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殺

一殺

一尺半長的烏木板寸許厚，重重地打在嘴上，一板子下去便見了血。

兩個年輕內監一左一右牢牢鉗住跪在正殿前的緋月，掌罰的大太監見楚女官撩了簾子出來，立刻扯着嗓子指揮道：“給我打，狠狠地打！”

連江楚走近兩步，見那刻滿宮訓的木板上，濃稠的血填滿了凹槽，原本面貌端正的緋月此刻口鼻已血肉模糊，嘴角爛紫。

宮裏慣會拜高踩低，太監們自然也想跟最得寵的女官賣個好兒，見她走過來，下手便愈發狠辣了。

待她站定，兩顆連着碎肉的槽牙正巧兒滾在她的彩繡紅鯉紋錦鞋上，她驚了一下，忙往後退了半步。

大太監見狀兇神惡煞地呵斥道：“我瞧你是故意的！一口血早不吐晚不吐，偏偏這會子吐，污了楚女官繡鞋緞面兒，不知悔過罪加一等，給我繼續打！”

緋月連連搖頭，鬓發全亂了，猛地掙開鉗制撲上前來，血水混着淚染在連江楚的裙擺上。

她驚怖萬分地求饒，“楚女官，您饒了我吧，我真的知錯了，往後再也不敢了！求您高擡貴手，饒我一命吧！”

連江楚從未親眼目睹這般景象，心中微微震動。

她眸色沉沉地看着眼前形容凄慘的人，抿了抿唇角，“我本意并非如此，你躲着罵我被我撞見，那一巴掌便就此勾銷了，可你非要禦前告狀。今兒明明不該你當值，你故意來皇上跟前兒晃蕩，你存了什麽心思你自個兒清楚，如今不過是你咎由自取！”

大太監喝道：“一個兩個死人一樣，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把她拉過去！”

緋月一慌，死死抱住連江楚的腳，“我并沒有想到這一層，是曉莺撺掇我的，求求您放過我吧，我再不敢了！”

曉莺？那個瞧着畏首畏尾的宮女？

“呵，當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連江楚斂睫看她，“罷了，我便暫且放你一馬，你可要好好記着今兒個的教訓，再敢亂嚼舌根，仔細你的皮！”

“再不敢了！再不敢了！”緋月磕了兩個頭，連滾帶爬地捂着臉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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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女官心善，難怪咱們皇上捂在心窩子疼着。”大太監袖着手笑道，“這宮女兒不比內監，歷來犯錯兒都不興打臉，這個不開眼的東西沖撞了皇上心尖兒上的人，挨幾下板子算是便宜她了。”

周全壽，掌刑罰殿上太監，趨炎附勢，壓榨手底下當差的小太監，屬性無。

連江楚淡笑道：“周公公太高看我了，皇上最看不慣這些個勾心鬥角的小把戲，處置了她以正宮風，同我又有多大關系呢。”

“楚女官可不要妄自菲薄了。”周全壽揮了下浮塵，眼瞅着四下無人，意有所指道，“你可是皇上跟前兒頭一個正兒八經的司寝女官，在皇上心裏頭，那些個主子娘娘未必比得上你。更何況，你跟咱們皇上朝夕相對的，若是你肯再花點兒心思……得了寵，必定更壓她們一頭，楚女官的好日子可還長着呢。”

這是暗示她引誘皇帝了？可見是個瞧不明白的。

小人難纏，連江楚不欲得罪他，順着他的話道：“那就借您吉言了，倘若真有那麽一天，我可得好好謝謝您。”

*

任務完成，連江楚點開錢袋圖标，裏面果然顯示100金幣，這可是她在游戲世界獲得的第一筆資産，頗有成就感。

天性使然，有了錢第一時間開始逛商城。

系統适時地跳出來，“打算買什麽呢？”

連江楚美滋滋：“買皮膚啊！”

【系統】：……

一陣無語，系統最終還是友情提醒她道：“你确定不留着買點兒有用的東西？皮膚重要還是小命重要？”

“什麽意思？”連江楚警覺，“我馬上要有危險嗎？”

【系統】：只是奉勸你一句而已。在這個世界裏，弱肉強食，殺機四伏，所有的前提都是保命，別太樂觀，一切才剛剛開始，這裏沒有那麽簡單。以後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我勸你還是不要浪費資源了。

連江楚悶悶地應了一聲，“哦。”

她唇角向下一撇，眼尾耷拉着，剛才還美得冒泡兒，一轉眼卻喪喪的。

“哎。”系統嘆了口氣，“你能不能別動不動擺出小可憐兒的模樣。”

明明兇悍的要命，還偏要裝弱勢群體，可她只是智商弱勢而已。

“那你能偷偷告訴我，下一個危機是什麽嘛？”連江楚嬌滴滴地問。

【系統】：不能。

……

連江楚一秒變臉，“你滾吧，朕要歇息了。”

【系統】：……

女人真是一種可怕的生物。

“哎，你等下！”連江楚倏地察覺到什麽，“我怎麽覺得你的聲音沒那麽蠢啦？”

原本像是魯班大師那種電音混聲，現在有點趨近于普通男聲了。

系統自動忽略那個蠢字，“你越強大，我越人性化，能給你提供的便利也就越多，所以你要趕快成長為高級玩家。”

連江楚睜大眼睛，“你還會進化啊？那以後你會不會被我召喚出來，像是守護靈一樣給我打輔助啊？”

