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Qs41

第41章 Qs41

◎沒男朋友。◎

九月末的夜晚月朗星稀。

深黑透藍的夜幕低垂的蓋在繁星與弦月之上, 北苑過道隐匿在樹葉旁的昏黃路燈吸引着群群小飛蟲栖息,無法點亮黑壓又凄涼的初秋。

溽熱沉悶的風一吹。

黃葉摻雜一點桂花争先恐後的大片大片往下落,點綴滿柏油路與長椅, 被泠泠月光裝飾成翩跹的蝶, 飄飛過每一寸逐漸凋零的世間。

屠杳毫無目的在過道間埋頭奔跑。

白到反光的雙腿不斷交替于漫天寂寥的黑中,劃破昏淡,踏碎雜葉。

百褶裙不斷向後飛揚, 又落于腿間。

再次被頂飛。

有輛打着近光燈的車迎面而來。

差點兒撞到她。

急踩剎車,司機特意搖下窗戶朝她怒罵,“不要命了你!路都不看!”

屠杳跌跌撞撞兩步,折身讓開,沒心思道歉,繼續狂奔着。

半空中有一架轟鳴作響的私人飛機飛過。

頭也不回的狂奔到北苑靳硯北家, 頻繁而急切的摁着大門口的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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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無人應答, 黑燈瞎火一片。

頓時哆嗦的軟了腿骨。

手拽栅欄條, 順着大門狼狽無比的跌坐到地上。

凄慘的眼神裏一片空無。

她就說。

為什麽明明不愛她還非要把她接回來。

她就說。

為什麽只是指責辱罵她,卻從來不對她動手。

她就說。

為什麽在她們知道她可能有抑郁症之後那樣着急而生氣。

原來根本不是為了她。

而是關心她骨髓的質量好不好。

屠杳低垂着頭,鼻尖驀然發酸,酸到她想流淚。

滾動喉嚨濕潤極其幹澀的嗓子眼,強忍濕潤欲沖出眼眶的沖動, 她難平細喘的抖着手想摸手機給靳硯北打電話。

卻憶起。

方才險些被車撞上的時候,她下意識用雙手扶了車前蓋一下。

手機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掉落了。

但她忘記去撿。

沒有手機, 沒有藍牙, 手腕上的感應手環也失去了作用。

徹底沒有辦法聯系到靳硯北了。

不再顧忌形象得不得體, 有沒有人看到以後會嘲笑她, 屠杳雙腿并攏撐起, 将昏昏欲沉的腦袋埋進臂彎與膝蓋鑄造出的安全之地。

獨自消化着這可笑又令人心痛的事實。

本以為,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偏待,無論再遇到什麽事情她都能夠冷靜自持的面對。

卻不想。

真的應了沈菡初的那句話:

現實永遠比想象要殘酷的多。

她們都不過是上帝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消遣物。

屠杳無能為力的苦笑着。

腿腳和手臂一動都不能動,仿佛周遭的世界都凝固住了。

徒留凄厲的陰風陣陣。

不知道過了多久,皮膚與心髒一同涼的透徹。

她正對面出現一雙帆布鞋。

“靳铮——”

屠杳“唰”的一下擡起頭來,眼眸中升騰起脆弱的委屈。

卻在看清來人的面孔時倏而熄滅。

燃起難以言說的怒火。

“——你來幹嘛?!”

駱霄盡力舒展自己的攢眉苦臉,将手中被揉到皺巴巴不能看的曼大offer連同手機屏幕碎裂的新手機一齊遞給她。

好聲好氣的提醒道:

“靳硯北給你打了很多通電話。”

屠杳一把奪過手機,給靳硯北回撥電話。

逐漸進入溫差大的秋季夜晚陰風簌簌,成群成林的參天大樹稀稀拉拉的搖擺身姿,抖落一片又一片不再屬于它們的葉。

不遠處有一盞路燈被風吹的時明時暗,好似随時就要罷工。

手機“嘟嘟嘟”響了三聲之後。

便緊接着響起提示: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她惱火的将手機甩在一旁的地上,雙手頻頻搓臉,于視線所經歷的短暫黑暗中呼出一口濃濃的郁氣。

以厲言嗆聲來掩飾自身的狼狽困頓:

“駱霄,用不着你專門來這假惺惺的關心我,我花了你家那麽多錢,就該認命給你捐骨髓,你說你什麽時候要,我一定——”

“——杳杳,”

駱霄遽然蹲下挺拔的身姿,迅猛将她攬進懷中,悶聲悶氣道,“你的offer我沒讓媽看到,她也不知道你聽見那些事情了,趁她們現在還都不知道,趕緊離開吧。”

