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生病

生病

“天氣降溫了。”盛野給楚知意圍好圍巾，親親他的臉蛋，“一個人睡覺會很冷，如果睡不好的話，我就接你回家，好不好？”

“不會冷，有地暖。”楚知意好笑。

“我會冷。”

“我的房子裏也有地暖。”楚知意撫摸盛野的側頸，“你好黏人，盛野。”

盛野低低地嗯了聲，抱着楚知意不松開。

楚知意由他抱着，過了半小時才下樓去找宋羽煙。

宋羽煙已經坐進了車裏，臉上沒半分不耐煩的表情，看見楚知意坐到身邊後，對司機說了聲“回家”。

楚知意喊了聲“媽媽”，她這才真正看向楚知意。

一絲不明顯的怔愣在她眼底浮現，又在頃刻間消失無蹤——今天的楚知意，有些不一樣。

……像是一只煥出新羽的喜鵲，鮮活明媚，透出沒受過一點傷害的天真氣。

一看就是被好好地愛護和照顧着。

過去的很多年裏，宋羽煙從沒見到過這樣的楚知意。她試圖去想盛野是怎樣做到的，可她想不出來，她模糊地知道楚知意喜歡盛野，卻不知道盛野對楚知意的愛意到達幾何。

很喜歡嗎？是真的喜歡嗎？

不會的。

盛野怎麽可能對楚知意有真心，他是一個年少時就慣于僞裝的人，楚知意一定是被他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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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的孩子明明這樣平凡……

宋羽煙擡手，好似想觸碰楚知意的嘴巴，楚知意不明所以地避開了。

“媽媽？”楚知意沒看出宋羽煙的異樣。

“身體難受嗎？”

“沒有。”

“不要騙媽媽。”

“沒有騙。” 楚知意仍是茫然。

宋羽煙垂了垂眼，不再說話了。

楚知意糊糊塗塗地迷惑着，半晌後才領會到宋羽煙話中的深意。

一瞬間他簡直要窘迫到不能自已，扯扯圍巾将自己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如果不是礙于有司機在，宋羽煙恐怕會問的更完整吧。

都怪盛野，昨晚上兇得要命，連接吻時都比平時要狠，他的嘴巴一定腫了，幸好現在是冬天，穿着多遮得嚴，不然還真不知道擋不擋得住身上的痕跡。

楚知意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路無言地回到了楚家。

現在整個三樓只有他一人居住，許子悠不知道他要回這裏，自然就安心忙着自己的事，沒有和他一起回來。

其實本來也不需要許子悠看着他。

他只是想回來找些東西，找不到的話就會離開，不會耽誤太久。

“媽媽，哥哥告訴我，我們以前來黎城的時候，我畫過很多寫生畫。”楚知意問宋羽煙，“他讓我找出來給他寄過去。”

“嘉言告訴你的嗎？”

“嗯，我不太記得，他說有。”

“寄過去幹什麽？”

“他下個月要去P州滑雪度假，說想給那的房子挂兩幅畫。”

“我記得他的藏品不少。”

“他說他就想挂我的。”楚知意刻意露出點得意來，“雖然我知道我比不上大師們。”

“可是時間太久了，知意，不一定能找到。”

聽着宋羽煙的話，楚知意知道，他過去的畫或許還被放在哪裏。不然的話，宋羽煙會直接說“沒有了”“找不到”之類的字眼。

搬出楚嘉言來果然好用很多。

只是為什麽，他總覺得宋羽煙有些煩躁？因為他而産生的煩躁，是他剛才的表現出破綻了嗎？

“您把它們放哪了，我自己去找吧。”

“媽媽也忘記了，等明天媽媽問一問，讓大家幫着你一起找。”宋羽煙神情溫柔，仿佛楚知意感受到的都是錯覺，她不以為意般略過了這件事，“是不是還沒有吃飯，飯已經做好了，媽媽陪知意吃一些吧。”

“不用，我吃過了。”楚知意頓了下，“我再陪媽媽吃一點吧。”

