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歸來

歸來

景元二十年春，忠義将軍燕歸衡與其子燕昀、燕晖被虞國軍隊設計圍困，皆戰死沙場，其餘将士均無人生還。

此時，大祈皇宮。

“燕昭，你是朕親自看着長大的孩子，朕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看待。朕熟知你自幼早慧，又天賦異禀，對用兵之道有着非凡的才能。”

“可是，你父兄因為朕的關系在戰場上早逝，朕不能眼睜睜看着你也重蹈覆轍，你自請去守衛邊關打仗這件事，朕不同意。”

太和殿內，皇帝沉悶的聲音頓時響起，禦道兩旁的文武百官站立着，皆屏氣凝神，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禦道的中間，一個十六歲左右的紫衣少女跪下，低頭不肯起身。

“陛下，還請您答應臣女的請求，讓臣女去往邊關，這樣臣女也能重振忠義将軍府，不讓忠義将軍府繼續沒落下去。”紫衣少女又磕了磕頭，仍然沒有放棄心裏的想法，繼續長跪不起。

皇帝看着那個尚且稚氣未脫的少女，嘆息一聲斂眉沉聲說：“你若執意要去，朕拿你也沒辦法。可輕易答應你，朕又如何對你父兄他們交待啊？”

“陛下，此事是臣女自願的，您不必擔心，臣女會做到最好。”紫衣少女，就是忠義将軍珍愛的親生女兒燕昭。  ”

突然，一個老臣站了出來，拿着玉板，嚴肅地說道：“陛下，臣認為此事确實不妥。她一介女子之身，又是小小年紀，怎麽能随便讓她去守衛邊關呢？這去邊關打仗可不是一件兒戲。”

燕昭擡起頭來，眼神堅定不移：“陛下，只要您答應臣女的請求，臣女定能證明自己可以守好邊關！誰說女子不如男，前人有木蘭紅玉巾帼不讓須眉，臣女也一樣可以！”

“燕昭，你雖才智無雙，但朕也要考慮一番，不如這樣，朕可以答應你去邊關，不過期限朕先定下四年。若你能在這四年裏立下不少的功勞，那麽朕就讓你去真正的戰場上，不會再阻止你，但你失敗一次又一次，朕會把這個機會留給別人，待之如何？”

燕昭眼睛紅了一圈，她忍住情緒，不卑不亢地說：“謝陛下，臣女定會全力以赴！”

“你放心去吧，四年裏朕會派人好好照顧你大嫂。”皇帝蹙緊的眉頭才放松下來。

“臣女遵旨。”十六歲的燕昭，果敢堅強，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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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景元二十四年夏，大祈京城。

木梨花不斷綻放，潔白如玉，都城裏花香四溢，人人都感到欣喜。

一家名為天下第一的酒樓上，有不少文人邊喝酒邊作詩。

一個作書生打扮的男子說道：“檀兄，衍兄，昨日你們都聽說那件事了嗎？本朝的那位女将軍好像要回京了。”

“要說這位女将軍，才智出衆，乃是一個奇女子，是這世間難尋的存在啊。”其中一個錦衣男子感嘆道。

“哎，你們快過來看，城門開了，很多人都在下面圍着呢。”

那些文人聽了，不明所以地跑去欄杆倚着看，就見旁邊茶樓花樓上都站滿了人，還有下面街道上也有不少百姓在兩邊站着，神情激動又熱烈。

高牆豎立的城門外，陸陸續續走來一隊又一隊将士，走在最前面的人騎着棗紅色大馬，身披一襲盔甲，盔帽上一簇紅纓迎風飄揚，她的臉戴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只露出一點下颌。

“那位就是燕将軍了，不知她容貌如何，真是好奇啊，檀兄。”書生看着下方，拿着折扇笑着說。

“你這話說的有點俗，容貌如何也是受之父母，不必對此太過計較。”

花樓上的姑娘們見到最注目的女将軍騎着高頭大馬過來，都紛紛拿着團扇遮住臉，癡癡地嬌笑，然後把手裏的絹布與手帕扔下。

還有許多百姓都高高興興地跑上前去，給那些将士發了雞蛋，再一溜煙跑回人群裏。

身在熱鬧氣氛的女将軍摘下盔帽，顯出戴着鬼面具的臉，一雙眼睛明亮如星子。

她朝着所有人的方向點點頭，又繼續騎着她的馬前進。

大祈皇宮，太和殿。

年近六十的皇帝鬓發如霜，眉眼間帶着可見的疲倦，這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所有大臣面面相觑，都只是靜立在一邊。

