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沐浴露
沐浴露
沈知鵲內心的想法沒有在劇本上言明,不過他聽從了陸在野的建議——領一份新書,畢竟剛才領的書已經髒得不能看了。
這次陸在野沒有消失不見。回教室的路上,陸在野用真誠的表情向他道了歉。
陸在野說,他剛才遇見了美術老師,幫她往樓上的畫室搬了些東西,結果再回來倉庫時,沈知鵲已經走了。如果沈知鵲一直和他在一起,那夥人也不會無理地認錯人。
沈知鵲說,沒關系。
他沒有責備陸在野。相反,他産生了和每個人都相同的看法——陸在野是個好人。
是個勇敢的好人。
他很感謝陸在野救了他。
但是,他也對陸在野生出了某種躲避之意,他說不清為什麽,或許是陸在野看那群霸淩者的眼神太冷了,冷到發暗,像藏着惡獸的冰湖。
而且人不可能完美無瑕,不是嗎?
沈知鵲知道,不應該随意揣測一個人的品性。
他暗暗唾棄了自己的陰暗想法,然後正式投入學習生涯。
可他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蝴蝶效應因此發生了。
雖然他和陸在野都沒有将藝術樓的事情告訴任何人,班主任卻依舊陰差陽錯地知道了這件事。
黎城一中的寝室分為雙人間,四人間和六人間。
其中每個年級的雙人間只有五十間,會分配給進校的前一百名,其他學生則随機到剩餘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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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在野就住在雙人間,只是他的舍友在開學不久就轉去了另一所國際學校,所以那間寝室始終是他一個人居住。
沈知鵲身為轉校生,則被宿管安插到了一個混寝裏。
班主任看過沈知鵲的舍友名單,又聯想到他剛一入學就遭遇的霸淩事件,怎麽想都放心不下來,索性申請為沈知鵲調了宿舍。
調到同班宿舍中唯一有空位的那間——陸在野的宿舍。
兩人得知這件事時,沈知鵲的名字已經被錄入宿舍管理系統裏,和陸在野并排,大有拍板定論,無法忤逆之感。
兩人因此正式成為舍友。
沈知鵲惴惴不安地搬進新宿舍,相安無事地和陸在野相處了一天。
就在第二天,沈知鵲生病了……
洗澡沒吹幹頭發加上換了新環境後水土不服,因素疊加,致使他發了燒。
陸在野秉持着“理應關照生病同學”的原則,十分貼心地照顧了沈知鵲兩天。
沈知鵲也愈發認為陸在野是個大好人。
兩天之後,沈知鵲病好,終于再次安安心心地洗了個澡。
只是,陸在野提出為他吹頭的請求,理由是擔心他再生病。
“不,不用了……謝謝你……我自己來就可以……”沈知鵲結巴地表示拒絕。
“為什麽?”陸在野神情溫柔,語氣不解,“你上次也是自己吹的,結果吹完後就生病了,你應該不太會吹頭發。”
沈知鵲啊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可以幫你。”陸在野繼續說,“馬上要熄燈了,會斷電,不吹幹的話,會繼續生病。”
沈知鵲不想再生病,也不想讓陸在野繼續照顧他。
可讓陸在野幫着吹頭發,同樣也不是他願意的。
他內心動搖着,又一次做出拒絕,“不用……不用的,我可以在熄燈後用幹毛巾擦,我一定會擦幹再睡的……”
“是麽?”陸在野的神色沒有變,聲音卻莫名沒了情緒。
“是的……”沈知鵲回答。
他很久沒聽到回應,便又不知所措地補充說:“對不起……我不習慣別人碰我腦袋……對不起……”
“那如果你沒有擦幹,再次生病,把我也傳染了,該怎麽辦?”