“嗯。”宋羽煙點頭。

飯桌上的菜色和他上次來時沒什麽區別，依舊有鴨湯，甜品也依舊是抹茶小蛋糕。

他每一樣都吃了一點。

吃東西的時候，他不着痕跡地觀察着宋羽煙，然後确定了一件事情。

宋羽煙喜歡吃抹茶小蛋糕，或許不是很喜歡蛋糕，但是喜歡抹茶的口味。

吃到抹茶時，她的神情會更平和一些。至于鴨湯，她應該不喜歡，甚至有些厭惡。

可她依舊喝了兩小碗，就像有什麽無形的人正監視她一樣。

上一次來時，楚知意曾問過做飯的阿姨，阿姨說，每天的菜譜都是有規律的，想要加餐或其他甜點時，雇主們會直接告訴她。不過宋羽煙從來沒為這件事找過她，而楚昊廷會在不想吃時直接讓她換餐。

阿姨也說，在他回家前，家裏從沒做過抹茶蛋糕，蛋糕是宋羽煙專門為他準備的。

阿姨很感嘆，還問他為什麽五六年都不回家。阿姨說，一個能時時刻刻記着孩子喜好的母親，一定很愛她的孩子。

他當時是怎麽回答的呢？

他說他忘記了。

物理意義上的忘記。

他知道，一個的喜好會變，習慣會變，甚至連聲音容貌過敏源都會變，可如果那本來就不是他的喜好呢？

譬如抹茶蛋糕和鴨子湯。

宋羽煙既然喜歡吃小蛋糕，為什麽從來不提起？宋羽煙既然讨厭喝鴨湯，為什麽從來不言說？

習慣嗎？

還是真的有人會看到她？所以她需要保持在一定的規則裏，怎麽看呢？客廳有監控嗎？

楚知意擡起頭來，沒有看到任何明顯的攝像頭。

“媽媽。”

“怎麽了？知意。”

“可以跟你說一個秘密嗎？”

宋羽煙神情如常，可楚知意時刻觀察着她，才得以捕捉到她瞬間顫動的睫毛。

“什麽秘密？”

“我真的很讨厭爸爸。”

那顫動變得劇烈了。

楚知意狀似不解，“你也讨厭他，是不是？你明明很讨厭吃這些菜，可還要按分量堅持吃完，是不是他逼你這麽做？”

“住嘴！”宋羽煙的慌亂一下掩飾不住了，“你胡說什麽！知意！”

“本來就是嘛。”楚知意的火氣仿佛也湧了起來，“我才回來幾次啊，都沒見過他幾面，他能有哥哥忙嗎？他的公司本來就是咱們家的分産業而已，哥哥還總是陪我吃飯過節呢。”

“你的意思是昊廷比不上嘉言嗎？”宋羽煙的眼神倏爾冷了起來，“嘉言哪裏能和你爸爸相提并論。”

“這可不是我說的。”楚知意說，“是爺爺告訴我的，他說，爸爸的能力本來就不如哥哥，又心比天高，容易吃絆子，這世界上優秀的人太多了，不謙虛是走不穩的。而且爸爸和你結婚只是為了證明他不需要家族的扶持也可以立足……”

“……你爺爺還說了什麽？”

“還能說什麽，只是說他的想法果然沒有錯，哥哥年紀輕輕就可堪大任，而爸爸還需要他的扶持才能保證公司不落窠臼平穩發展……”

“夠了。”宋羽煙打斷他，“沒關系了。”

“什麽？”楚知意沒聽懂。

“反正老頭子也活不了幾年了。”宋羽煙恍若呓語，幾不可聞。

楚知意悚然一驚，“你說什麽？媽媽？”

宋羽煙如夢初醒，聲音和神情一并轉為冷肅，“知意，楚嘉言真是把你給帶壞了。”

楚知意在桌下無聲地點了點自己的膝蓋，反問：“什麽叫帶壞？你憑什麽說我哥哥？憑什麽教訓我？”

“我是你媽媽，自然有權管你，更有權教訓你。”

“那既然是楚嘉言帶壞了我，你更應該教訓楚嘉言才是。”

“知意，這麽多年，你只學會了頂嘴是嗎？”宋羽煙站起身來，高高地審視他，過了很久才重新開口，“子不教，母之過，你在外面太久了，連尊重兩個字都忘了怎麽讀。”

“因為你教我的，我都忘記了……” 楚知意不看她，聲音裏卻有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寂然。

“那媽媽現在告訴你，如果你學不會尊敬父母，學不會做一個聽話的好孩子，那你就永遠也不要想離開這裏，更不要想見到盛野。”

“你是在威脅我嗎？媽媽。”楚知意看向宋羽煙。

宋羽煙的語氣軟了下來，“知意，媽媽是為了你好。”