禦道中間，一個穿着盔甲的女将軍跪下，聲音清脆有力：“臣燕昭，不負聖恩，現已帶着聖命歸來。陛下，臣有一事相求，希望您可以答應。”

皇帝站起來，慢慢走下，停在龍椅下方，“朕準奏了，你說吧，是什麽要求？朕無論如何都會答應你的。”

“臣想要自己的婚事，以後都由臣自己來決定此事，希望您能答應。”燕昭說完，那些大臣都開始低聲嘀咕起來。

“哪有女子自己做主婚嫁的？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燕昭果然膽大妄為，不把世俗放在眼裏。”一個頑固的老忠臣輕蔑地說。

“是啊是啊，她一個女子還想去打仗，這不是笑話嗎？”

皇帝喊了聲“閉嘴”，才擺手讓一些大臣禁了聲，來到燕昭面前停下，嘆了口氣說道：“朕怕你這麽一意孤行，下半輩子豈不是要孤獨終老？罷了罷了，朕答應你。另外朕就封你為新一任的忠義将軍。”

“臣謝主隆恩。”燕昭恭敬地說道，眼睛瞥了瞥旁邊那些說壞話的大臣，複而收回。

早朝結束，燕昭也回到了闊別四年的家，那裏只有她的大嫂和已經四歲的侄兒在等着她。

之前看大嫂愛吃辣，她以為大嫂會生下一個侄女，沒想到是一個侄兒。

忠義将軍府，後院栽種的木梨花随風搖曳，一個年輕婦人站在花前靜靜地修剪枝葉，身邊的大丫鬟耐心地等着婦人。

“瑾兒，有阿昭的消息了嗎？”婦人放下一個剪子，心神不寧地看着那一片木梨花展開花瓣。

大丫鬟瑾兒撓着頭，拍了額頭說：“少夫人，今天我好像聽到有人說，今日小姐就會回将軍府上了。”

丫鬟季月興奮地跑進了後院，大聲道：“少夫人，小姐她回來了！”

婦人喜笑顏開：“走，瑾兒，咱們去門口接阿昭，四年不見，不知道她瘦了還是高了。”

瑾兒跟着附和說：“說不定小姐出落得更漂亮了呢！”

随後主仆兩個去府外等着，就見穿着一身紅衣的燕昭帶着兩個侍衛回來，婦人看見了燕昭，熱淚盈眶，這都四年了，真快。

“嫂子，你怎麽出來了，你不用在府外等我的，這暑天你可曬不得。”燕昭無奈地說。

婦人是燕昭的大嫂周氏，十六歲嫁給燕昭大哥燕昀。一想到四年前的事，忠義将軍府裏每個人的心情始終是沉重的。

“聽人說你回來了，我就過來看，阿昭，你瘦了很多，也長高了。”周氏用手撫在燕昭的肩膀，手下的感覺是瘦削單薄。

正是這單薄的肩膀抗起了忠義将軍府的重任，這一想，驀然讓人感到了心酸和苦澀。

“嫂子，先進去吧。我再說說這幾年裏經歷的事吧。”燕昭笑了笑。

周氏忍着淚花，點頭說道：“行，都先進去再說，你也順便換件衣裳吧，這天太熱了。”

燕昭等周氏一起進府內，讓兩個侍衛到一個偏僻的院子待着，就去了自己以前常住的暖風閣換了身衣服，她穿了一襲春綠色鋪針紅地華紋錦玉裙，如瀑長發用玉白色的發帶挽起，顯得整個人簡單利落，飒爽英姿。

周氏的院裏，大丫鬟瑾兒出去迎着燕昭，待燕昭過來就去告訴周氏一聲。

換了衣裳的燕昭坐在梨木椅上，周氏坐于她一旁，拿着茶杯抿了一口，溫柔地笑道：“阿昭比我高了，也出落得亭亭玉立，這是一件讓我很高興的事。”

“嫂子，我打算以後都不嫁人了。”燕昭長長的眼睫垂下，沒敢看周氏一眼。

周氏愣了一下，低聲嘆道：“阿昭，是嫂子連累了你，本來這将軍府內不該由你一個女孩家來撐着。”

如果那四年前沒有發生那些事，阿昭也就不會一個人那麽辛苦。

“嫂子，不說這些了。澄兒近日如何，身子養得怎樣？”燕昭露出帶着關心的笑說道。

周氏寬慰地回答：“澄兒的身子比四年前好多了，我想過兩年請個夫子給他開蒙。”

燕昭同意地說，“澄兒那般聰慧，開蒙也确實應該提上日程了，嫂子，到時候我可以幫你找個文才不錯的夫子教澄兒。”