“哥不要你的骨髓,哥舍不得再看你受苦了,”駱霄不讓她窺探他疚心疾首的模樣,牽起她掙紮的右手放進自己的外套口袋,摸到一個有棱有角的卡片,“學費的事情不用操心,哥這幾年偷偷攢了不少零花錢,你先都拿去用,如果不夠再跟哥講,哥再想辦法給你打,你在外面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屠杳本就有些繃不住的壓抑情緒被他拉開一道口子。

她滿眼蓄淚,卻不想在他面前哭出來。

揮拳一下又一下的捶在他硬實的肩膀上,啞氣吞聲道,“你們他媽的一家子都是混蛋,都是混蛋……”

“是,是哥混蛋,是哥之前沒能保護好你,”駱霄攬着她後背的手臂又緊了緊,側臉将柔軟溫熱的唇貼在她嗡嗡而鳴的太陽穴上,保證道,“對不起,杳杳,但這次,哥一定送你走。”

“你別以為你惺惺作态我就會記你的好,我巴不得你早點死。”

“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駱霄輕笑她的刀子嘴,大掌撫摸她的腦袋,“就算你想讓我早點死,也得等我先把家産給你從別人手裏搶回來再說,不能便宜了別人。”

她又給了他一拳,甕聲甕氣道:

“少他媽的說屁話了,我信你有鬼,懦夫。”

駱霄的性子軟,擔不起事兒來,連屠琴和駱晟言在飯桌上罵她他都不敢出言阻止一次,就更別說從別人手中搶家産了。

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信不信都好,哥先給你訂明晚飛曼徹斯特的機票,趁哥現在有假期,早點送你走。”

“你就先乖乖的呆在那邊兒,等哥把這邊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就接你回來,到時候,哥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我要先去愛丁堡一趟,頭等艙,”屠杳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輕抽了抽鼻子,無處安放的手攥住他的衣角,偏轉臉,生硬道,“別花這張卡裏的錢。”

駱霄哭笑不得的摸了摸她的脖子,應,好。

……

生活了四年半的家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明明感覺每天都在往房間裏添置各種小東小西,可真當她收拾起來,也就是不到三個箱子、一個半小時的功夫而已。

屠杳将三個行李箱推到牆邊,岔腿坐在其中一個箱子上給靳硯北打電話。

盤在腦後不走心的發自皮圈裏不聽話的跑出,跌落至纖長而骨線流暢的脖頸後。

癢癢的。

她擡手撥開。

靳硯北的電話還是關機。

懷抱最後一絲隐隐若現的希望,屠杳握着手機倒在床上,點開之前沒和他看完的《天堂電影院》繼續看。

前進五分鐘,倒退三分鐘。

兩個多小時過去,還是連三分之一都沒能看完。

當彩色畫面中的男人道出“人生和電影不一樣,人生辛苦多了。”這句臺詞時,窗外天光大亮,一切陰霾都好似不再存在。

又是新的一天。

屠杳一眨不眨的盯緊屏幕上駱霄發來的航班信息,起身往外走。

“杳杳,早上好。”坐在餐桌後等阿姨盛鮮煮的茶葉蛋的駱霄主動向她打招呼,“阿姨正好剛煮好茶葉蛋,快過來吃。”

她俯身換鞋。

一句話都沒說便走出了家門。

大街小巷各處都是碧綠一般的紅豔。

每一株或大或小的綠樹旁都被插上鮮豔紮眼的紅旗,正迎風招展。

過往的車輛有些在車前蓋上插着兩面小紅旗,有些在車身上張貼小巧玲珑的國旗貼畫,商場門頭的LED大屏反複重播歷年的閱兵儀式,南江邊的地标三件套早已為傍晚的燈光煙火秀做足準備。

被母親手牽手過馬路的小學生興奮的搖晃着手中的小國旗,側昂笑臉對他媽媽撒嬌:“媽媽,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說的,我想要什麽都可以。”

“對,今天無論我們亮亮想要什麽媽媽都給買,想好了嗎?想要什麽?”

“想好啦!我想要一個奧特曼!會發光的那種!”

“好,媽媽帶亮亮去買會發光的奧特曼。”

“耶耶耶,媽媽真好,愛死媽媽啦!”

“媽媽也愛亮亮。”

“……”

極快的恍惚了一瞬,回神兒,屠杳獨自插兜随人流過馬路,推開口腔醫院的門,熟門熟路的上二樓去找靳淮宴。

“今天我值班,阿宴不在,”剛從診臺下來的那位男醫生摘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熱情至極的招待她,“你有問題直接跟我說就可以,我不比他技術差。”

屠杳上下打量了一圈他看起來就十分不靠譜的外表。

心一橫道:“阻生齒,想拔,可以嗎?”

