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皇嬸

皇嬸

“料你挂念,本王一到宣京城,便來了你這裏,尚未去面聖。這便要走了。”

“宮中設有晚宴,我許是趕不過來了。”

“誰挂念你?”許清璇嬌嗔道,陸昭珩是沒有見過她這副面容,心下覺得有些好笑。遂伸出大掌來将她額間的碎發攏了攏,笑得憐愛。

“是嗎?”

“是啊。”許清璇低着頭,不去看他。臉上是藏不住的嬌羞和幸福。

口是心非又如何?終是掩蓋不住女兒家的心思。

龍樓鳳閣、神霄绛闕,宣帝斜坐在龍椅上,右手托着下巴,似是在午睡。可一旦走近了,才發現,他的半睜着眼,盯着某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皇上。”洪福小聲喊着。

宣帝并不應答,像是同誰在置氣。

“皇上,安定親王來了。”洪福繼續道。

宣帝哼了一聲,撇過頭去,只是目光柔和了許多。

洪福跟在宣帝身邊,自然有一副察言觀色的好本事,他心下了然,“不如小的去答複王爺,陛下疲乏,正在午睡,叫他候着。”

他是知道宣帝對安定親王的恩寵,故意這麽說罷了。

果然,宣帝端坐過來,怒道:“哼,你要是這麽答了他,他怕是轉頭就走了。他巴不得不見我這個老頭,去和那什麽鐵鋪的女掌櫃成雙作對!”

和許清璇成雙入對這事,是洪福公公以驚人的洞察力,在外城察言觀色一番後,又潤色了一番,才傳到了宣帝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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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陸昭珩要是知道洪福這般添油加醋,會作何感想?

“陛下,您前幾年便開始張羅安定親王的婚事,他通通給拒絕了。如今,好不容易他自己上心了,您應該高興才是。”

“我是怕他涉世未深,受人蒙騙。”說着,宣帝伸出了手。

洪福有眼力見的将剛煮好的醒神茶雙手奉上,卻不知道該怎麽修正宣帝的無知。

安定親王涉世未深,受人蒙騙?陛下怕是對安定親王有什麽誤解!

可畢竟是宣帝,該有的面子,那是任何人不得駁的。洪福哈着腰,連連道:“是是,陛下所言甚是。”說完,哈着腰不動。

“你還愣着做什麽?快宣人進來啊?”

陸昭珩雙手背于身後,邁着穩健的步子進來。風雨洗禮過後的他,多了些人間的味道,臉上甚至長出了胡茬。

行過禮之後,宣帝再也端不住了,心疼道:“昭珩啊,這一路上你吃了不少苦,竟這般瘦削了。”

路上的苦算得了什麽呀?真正的苦楚在于,看着朝夕相處的将士,在自己的面前死去。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啊,背後是一個個家庭,一份份責任。可是他們卻為了國家,死在了邊疆,永遠踏不上故土。

“臣弟所為的都是宣國百姓,不曾覺得辛苦。”陸昭珩緩聲道,只是腦中想起了那一幕幕,戰火連天,路遙遙不知殊途。

“好好,不愧是朕的皇弟。戰事交與你,朕定是放一萬個心。”

“聽說,你和那張記鐵鋪的女掌櫃好上了?”

陸昭珩蹙眉瞥了一眼一旁的洪福公公,洪福裝模作樣的挺了挺胸,一板一眼,好像此事與他無關一樣。

“沒有。”陸昭珩道。

“哦?”宣帝沒想到他會矢口否認,“怎麽朕聽說,你人一到宣京,便馬不停蹄的趕往了張記鐵鋪,連朕的皇命都不複了?”

陸昭珩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并非如此。此次攻打西疆,拿下西南部,孫家女郎功不可沒。陛下該是聽說了,臣弟出征前曾在張記鐵鋪采辦過一批兵器,正是委托了孫家女郎運送。因而幾番交往下來,孫家女郎同那張記鐵鋪的掌櫃成了無話不談的手帕之交。但戰事無眼,孫家女郎……終是為了大義,沒能回到宣京來。臣弟去張記鐵鋪,也不過是受她之托,帶些話罷了。”

字字句句撇清與女掌櫃的關系,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可是他忘了,他何曾為了誰解釋過自己的所言所行?

這些話落在宣帝耳中,反倒有了一種掩耳盜鈴的味道。

但聽到孫郡望的結局,宣帝還是嘆息,“多好的一女娃啊,可惜了,可惜了。”轉而,他又想起來問,“蕭晏呢,怎麽沒見着他?”

“蕭大人去了尚書府,向尚書大人提親哪!”洪福适時提醒。

宣帝聽在心裏,有一瞬沉默,終道:“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

尚書府。

孫尚書看完了孫猛寫的家書,眼淚悄無聲息的落下,終是顫抖着哽咽道:“我兒……兒呢?”