沈知鵲顯然沒想到陸在野會說這種話,他呆呆地愣在原地,看都不敢看陸在野一眼。
他沒察覺到,陸在野已經走到了他身後。
緊接着,他的吹風機被拿走了。同一時刻,陸在野的手指撫進了他的發絲。
沈知鵲聽見陸在野說:“我會輕輕的,不用怕。”
-
盯着劇本,楚知意恍惚想起盛野說的“天定”兩個字。
真奇怪,他竟然能腦補出沈知鵲和陸在野相處的每一幀畫面,連陸在野的神态都生動不已。
明明沈知鵲和他并不像……盡管他們兩個人拒絕吹頭的理由差不多。
而且,和盛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也發了燒。
原因和劇本裏寫的不太一樣,他是因為洗澡時沒調好水溫受了涼。
他吹了頭發的。
“要吹了頭發再睡。”一句話驀然撞進記憶。
楚知意扶住額頭,腦袋裏的恍惚感更甚,臺詞和現實絞纏在一起,讓他神經發痛。
是盛野的聲音呢……
是盛野提醒了他嗎?他在“陌生人”的注視下,不想表現出自己的喜好習慣來,所以把頭發吹幹了?
楚知意漸漸想起了那天的細節。
确有其事。
該死。
他絕對是醉得不輕,不然為什麽會現在才想起來……還是說盛野的提醒根本微不足道,不需要存入記憶。
可為什麽他沒有真的忘記,而是歷歷在目?
“壞蛋盛野。”楚知意嘟囔。
這麽一件小事,居然在他為數不多的記憶空間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怎麽啦?”盛野摸摸他的頭發,判斷已經吹到七分幹,便關掉吹風機,用一支氣墊梳給他梳頭,“我們家小喜鵲為什麽不高興?”
“你就是和陸在野一樣霸道。”楚知意說出口的控訴,卻是另一件事,“明明我們都說了不喜歡被碰腦袋,結果你們都不聽話。”
“我聽話。”盛野迅速與陸在野分割,“你同意我碰了,是不是?”
“哼。”楚知意沒否認。
盛野無聲笑了下,拿起護發精油輕輕抹到楚知意的發尾,“等幾分鐘,頭發就會全幹了,到時候再睡覺,好不好?”
“嗯。”楚知意的聲音有些發悶。
“鵲鵲?”盛野蹲下身看他。
“沈知鵲為什麽不習慣別人碰他腦袋?”楚知意将手搭在盛野肩膀上,“陸在野為什麽一定要給他吹頭發?”
盛野摸了摸他的腦袋,确認溫度正常,“涉嫌劇透,暫時不能回答你。”
“你這個壞人。”楚知意小聲說。
他沒有發燒,可神情和平常并不一樣,仿佛正萦散出某種極致的脆弱來。
盛野把楚知意擁進懷裏,楚知意沒有抗拒,“鵲鵲,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楚知意說,“我就是,總在想劇本上的內容……想着想着我就有點頭疼……可能是我很久沒看過這麽多字了,一下不太适應……”
他的腦子不太好,楚知意又一次想。
為什麽連看這麽簡單的東西都會難受……
真是好沒用……
“那我們就不想了。”盛野沒有笑他,只是慢慢撫摸他的後腦勺,“看文字本來就很耗精神,沒關系的,我們不想了,緩一緩。”
“嗯。”楚知意閉上眼睛,額頭不知不覺間抵在了盛野肩膀上。
擁着他的手臂也不知不覺間用了些力,楚知意幾乎将臉頰埋進盛野脖頸間。
他克制住這種行為,卻仍被冷冽的檀香氣裹得風雨不透。
楚知意記得浴室裏的沐浴露是自然的果香味,不像盛野的風格。大概是盛野專門為他準備的,因為他還看到另一瓶木質味道的沐浴露。
他喜歡果香味,所以擠了兩泵出來,仔仔細細塗抹了全身。
而現在,他竟然也從盛野身上聞到了一點很淺的果香味。
不知道是盛野用了他的沐浴露,還是他的氣味染到了盛野身上。
他只知道,盛野沒有用木質味道的沐浴露——在浴室時,他偷偷擠了一點嗅聞,想看看盛野身上的檀香味是不是由此而來。
他失望了。
沐浴露的味道和盛野的味道大相徑庭,他能很輕易地判斷出來。
他沒有在盛野身上聞到木質香氣。
“你用沐浴露了嗎?”楚知意睜開眼睛,看向盛野。
“用了一點。”
“用的哪瓶?”