【系統】：……快睡覺吧，夢裏什麽都有。

連江楚氣哼哼地入睡，夜半卻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了。

系統的警告起了作用，她不敢睡得太死，立刻警惕地睜開眼。

燭光點亮，沒想到罪魁禍首竟然是一只斷了腿兒在床角蹦跶的小強。

按道理來說，跟軟妹子不搭邊兒的連江楚應該立刻上去把它一腳踩死，然而現實是。

“啊——”嘹亮又富有穿透力的女高音響徹整個後院配房。

卻非殿全是內監當差，不與宮女住在一處，緋月那幾個已經收拾包袱走人了，只剩下隔壁房的司門女官，秦珂。

連江楚狼狽地從裏間奪門而出，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長夜漫漫，她總不能在外面待一整晚吧，可回去睡她又不敢。

“難道那100金幣是讓我留着買殺蟲劑？”連江楚狐疑地想。

卻見斜對面房間的竹篾紙後燭火跳躍，不多時，秦珂捧着一盞燈推門出來。

秦珂慢條斯理地掩上門，一轉身同披頭散發的連江楚打了個照面兒。

她猛地退了一步，怔愣了片刻才道：“楚女官，這大半夜的你怎麽站在外面？吓了我一跳。”

連江楚見她穿戴整齊，問道：“珂女官這是起夜？”

“我這幾日心神不寧的，方才魇着了，夢到有女人的尖叫聲，吓了一身冷汗。”秦珂似是心有餘悸道，“我去打些水來擦擦身子。”

“并不是夢，卻是我房裏有蟲子，将我吓得狠了……我最怕蟲，不敢回去。”

秦珂聞言簡直哭笑不得，進去一看，“是只蜚蠊罷了，如何教你怕成這樣，我當是甚麽可怖的東西呢。”

一腳踩死踢了出去，将躲得遠遠兒的連江楚拉了進來。

這一番折騰，兩人睡意全無，索性圍坐着閑聊。

“……你瞧着倒像是嬌養着的小姐。”秦珂笑着道，尋常農家丫頭哪裏這般嬌貴，一只蜚蠊吓掉半條命。

連江楚皺了下鼻子，“你別笑話我了。”

“一同當差有段日子，還不清楚你名兒呢，你姓江是麽？”

“我姓連，走車連，連江楚。”

秦珂斟茶的手一抖，茶水潑了一手，幸好是溫涼的。

連江楚疑道：“怎麽了？”

“哦，沒什麽，我手滑了一下。”秦珂忙起身拿抹布将桌子擦淨。

*

連江楚倚着柱子點頭如搗蒜。

內殿靜若無聲，她漸漸神識全模糊，光潔的額頭抵在雕花柱子上，櫻唇微張，長睫輕斂。

站着睡着也是門本事，皇帝心中好笑，輕輕放下禦筆，推了堆積如山的奏折，走上前去近距離觀賞一番。

陰影如龐大的猛獸籠罩下來，連江楚若有所覺，蝶翼似的睫羽顫了顫，眼皮掀開來。

一張放大的俊顏近在咫尺。

連江楚陡然一驚，騰地站直了，“唔……皇上……”

皇帝輕笑出聲，“朕準你不必守夜，晚上回去好好歇息，怎麽白日裏當差還是昏昏欲睡呢？”

“奴婢……奴婢昨兒沒睡好。”連江楚撓了撓微微刺癢的額頭，眼神迷蒙，“奴婢房裏有一只……蜚蠊……”

“呵。”皇帝拇指按在她額角印出的雕花樣子上，輕輕地摩挲了下，“朕當你天不怕地不怕，怎麽偏偏怕一只蜚蠊呢？”

他掌心倏而拍在她額上，“沒出息。”

連江楚哎呀一聲，鼓了鼓嘴，小聲嘟囔道：“皇上就會嘲笑奴婢。”

“那怎麽着？”皇帝瞧她使小性兒的模樣着實可人疼，似真似假地道，“朕派人專門去給你除蟲？”

“很不必如此，奴婢擔不起。”連江楚屈膝行了個不甚規整的禮，俨然氣性兒又上來了。

皇帝半眯着眼，“朕瞧這蜚蠊卻是個好東西，待哪日你犯了錯，朕便命人捉來一甕陪你解解悶兒。”

連江楚被狠狠噎了一下，清亮的鹿眸可憐巴巴地望着他，委屈道：“皇上怎麽這樣，虧得奴婢連夜趕制香囊替皇上驅蚊蟲呢。”

皇帝挑眉，瞥了一眼殿內各角落懸挂的不明物體，嗤笑道：“這頂多算布料吧？頂着香囊的名兒，朕都替它臊得慌。”

“……”連江楚握拳，我忍。

“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功效。”連江楚解釋道，“奴婢在裏面放了藿香、艾葉、菖蒲、白芷、金銀花、丁香、蘇葉、薄荷，用來驅蚊最好不過，比熏香管用多了，還不嗆人。往後皇上夜裏批閱奏折的時候，就不怕蚊子叮咬啦。”

她笑眼彎彎，瞳仁兒裏的光點亮如星子，皇帝斂睫看她，眸色深深。

“皇上不誇獎下奴婢嗎？”連江楚認真地眨了眨眼。

皇帝唇角漾起微小的弧度，嗓音如甘醇的烈酒，尾淨餘長，“嗯，朕的楚楚很聰穎。”

連江楚捏了捏軟乎乎的耳垂，別扭地搖了搖身子。

誰是你的楚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