周氏眉眼彎彎：“好，我都聽你說的。對了，大夫說澄兒可以學些武藝鍛煉身體，到那時你也找個好師傅教澄兒吧。”

深夜，月光灑在院子裏，樹木随風沙沙作響。天邊轟隆隆打着驚雷，不久後就開始下起了大雨，冰冷的雨水順着屋檐滑下，一滴滴成水珠落在青磚石板上。

最東邊的暖風閣裏，燭光仍然亮着，很明顯房間裏的人并沒有睡着。

燕昭在窗邊站了一個時辰，一直望着那陰沉的天空，她神情落寞，眼睛黑沉沉的，沒有一光亮，毫無波瀾。

那是一種壓抑到死寂的悲哀，無人理解。

“小姐，夜深了，你該睡了，不然少夫人會擔心的。”從小認識的貼身丫鬟鵑兒撐着一把青綠的油紙傘，站在門外喊着。

燕昭不再看着天邊，轉過去開門，對鵑兒溫柔地說：“你先回去睡吧，鵑兒。我等會兒就睡了，你不用擔心我。”

“那小姐我回去了，你記得早點睡。”鵑兒說完，确認燕昭的狀态很好之後，才撐着油紙傘放心離開。

後半夜，雨愈下愈大。

折騰到現在，躺在床上的燕昭才安然入睡，只是卻做了一個昏沉的夢。

四年前的那一天傍晚，下着很大的雨。

十六歲的她正在将軍府裏與大嫂一起聊天，學習插花的手藝。

府外，一個太監帶人來宣旨，被管家請入了正廳。聽到消息的大嫂坐不住就趕過去，想知道皇帝派人宣什麽旨意，那時十六歲的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等過去的時候，她的大嫂在正廳裏放聲哭泣，臉色十分蒼白，沒有一點血色。

敏銳的她察覺到了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忠義将軍府衆人接旨，因虞國一戰，燕将軍與其子燕昀、燕晖戰死，特追封燕将軍為忠義侯，其子燕昀、燕晖分別追封神勇将軍和建威将軍，欽此！”太監尖細的聲音收起。

“轟隆隆，”一聲聲驚雷炸在每個人的心頭，大嫂的無力哭訴，父兄意外戰死的事情，還有無邊的黑暗都籠罩住了她。

心裏那硬生生被剜去一塊肉的悶痛，痛得讓她喘不過氣。

她失魂落魄地跑出忠義将軍府，大腦裏一片空白，連路邊小攤販的叫喊也沒聽清，傾盆大雨澆在她全身，衣服完全濕透。

後來，她回去的時候還沒到後半夜，就開始發起了高燒。

病來如山倒，她這一病就是半個月，那數十天裏她過得恍恍惚惚，直到她聽說皇帝正在對守衛邊關的事發愁。

等大病初愈，她直接求到皇帝那裏，跪着想讓皇帝答應她去邊關。

“轟隆隆！”又是一道很響的雷聲！

燕昭耳邊響起了一個着急的聲音，隐約聽到很熟悉，可夢中的情景又将她拖入了黑暗無底的深處。

畫面一換，是她的父兄站在面前，他們越走越遠，她想過去找他們，卻被無邊的血色彌漫淹沒。

“小姐！”一聲驚喝，震得燕昭很快坐起來，她大汗淋漓地喘氣，擡手抹去額頭的冷汗，身體微微顫抖。

坐了半晌，燕昭才平靜下來，轉頭看了窗外一眼，已是破曉，透進來的亮光照在了房間裏。

她起身洗漱，梳好頭發，把放置在桌上的佩劍拿起，走到外面的庭院裏準備練習劍法。

一出去就看到了丫鬟鵑兒說：“小姐，剛才我喊你好幾次你都沒醒，我還以為小姐你生氣不想理我了。”

燕昭笑了笑，無可奈何地說道：“鵑兒，我昨晚沒睡好，所以就沒聽到你叫我。對了，這四年來嫂子她身子都養好了嗎？”

鵑兒立刻喜上眉梢，開心地說:“少夫人這四年來身子沒以前那樣虛弱了，人精神也不錯，小姐你就放心吧。”

燕昭吩咐鵑兒幾句話，走去一邊練習劍法，鵑兒沒敢打擾，去了周氏的院裏。

練習完之後，燕昭警惕地看了四周，确定沒有人在附近，就朝一個沒有多少人住的院子慢慢走去。

那兒安置的人并不是普通的侍衛，其實是皇帝四年前特別給燕昭的兩個影衛，一個人負責保護她，另外一個人替她打探監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