“果香味的那瓶。”
“我以為那是你給我用的。”
“是給你用的。”
楚知意的臉頰暈出一點粉紅色來,他吶吶地說:“……那你怎麽偷用我的東西?”
“本來沒想用,可是聞到你的味道了。”盛野的指腹似有若無掠過他耳根,“很好聞,所以也想試一試。”
“試,試過了,然後呢?”話說出口時,楚知意突然覺得,他和小可憐沈知鵲當真有幾分相似之處。
——都會結巴着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盛野笑了笑,十分認真地回答他,“沒有你好聞。”
“謝,謝謝……”
“不客氣。”盛野又輕又慢地捏了捏他的臉頰肉,“我的小笨蛋。”
“……不可以說我笨呢,盛野。”楚知意弱聲反駁。
“不笨,我的鵲鵲當然不笨。”盛野的笑意更甚,語氣卻真摯寵溺得不可思議,“我剛剛是開玩笑呢。”
“你就是壞蛋吧,總是欺負我。”
“那你欺負回來,好不好?”
“該怎麽做?”楚知意誠心發問。
“比如說,也偷偷用我的沐浴露?”盛野誠心作答。
“我不要。”楚知意拒絕,“我不喜歡那種味道。”
“鵲鵲聞過了嗎?”
楚知意一時卡殼,腦海中浮現出自己偷聞盛野沐浴露的鬼祟行為,連臉皮都更燙了些。
“……我才沒有呢。”他無力地回應,“……我就是只喜歡果香味。”
盛野沒有追問,只貼貼他的臉頰,無聲傳遞出某種“心情很好”的信號來。
楚知意不會知道現在的他在盛野眼中是怎樣的可愛。
可愛到盛野差點沒忍住心中的欲望——
舔一舔楚知意脖頸的欲望,去切實嘗一嘗果香味,畢竟楚知意很是喜歡。
然而盛野只是說:“以後也可以試一試我的沐浴露,說不定你不讨厭。”
楚知意又一次被說中了。
盛野沐浴露的味道很像大雨滌蕩過的茂盛森林,清新極了。
他不僅不讨厭,還很喜歡。
只是,和盛野的味道,不太一樣。
他有些沖動地問:“你身上好像有檀香味,是那款沐浴露帶來的嗎?”
這是他一直想問的問題,卻從沒有真正問出口。
他握緊手指,等待盛野的回答。
他預感到這問題或許有些私密。
他想,盛野不回答他也沒有關系。
“不是。”盛野蹭蹭他的臉。
楚知意忽地放松下來,他動了動手指,接着問:“那是什麽?”
“是一種香。”
“香?”
盛野點頭,主動為他解釋:“我奶奶信佛,小時候我總生病,奶奶就帶我去春雪寺住了一年,就在黎城,鵲鵲知道嗎?”
“知道。”春雪寺是黎城最有名的寺廟,可惜他沒有去過。
“寺裏的主持為我調制了一副香料,說平日裏可以點一點,能夠養神助眠。于是奶奶就買下了香料的配方,日日為我點着,後來這成了我的一個習慣。”盛野把楚知意的腦袋往懷裏按了按,“鵲鵲聞到的,大概是香的氣味。”
“這樣啊。”楚知意揪揪衣角,“那在我家的時候,你的習慣豈不是被迫斷開了。”
“不要緊。”盛野捏住他的手指,拯救了可憐的衣服,“賴在男朋友家,要比點香重要太多。”
“你還要賴在我家嗎?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瞎想,我是說,如果你還要賴在我家,我可以允許你……維持你的習慣。”楚知意不看他,“畢竟你點那麽多年了,強行斷開也挺難受的……”
“鵲鵲讨厭這種味道嗎?”盛野問。
“……不算讨厭。”楚知意選擇誠實作答。
“那我就聽鵲鵲的話。”盛野與他指尖相對,像做一個承諾,“謝謝鵲鵲。”
-
和盛野說了會兒話,楚知意的頭發自然而然幹了,腦袋也不再疼痛。
他依舊不困,新環境帶給他不安和奇妙的興奮。
他暫時沒法睡着。
盛野看出他的狀态,問他要不要去游戲室玩游戲。
在楚知意家住的那些日子,盛野常常陪楚知意玩游戲。
楚知意買過很多游戲,有些是自己喜歡的,更多則是跟風買的。
“喜歡玩游戲嗎?”兩個人第一次一起玩游戲前,盛野這樣問楚知意。
“喜歡,但不常玩。”楚知意說。
“為什麽?”
