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殺

一殺

夜幕低垂,一只幼貓卧在金鑄落地燈臺的倒扣寶蓮底座上,百無聊賴地舔着前爪的的毛兒。

九條金鱗赤尾魚雕工精湛,錯落有致地排列着,魚口各銜着一顆大小均勻,圓潤明亮的夜明珠。

兩個年輕內監輪番搖着風輪,木質扇葉兒轉動間,裹挾着冰鑒的絲絲冷氣,殿內溫度宜人。

連江楚慢條斯理地研着墨,不由便有些出神。

柔和的光線映襯下,潛心貫注批閱奏折的少年皇帝豐神俊朗,偶爾濃眉一壓,眉心向下聚攏之時,淩然之勢猶如劍氣,鋒利逼人。

自古皆有紅顏禍水,媚亂朝綱一說,卻不知,男色同樣惑人心智。

她是要殺了他的,她記得很清楚。

“唉……”連江楚一時失神,不由嘆氣出聲。

扶住禦筆的修長大手一頓,皇帝轉眸看了一眼身側薄有愁色的司寝女官,輕輕挑了挑眉。

飽蘸朱砂墨的黑漆描金狼毫抵在筆山上,皇帝倏而伸臂将神思飄忽的女子拉入懷中。

伴随着一聲輕呼,猝不及防的連江楚已跌坐在皇帝的大腿上。

皇帝長臂攬着她瘦削的肩。

夏日衣衫單薄,他隐約感覺到這具身子的嬌弱單薄,似是喟嘆一般輕聲道:“你這樣瘦小……”

“皇上……”連江楚懵然喚了一聲,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皇帝望進她一雙剪水秋眸裏,唇角微勾,“楚女官方才盯着朕想什麽呢,唉聲嘆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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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江楚眨了眨眼,“不曾想什麽,奴婢發呆罷了。”

她說罷輕掙了一下想起身,奈何腳不沾地,被高大颀長的他這樣抱着,除了他寬闊的胸膛,別無支撐之處。

她像一只惶然無助的小白兔,濕漉漉的眸清亮,瞳仁兒映出他的輪廓。

皇帝有心逗弄她,故意将攬着她的手臂更放低了些,嬌小的身子橫躺在他懷中,她神色更慌。

“皇上忙完公務了麽,奴婢着人去叫司浴太監……”連江楚轉移話題道,眸光一轉,卻見殿內的小太監早已沒了人影兒,不知什麽時候退下了。

皇帝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重新将她扶起來,寬厚有力的大手卻下移,撫在她的薄背上。

他垂首靠近她,溫熱的氣息漸近,高挺的鼻尖似有若無地與她相觸。微燙的唇似是不經意蹭過她柔軟的臉頰,帶着些微的癢意,連江楚敏感地瑟縮了一下。

皇帝虛阖着眼,低沉地嗓音迷醉一般,“今夜侍寝嗎?”

“嗡”地一聲,連江楚只覺得腦殼被人重擊了一下,嗫嚅着開口:“……皇上別打趣奴婢了……您歇息麽,奴婢這就去叫司浴……”

“不必”,皇帝打斷她,“今晚你來伺候朕沐浴吧。”

“……”連江楚小臉兒皺成一團,吞了吞口水,試探地問道,“皇上是不是故意吓唬奴婢呢?”

皇帝輕笑,“朕為何要吓唬你?”

連江楚小聲道:“奴婢是想呆在皇上身邊兒多蹭一會子涼風,才要留下來伺候筆墨的……莫不是皇上看穿了,想教訓一下奴婢?”

她長睫忽閃着,紅潤的小嘴兒微張,楚楚可憐的模樣。

皇帝失笑:“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

同桌角下那只怕生的幼貓,神情別無二致。

連江楚腦子已經不轉了,“像一只待宰的年豬?”

“……”鹿或是羔羊之類,用哪個不好,不過她自個兒要這麽形容,他也是沒意見的。

皇帝輕輕點了下她的俏鼻,眸色微深,“不想侍寝麽?”

連江楚被他偉岸的身形籠罩,卻漸漸鎮靜下來,“奴婢以為,皇上不欲寵幸不喜之人,是以才對太後娘娘送來的美人百般推诿,而奴婢只是皇上用來迷惑太後娘娘的障眼法兒。還請皇上放心,奴婢必當恪守本分,不做攀龍附鳳等非分之想。”

皇帝勾唇,“你覺得朕是在試探你?”

這話裏有陷阱,連江楚不敢應,怕安上妄加揣測聖意的罪名。

“呵。”皇帝一只手游移到她纖細脆弱的後頸,輕輕摩挲,“母後豈是好糊弄的,朕若是始終不碰你,母後必定起疑,到時候還會遷怒于你。”

連江楚聞言一怔,細白的牙齒無意識地咬着下唇。

她并未想到這一層,更摸不準皇帝的心思。

“即便是做戲,朕也要挑個能下嘴的,否則難免膈應,朕何必委屈自己。”

“……”大豬蹄子!

他的意思是,假戲真做,徹底消除太後娘娘的疑心,以免後顧之憂?