楚知意不再多言，起身離開餐桌，回了自己的房間。

整棟樓都靜極了，唯有水晶吊燈散着冷溫，猶如燈火通明的鬼宅。

三樓卧室內，楚知意反鎖房門，撐着臉伏在床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手機屏幕。

他想，他剛剛做的壞事應該還算成功。

成功激怒自己的母親并非他的本意，他只是有些想知道，他的母親在怕什麽。

現在結果毫無疑問了，宋羽煙怕楚昊廷，也愛楚昊廷。

至于後面的争吵，不過是側面佐證了一件事——他和楚嘉言，确實不是一起長大的。

意外認識的小女孩、同學聚會，還有……盛野，樁樁件件都證實着這個猜想的真實性。

他不是傻子，何況證據就擺在他眼前。

蛛絲馬跡拼湊，他大概能還原出一點點屬于他自己的，真實的人生。

雙子兄弟——他和楚嘉言。

楚嘉言是爺爺選定的繼承人，所以從小就被爺爺抱去M國撫養，而他則在楚昊廷和宋羽煙結合而成的家庭長大。

楚嘉言說的并不都是假話，他口中所有的過去都是真的，只有一點是假的——那就是過去裏只有楚嘉言一個人，沒有楚知意。

那是屬于楚嘉言一個人的過去，可楚嘉言不着痕跡地将他加了進去，然後講給他聽。

他們是雙生兄弟，他對此深信不疑。

可不屬于他的終究不屬于他，真正的他沒有繁華快樂的過往，虛假的過往沒有盛野。

他想他在一步步接受這件事情，只是他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

……他有些怕。

楚嘉言在騙他，盛野也瞞着他……他們用謊言和隐瞞織就了一張名為保護的網。

他們不想讓他知道過去，為什麽？

大概網的背面只會是森森噩夢，就像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他做了失憶後最可怕的一個夢。

他夢到自己從樓上掉下去了。

楚知意難以呼吸，連眼前的世界都變得天旋地轉。

他摸了下額頭，燙意分明。

發燒了嗎？不會是因為盛野那個混蛋吧，故意要和他親密無間……不會的，楚知意又自己做出回答，他感覺到的，是幹淨的，還有抹過藥的痕跡。

溫度降低？身體不适應？所以生病了？

還是單純的錯覺？

楚知意撐着床坐起來，走到洗漱臺前用涼水澆了澆額頭，短暫緩住了令人頭痛的發熱。

“叮——”

【手機提示，您有一封新郵件】

新手機只有一道密碼解鎖，答案是盛野猜出來的0909。楚知意解開屏幕，打開不久前才剛剛登錄的郵箱，點開新收到的郵件。

【尊敬的雇主，您要我調查的事情已經有了眉目。】

【楚知意，24周歲，黎城人，兩歲半起就讀聖惠國際雙語學校，直至高中。高中的第二年，他辦理了休學手續，并幾乎一年沒有蹤跡。但在休學後，他曾住院三個月（病因不明），我鬥膽猜測他是患了大病在安靜的地方修養，所以出現一年的空白期。之後，他作為繪畫藝術生轉入黎城一中高三年級1班，入學日期9月9日。】

楚知意虛虛撫過這個日期，很久後才繼續向下看。

【次年七月份，他再次自黎城失去蹤跡（原因不明）】

【您要求的楚知意0-19歲成長時間線已大致調查完整，詳細日期和情況請在附件中查收】

【對額外新增問題“盛野高考結束當年為什麽休學一年”做出回複：據調查，當年七月末，盛野進入黎城邊郊的安成私人療養院進行療養，恰好一年，與題中時間相符。】

【PS：請勿忘記支付尾金，卡號如下。如有其他委托，歡迎再次來件。】

楚知意将錢打過去，委托結束。

一個由他委托的調查，被調查的對象是他自己，還有一個和盛野有關的額外問題。

他想，他不需要再問什麽了，能查出來的只是一些表面的東西，盡管這些表面的痕跡也幾近于無，不算好查。

他将附件下載下來，而後删除了郵件。

附件比委托人說的要詳細太多，不過楚知意不是很感興趣，況且裏面還有很多不算重要的信息。

只有一句話吸引了他的注意。

“黎城一中藝術樓後園曾栽植一棵落羽杉樹（現已死亡）。楚知意為其繪制過一幅油畫，當年挂于藝術樓長廊展覽，現原件不明。”

家裏的事，努力再寫一章給它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