“一個人玩游戲,總感覺有點害怕。”當時的楚知意有些出神。
害怕什麽呢?害怕被游戲裏光怪陸離的世界吸走,楚知意想。
他沒有把原因告訴盛野,他覺得這很奇怪,還帶着不切實際的幻想成分。
盛野沒有嘲笑他奇怪的害怕,“兩個人一起玩的話,還會害怕嗎?”
“不知道。”楚知意想了想說,“沒有和其他人一起玩過游戲。”
“要不要試一試?”
“可以啊。”一起玩游戲所能帶來的體驗或許會意想不到,楚知意幾乎不需要猶豫。
實際證明,盛野是個太過靠譜的隊友,無論玩什麽都得心應手,游刃有餘。
楚知意就溫吞些,會有過不去關卡的情況。這種時候,盛野就操控着屏幕裏的小人貼在他身旁,提醒他幫助他,和他一起到達終點,一路上不離不棄。
雙人游戲的嘗試結果比楚知意想象中還要好。
屏幕裏的世界色彩缤紛,楚知意沉浸在其中時,依舊會産生“萬一被吸進去該怎麽辦”的想法。只是這種想法再浮現時,他不會再那樣害怕了。
盛野也在玩這個游戲,他想,那盛野也會被吸進去的。
兩個人一起探索陌生的世界,應該不會是太壞的體驗。
在游戲類型上,楚知意偏好于雙人配合的解謎過關,盛野則會選些運動健身游戲。
為表公平,兩個人選的游戲總是交替來玩。
玩了幾天游戲,楚知意連飯量都大了些,好在盛野的廚藝一如既往優異,他就算蹦蹦跳跳也不覺得辛苦。
思緒回到現在,楚知意跟着盛野去了游戲室。
盛野選出一款輕松的過關小游戲來,和他一起坐在地毯上。
楚知意捏着游戲手柄,發現游戲界面裏有單人的通關存檔。
“你玩過這個游戲了啊?”
“嗯。”
“再玩會不會無聊?”
“不會。”盛野說,“玩過之後,我們就可以輕輕松松探索了,失敗也沒關系,不會影響進度。”
“對哦,真好。”楚知意按下“開始”,開開心心地玩起了游戲。
因為盛野那番話,楚知意罕見地沒了越闖關越緊繃的興奮性,開始随心所欲地在游戲裏亂跑亂跳。
反正已經通關了。
失敗也沒關系。
大約半小時後,楚知意的小人自由地掉落陷阱,因為這個可憐的角色沒有得到及時的操控。
——楚知意睡着了。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傾斜,靠在了盛野肩膀上。
盛野操控着自己的角色,跳入搭檔所掉落的陷阱。
Game Over。
盛野關掉游戲,抱起熟睡的楚知意,走回房間。他小心地将楚知意放到床上,為楚知意蓋好被子。
“晚安,鵲鵲。”盛野傾身而下,唇與楚知意額頭的距離逐漸僅剩一毫。
“……嗯。”楚知意的呢喃阻止了這一毫的消失。
盛野直起身,不滿地撫了下楚知意的鎖骨。
“……晚安,盛野。”楚知意抓住他的手指,聲音低不可聞,大概是強撐着最後一絲清醒。
盛野聽見了。
“謝謝我的鵲鵲。”他這樣回應,聲音是人盡皆知的愉快。
楚知意好似笑了下,然後真真正正地睡着了。
盛野看了楚知意許久,選擇重新完成戀人之間應該有的晚安吻。
盛野認為,這是一種職責。
雖然是他單方面的,一廂情願的職責,楚知意根本無從知曉。
可那有什麽關系呢?
總有一天,他會光明正大地向楚知意索取吻,也索取愛,楚知意不能拒絕。
盛野低頭,将吻印在楚知意的手背。
永遠抓緊我,鵲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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