連江楚心下微緊,“如今珂女官每日去長信宮,她帶去什麽消息,自然是皇上您說了算。”

皇帝挑眉,“你倒也不算太笨,不過拖了這一時又如何,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他望着冰鑒升騰起輕絮般的白霧,“朕是這江山之主,于皇嗣有不可推卸之責,這是國事,朕可以沒有子嗣,但皇家血脈不得無以繼承。”

“……”這令人窒息的操作,連江楚勉強維持臉上的笑意,“皇上所言極是,那既如此,皇上何不廣選秀女,挑些合眼的充實後宮,也好為皇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

皇帝意味不明地呵了一聲,“如今這些莺莺燕燕已經讓朕很是煩躁了,還要再選?”

他掐着她的下巴,“你本事些,多生幾個什麽事兒都沒有了。”

“???”游戲劇本到底是誰寫的,瑪麗蘇本蘇了。

見她愣愣的不說話了,皇帝嗤笑一聲,“就這麽怕朕?”

他松了手,起身将她帶起來,雙手扶上她圓潤的肩頭,“朕并未要你即刻侍寝,等母後什麽時候問起來再說罷。只要你乖一些,朕必然不會虧待你。”

連江楚木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渣龍果然還是在試探她,若她方才表現地急欲.求寵,那便不是他心目中的人選。

她突然明白,為什麽系統告訴她,第一關是最簡單的一關。

因為目标人物是自動送上門的。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宮女,想要刺殺皇帝難如登天。但,是他親手将她帶到自己身邊。

連江楚吐了一口胸中的濁氣。

能贏。

*

卻非殿後院配房。

香雪放下包袱後,連口茶也沒來得及喝便敲響了隔壁房的門。

連江楚看見來人後,面兒上微詫,“香雪,怎麽是你?”

“楚女官,我奉太後之命,回來禦前當差。”

香雪笑盈盈地揖了一禮,烏溜溜的眸掃視一圈兒,見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道,“楚女官是不是想問,為什麽來的不是曉莺?”

連江楚輕輕點頭。

“因為曉莺被毒啞了!”香雪一手攏着嘴,“你一定猜不到下毒的人是誰!是香霧,沒想到吧?”

連江楚睜大眼睛,“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

香雪怕她不信,細細地解釋道:“我都聽說了,你替我們三個沒犯錯的禦前宮女求了個恩典,但皇上只答應讓其中一個回來,你選了曉莺對嗎?”

“正是。”連江楚點頭道,“昨兒太後跟前只有曉莺和香霧兩人,你調去哪個宮了呢?”

“我原本是恰景殿陳小儀身邊兒的奉茶宮女,自然是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了。”香雪趕緊又拉回正題,“能來禦前伺候皇上,是多少宮女夢寐以求的好事兒,你選了曉莺,香霧嫉妒在心,偷偷下藥毒啞了她!卻沒想到,太後娘娘命人徹查此事,在香霧包袱裏發現了罪證!”

香雪努力回憶了一下,接着道:“禦醫說,是漆樹酒,還泡了生半夏!”

“天吶!”連江楚捂住嘴,“那曉莺現在怎麽樣了?禦醫怎麽說,還能治好嗎?”

“治不好了,這輩子也說不了話了!”香雪斬釘截鐵道,“曉莺現在喉嚨腫痛地滿地打滾兒,根本出不了聲兒,連喘氣兒都費勁呢。”

連江楚愣了好半晌,面露愧疚之色道:“如此說來,還是怪我,若不是我同緋月争執,你們也不會被皇上趕走。更何況,是我選了曉莺,本覺得是好事兒,沒想到竟因此害了她……我可真是難辭其咎了!”

香雪哎呀一聲,語氣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我說你怎麽什麽事兒都往自個兒頭上攬,跟你有什麽關系!”

她就沒見過楚女官這樣傻乎乎的人,被別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要我說啊,這就是因果報應!曉莺平素就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你瞧她老實巴交地說話都不敢大聲,實際上背地裏淨幹缺德事兒,我從前跟她一塊兒當差的時候就發現了,她最會拐彎兒抹角的跟主子告狀,比緋月還讨厭!”

連江楚眨了眨眼,“可我瞧她并不像是這種人呢……”

“你這樣的瞧誰都是好人。”香雪咕哝了一聲。

“那香霧呢?”

“香霧嫉妒同僚下毒害人,這是大錯兒,都人贓并獲了,還咬死不承認,太後娘娘命人割了她的舌頭,趕去永巷涮恭桶了!”

“唉——”連江楚長長地嘆息一聲,微微垂着眸,似是無限惋惜的模樣。

濃密的長睫輕輕覆下,遮去了她眸底的暗光。

“你可別難過。”香雪勸慰道,“若是旁人也就罷了,這兩人很不值得你同情,一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二來,她倆可沒盼你點兒好,你只當緋月那種人是壞人,實則不然,她不過是逞能瞎叫喚罷了,內裏陰毒的人才是真的十惡不赦!”

連江楚輕輕扯了扯唇角,眸光深遠。

原來,她這種人才是十惡不赦啊。

“對了,我來卻非殿之前,陳小儀交代我呢,讓你去恰景殿一趟。”香雪傳話道,“陳小儀聽說你特制了一種驅蚊蟲的香囊,想叫你去教一下宮女怎麽做。”

連江楚應了一聲,卻見眼前藍色光幕驟然彈出來。

!大鬧恰景殿,獎勵1000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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