清璇目的達到了,便行禮告辭。

蓮步踏出書房的那刻,左腳尚未着地,聽得身後的他道:“外城那宅子,是我母親的故居。”

許清璇并未回頭,步子落下又提起,漸遠在九曲回廊深處。陸昭珩以為她或是沒能聽見他的話,卻不知,她鵝卵般的面頰上溢着笑,如盛開的白玉蘭花。

她以為他曾經在坊間豢養過外室,不曾想,那只是他母親的故居。

許清璇離開安定親王府時,沈珞早已在院落處等着她了。回外城的路上不但有安定親王的貼身護衛親自護送,許清璇的兜裏還揣着巨額銀票。

而陸昭珩手裏拿着她贈予的短刃,仔細端瞧了一番,最終還是挂在了蹀躞帶上。權當件飾品吧!

天微亮,月色仍發白。

安定親王陸昭珩率親兵一行人向西南方駕馬而去,同行之人有趙相的養子趙殊。這場仗本是趙相的安排,他的養子卻也被安排其中。說怪不怪,不過是養子千日,用子一時。

此去路迢迢,不知前方兇險,不知歸期。

夕陽西下,月亮爬上了枝頭。

黑夜盡頭,東方的日出紅了半邊蒼穹。

宣京內城,張記鐵鋪。

馬車一輛接着一輛,運來原料。

夥計接踵而來。

爐膛紅光一片,黴頭張赤着胳膊,大汗由額頭向下滴落,鼻尖滲出汗珠。他一邊嘴巴裏面罵罵咧咧,一邊來回在鼓風箱和爐膛之間來回穿梭,忙的不亦樂乎。

門外則是戴着幂籬的許清璇仔細挑選着年輕力壯的打鐵夥計。

等她挑選了二十名精壯之士,讓他們一字排開後,才道:“本鋪将要趕制一批兵器增援西南邊境軍,望各位鼎力支持。工錢參照行情,按日頭支付。”

誰知人群裏不知誰起了頭,扯着嗓子道:“既是增援西南邊境軍,攻打西疆,我不要工錢。”

緊接着,便又有人附和,“正是,我也不要工錢。”

“我們也不要工錢,我們要打敗西疆。”

許清璇倒吸一口涼氣,她竟不知這些鄉民如此同仇敵忾。而當初,她便懷了私心,并未将西疆國特有的造兵器的技術照搬過來。不過是,盡自己所能,助陸昭珩一臂之力罷了。

這下,卻有些尴尬。

“各位先不要激動,不要激動。”許清璇安撫着,“打仗用不着各位,自有邊境将士謀劃,我們只需做好後備力量,比如打好兵器,就夠了。”

“我們自當聽從東家指揮。”

許清璇微微點了點頭,便将他們都帶到了淬煉室。

自此,白日裏忙碌,夜裏仍在趕工。

什麽都不及她心裏的一個念頭,至少不讓陸昭珩輸在兵器上。

陸昭珩抵達西南邊境同射身校尉孫猛彙合時,天空染上一層金黃,明媚的如坐雲端。

就這般染了色的黃昏盡頭,卻是戰争帶來的殘酷。一顆顆滾落的人頭,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屍體,不乏西疆敵軍,更多的卻是宣國自己的兵。

奈何西疆人數雖少,卻是人人都能戰鬥。而宣京重文輕武,此等邊境将軍多由文官充當,不說領兵戰術,就連兵器都落後西疆許多。這樣的戰役,主領的将軍,才是欲哭無淚。

孫猛在營帳裏為陸昭珩接風洗塵。

因着随時可能作戰,故而不便飲酒,孫猛以茶代酒,先幹為敬。

“多謝王爺親駕,支援我等。”

陸昭珩向來欣賞孫猛的坦蕩,承了他這情。“孫校尉和衆将士,辛苦了。”

因着陸昭珩的到來,孫猛特意吩咐手下準備了白飯。雖條件艱苦了些,仍湊齊了三菜一湯。孫猛有些愧疚,“軍中不比宣京,還請王爺多多擔待。他日,我等凱旋而歸,定當設宴軍營,再替王爺接風。”

陸昭珩沉聲道:“孫校尉将本王當成什麽樣的人了?本王來領兵作戰,怎會将吃食放在第一位?”

孫猛這麽一聽,急忙跪在了他面前,“王爺恕罪,是孫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陸昭珩本也不是來懲治誰的,既然來了西南邊境,便是早已做好了同西南邊境軍同生共死的決心,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凝聚軍心。

“起來吧”,陸昭珩推開了白米飯,拿起孫猛跟前擺放着的胡餅,就這麽咬了一口,“大漠平原,胡餅是最方便攜帶的幹糧,何況味道甚好。”

軍中将士皆以胡餅為幹糧,他怎麽能搞特殊?

一旁陪着的趙殊肅然起敬。

孫猛驚得不知該作何态。早先他便聽說這安定親王冷心冷面,可看他咬着胡餅的模樣,好似還挺接地氣的?

他還聽說,安定親王追求生活品質,身邊特意配一點茶師,形影不離。

孫猛擡頭瞄了一眼,站在陸昭珩一側的沈珞,心下想着,應該就是這位了。沈珞胸前環着一柄長劍,腰背挺得筆直,漠視着眼前的一切,看上去一副不好惹的模樣。

确實不好惹。

而此刻冷峻的沈護衛心下一哂,王爺這是吃錯藥了?平日裏頭,見了面食都得皺眉頭的王爺,竟然對這又冷又硬的胡餅誇味道甚好?

孫猛笑着回應:“王爺喜歡便好。”

接着,陸昭珩詢問了邊境的戰況如何。這不問不知,問出來的形勢竟比自己在宣京聽說的要嚴峻得多。

“西疆的鐵騎,不知王爺可曾聽說過?是原西疆骠騎大将軍的親兵,他被原西南經略使林二公子斬殺後,鐵騎軍軍心潰散過,因而我軍也獲得了短時的勝利。”

“誰知這鐵騎軍到底是精銳部隊,不過寥寥數日,便卷土重來。此番據說他們新的将領是原将軍的麾下,西疆國相之子張澤岳。這位張将更加來勢兇猛,手段狠辣,我軍……傷亡慘重。”

孫猛痛心疾首,眼前的局面讓他如同身上壓着一座大山。他渴望着,陸昭珩的到來,能替他将身上的這座大山移走,便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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