他只見蕭晏帶着孫猛親筆書信來,也聽得孫郡望的死迅,卻沒見到不再開口的她。

蕭晏雙腿跪下,軍服破舊,軍帽戴得東倒西歪,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可他此刻卻又是十分清醒的,“我與郡望情投意合,此番帶孫校尉的手書,也是想求尚書大人将郡望嫁與我為妻。所以,我想讓郡望葬在蕭家,以蕭家兒媳之名,還望尚書大人成全。蕭晏給您磕頭了。”

“你要娶她?”孫尚書雖看了孫猛的家書,仍有些震驚。

“是,我要娶她。”蕭晏卻很堅定。

“年輕人我勸你要慎重啊。”孫尚書兩眼紅紅,“你的日子還長,莫要陷入自我譴責裏。我兒已經去了,卻是為了宣國江山,死得其所。你不必有負擔,老夫及孫家列祖列宗,也不會将此事怪罪到你的頭上。”

“我要娶郡望,與旁的無關。我娶她,因為我愛她。”

“哪怕你娶的是一個永遠不會再開口說話的人?她不會陪你笑,不會關心你,也不能為你生兒育女?”

“是。”

“好,老夫成全你。只是你必須答應老夫,我尚書府的嫡女只能為正妻,你日後所娶女子只能為妾室,永不得立為妻。”

“您放心,蕭晏願在您面前立誓,餘生皆會青燈常伴郡望,絕不再娶旁的女子。”

孫尚書搖了搖頭,并未當真。年輕人總是太過沖動。不再娶,難不成要讓蕭家斷了香火不成?只當他是一時義氣用事罷了。

“回去吧。”孫尚書揮了揮手,卻率先往外走,而他去的方向,正是孫郡望的閨房。

蕭晏對着他的背影道:“謝謝岳父大人。”這聲岳父大人始終飄散在秋風裏,在孫尚書身後化成了一抹亮色,留不住,也沒能帶走。

得到了岳父大人首肯的小婿,終于長舒一口氣,是連日來難得的喘息。喘息之後,仍是喪妻之痛。

慶功宴上,蕭晏仍未出席,聖上體恤,為他設了座,卻不強求人來。

孫尚書強忍住悲痛列席,此番有對他長子孫猛的嘉賞,以及嫡女孫郡望的追封。活着的時候有一顆赤忱的心,卻只能在死後才享有追封的殊榮。

張相、林玎出席皇宴,二人向來不和,只打了個虛假的照面。張相雖覺得此計未能除掉陸昭珩,但讓孫尚書痛失愛女,也算是意外之喜。

至少短時間內,孫府沉浸在悲傷之中,不至站在太子背後,同他為敵。

太子陸博文一身蟒袍,彰顯出他至高無上的尊貴。哪怕錦衣華服加持,卻仍掩蓋不住他眉間的倦容及暗啞。

他走過陸昭珩身邊,陸昭珩随意的坐着,一襲黑衣垂下,更顯氣勢,帶着旁人不可冒犯的疏離,獨自喝着清茶。

“皇叔。”陸博文停了下來,喚了他一聲,不似平日裏的尊敬,反倒有種不屑和冷漠。

是了,在太子眼中,陸昭珩便是利用他行了方便,接近許清璇。卻又趁他不備之時,搶占了她。盡管許清璇已經同他講了,是她自己心甘情願跟了陸昭珩。他仍覺得是陸昭珩利用自己的身份強人所難。

“嗯。”陸昭珩輕抿一口茶,淡道。聲音淡到陸博文沒聽到,以為不把他放在眼裏。

“侄兒還未恭喜皇叔才子佳人得偶成。”

陸昭珩自然明白他這話裏帶刺所為何。若是從前陸博文這麽說,為了宣國江山不落在自己手中,他也是要裝作情投意合的模樣。

可如今,他們的确是情投意合,越發見不得有人觊觎他的女人。“本王早該娶妻了,談何偶成?”

“皇叔要娶她為妻?”陸博文很是震驚,“皇叔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

礙于許清璇西疆女子的身份,哪怕陸博文是真心喜歡她,仍是不敢誇下海口要娶她為妻,充其量收她為外室。哪怕極盡寵愛一生,她也不可能踏入東宮一步。

“身份?”陸昭珩擱下手中的杯子,揮了揮衣袖,笑了兩聲,“她将是太子的皇嬸。”

瘋了,瘋了,皇叔定是瘋了。陸博文甩了甩袖子,從他面前走過,心下一番嘲弄,哪怕他無意皇位争奪,他也仍是宣國的王爺。皇室成員中,怎能娶一個西疆女子為妻?

就算皇叔執意,父皇也必定會阻攔。雖他深得父皇寵愛有加,但此等糊塗事面前,父皇定不能順着他的心。

當然,也并非皇室成員不得娶小國女子,在于那女子的身份。像西疆這樣的小國,也只有公主這樣的身份才能嫁入宣國皇室。

無疑,許氏不是。她只是前西南經略使林致近撿回來的一條賤命。若不是林致近,或許她該在勾欄裏取悅別人,茍延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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