“這是什麽話,那必然可以啊,拔阻生齒可是我的強項,”男醫生游手好閑的一腳踩上垃圾桶,将手套抛擲進去,随手摁了泵旁側的免洗消毒液,邊搓手邊折身帶她返回去,“先去拍個片子,出來我看看。”

“之前已經拍過了。”

屠杳選出保存在手機裏的那張片子給他看。

男醫生駐足,雙指劃拉放大圖片,掃了一眼,又瞟她左臉頰一下。

“吃早飯了嗎?”

“沒吃。”

他壓首,重又啓步,領她向診室走。

白大褂擺揚在半空中。

“沒吃正好,那我現在就給你拔。”

……

“……那個,”屠杳仰面朝天的躺在診臺上,明亮到略微晃眼的燈令她微微眯起眼皮,緊張的小眼神直往他吸滿麻藥的針管上瞟,雙手不自覺地掐緊衣角,“你輕點。”

男醫生笑的滿面春風,溫文爾雅道,“放心,我一定用最輕的力道。”

然後,下一秒。

直接招呼也不打,就将她的肩膀強硬摁住,為她注射麻藥。

速度快到她後悔都來不及。

直到緊咬棉花、微腫半張臉從診臺上翻身下來,因低血糖猛的乜斜被他扶住手臂站穩,屠杳仍然沒能緩過來這股勁兒。

雙眼發黑,腿腳發軟。

“害怕還自己一個人來,”男醫生将她被一分為三的智齒用鑷子撥到鐵盤的右下角,眼神朝那堆智齒掠了一下,問她要不要帶回去自己留着,“也不說讓男朋友陪你?”

屠杳一手撐診床,一手掏出屏幕碎成蜘蛛網的手機。

拍照,發微博:

【原來自己一個人也可以。】

“沒男朋友。”

她吞咽一口口水,淡漠的答。

“是麽,”男醫生笑笑,看破也非要說破,不給人一點遁形的機會,“可你現在的這種行為就像是在跟男朋友鬧別扭,明明想和好,卻又不肯主動低頭去找他,就只能以這種故意自殘的方式來引起他的關心和心疼。”

“其實也是在找方法給自己臺階下,那為什麽不直接去找他說清楚呢?”

“你懂挺多,”屠杳無甚感情的瞥他一眼,關掉手機,捂着臉頰簡明扼要的從嗓子眼裏擠話,“當牙醫浪費。”

男醫生被她這種明明有滿腔話語想要吐槽,卻礙于臉腫只能擠出幾個字的現狀逗笑。

摘掉手套,與她一同前往前臺繳費。

“也不算浪費,”他漫不經心的與過往的女顧客打招呼,對路過的女實習生抛媚眼,甚至就連前臺的已婚婦女都不放過,雙肘撐在臺面上沖人挑兩下眉頭,“只是感情這東西,說複雜也不複雜,翻來覆去就那點兒事,見的多了自然就摸清道道了。”

“你很多?”

“聽過很多,”他吊兒郎當的聳肩,“但沒談過,”

前臺手戴婚戒的姐姐将就診單與收費單擱在吧臺上,玩笑的拍了一下他的頭,調侃道:“美女你別怕,他是個1。”

屠杳:“……”

難怪他跟哪個女性都是一副姐倆好的模樣。

搞半天原來真的是姐妹。

在就診單上簽字,掃碼付錢,抽空用左手給他比“六”的手勢。

他笑的前仰後合,随處留情道,“有空再來光顧啊,嘴巴比牙硬的小朋友。”

屠杳翻他個白眼:

誰閑的沒事幹總來光顧口腔醫院。

推門而出。

口腔醫院出門右拐第二家就是花店,屠杳進去讓老板包了一束最像菡萏的半開粉百合,打車前往墓地。

墓地偏遠,陰風瑟瑟。

大家夥都忙着與在世的家人歡度國慶,基本沒有什麽人來這裏。

屠杳駕輕就熟的找到沈菡初的墓碑,将那束半開的粉百合擱在一衆将凋未凋的白玫瑰中央。

細致的擦去她墓碑上堆積的灰塵:

“小菡萏,生日快樂。”

“答應過你的,一定要逃出去,我就快要做到了。”

“就當作,今年送你的生日禮物吧。”

同一時間。

一陣亂卷黃葉的風吹過。

她攥在手心中的手機亮起屏幕:

【駱霄:爸和媽都出去了,中午回來陪哥吃頓飯好嗎?】

【駱霄:哥想給你講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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