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記頭槌

一記頭槌

關于許夏

梅雨季，連着下了一個禮拜的大雨。

許夏沒帶傘，抱着背包寸步難行。

路過的車鏟起一大片水花，讓她摔個大馬趴。

“要幫忙嗎？”

頭頂上方傳來聲音。

陰影籠罩，雨水被擋住。許夏擡頭，那一刻明白什麽叫一見鐘情。

對方看到她的臉也愣了一下，把傘遞給她說：“你用吧。”

“那你呢？”許夏問。

蘇博清沒理她，轉身和朋友打着一把傘離開。

*

九年後

“哎……”

三月份倒春寒，許夏呼出一口氣，熱氣在空中化作一團霧。

大概是因為腳下被磨出水泡的關系，許夏的眼眶微微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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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她一個人在路上孤零零走着。

這裏是新區度假村裏的五星級酒店，偏僻到後半夜連出租車都不路過。手機在她走出來十分鐘後已經徹底沒電關機。

她望向身後那座已經有一段距離的金碧輝煌的建築，又轉身看着前方那一望無盡的路燈，最終還是咬牙提着高跟鞋繼續向前。

今天是公司舉辦項目發布會的重大日子，是這家老牌游戲公司GAM重組之後的第一次項目發布會。

許夏所在的行政部已經為這次的活動忙前忙後兩個多月。所幸發布會很成功，在各方的期盼下順利完成。

離開慶祝酒會前，她返回用作籌備而預訂的客房拿充電器時撞見已經喝得爛醉的蘇博清。

酒精上頭，腦子一抽……許夏壯着膽子做了件荒謬卻暢快的事——給了這位新上任的大領導一記頭槌。

許夏和這個集團副總裁兼GAM總經理的過往可謂一言難盡，認識蘇博清是她人生裏最大的黑歷史。

“現在幾點了啊！！！”

大半夜馬路上連個蚊子都沒有，許夏靠着公交站牌等車。

紅腫的雙腳沾滿泥垢，她從包裏掏出還剩半截的衛生紙擦了擦。

「許夏，你就是灘扶不上牆的爛泥。」她想起蘇博清以前說過的話。

是啊，做人難得就是學會認清現實，她不得不承認蘇博清說的是對的。

十年前她是吊車尾的差生，對方是品學兼優的校紀組長。

十年後她是前臺，對方是集團副總裁。

現實是殘酷的，翻身打臉是不可能的。

她只能很慫的趁他喝醉打擊報複。

至于對方會不會尋仇許夏倒不怎麽擔心，反正那混蛋總把她錯認成別人。

淩晨兩點

許夏回到家直接栽倒在床上，髒兮兮的腳露在床外。她拽過床上的長條抱枕壓在肚子上當被蓋 。這時就算天塌了也別想把她從床上拽起來。

黑黢黢的屋子裏一道亮光從手機屏幕上射出，随後電話鈴聲震響。許夏睜開眼看見來電人的名字瞬間心抖了一下。

蘇博清。

大半夜突然打電話做什麽？

不會是打電話來罵她的吧？

許夏猶豫片刻最終按了靜音不再理會。自己的這點小小報複遠不如他以前做的過分。要是那貨明天追究起來自己就裝傻不認好了。

想到這兒她總算稍稍安心睡去，在酣睡中又夢見以前的事。

十年前C市的學位還不像如今這般競争激烈。許夏不知撞了什麽大運，壓線考進本市數一數二的好學校，可畢竟天資有限，進了好學校也沒有好成績。

那時許夏也只是十來歲懵懵懂懂的年紀，身邊實在沒有稱得上榜樣的人可以教她。

母親嫌棄父親沒出息，在她五歲時抛下他們跟着娘家出國。許夏父女倆沒了經濟來源，從此借住在親戚家度日。

她就這樣得過且過的混日子，直到高二遇見了蘇博清。

兩人相遇的那個下雨天，也是許夏一見鐘情的下雨天。

那時蘇博清相當帥氣溫柔，但從那之後他再也沒對許夏這麽和顏悅色過。

*

第二天清晨，窗外垃圾車的轟鳴聲傳進她的小單間。

許夏用盡力氣才讓雙眼睜開兩條縫，然後連滾帶爬進了廁所。

到公司的時候已經九點半，正常來說她的到崗時間是八點半。已經遲到一個小時。小孟已經端坐在前臺，看見許夏跌跌撞撞沖進來趕緊打開門。

“謝謝……”許夏喘着粗氣。

“不客氣，我是怕你把公司剛換的門撞壞。”小孟淡定地看看手機，“遲到一小時。”

許夏一把将包甩上臺面，準備直接翻身跳進前臺。

“許夏！”樓上的人喝止住她。

許夏手一抖，一屁股坐在前臺上。

她擡頭看着樓上那位女士優雅地走下來，“主任，我可以解釋的，通常我很少失誤……”

“行了，”女人打斷她的話，“小蘇總找你。”

“啊？”

“啊什麽，趕緊的。”主任拿文件夾點點她，“回頭再跟你算賬。”說罷轉身去了財務部。

怕什麽來什麽，許夏跳下桌子，垂頭喪氣上樓。

總裁辦公室

微弱的敲門聲響起。

“請進。”

屋內的冷氣順着大門打開迎面襲來，冰冷的空氣混着紙張鋒利的氣味，空調在頭頂發出細微的嗡震。

許夏小心翼翼屏着呼吸走進去，将咖啡輕輕放在桌上。

蘇博清一直盯着電腦，在許夏進來之後也沒有理會。

“蘇總，那我先出去了。”她飛快地說完流暢轉身朝外走。

“站住。”

嘆氣，許夏轉過身微笑道：“蘇總，還有什麽事嗎？”

蘇博清瞟一眼咖啡，不冷不熱地說：“我沒讓你端咖啡。”

“……那我把咖啡端出去。”

“你等等。”

“有事嗎，蘇總？”

蘇博清眼睛擡起定定注視她，臉上不帶任何情緒，審視的目光像醫院裏的掃描儀器把許夏看的渾身不自在，讓她不由自主躲避視線盯着腳前的地毯。

“你的耳環落下了。”

許夏驀然擡頭，驚慌失措撫上耳垂，随後又趕緊放下。

“您搞錯了吧，我沒有丢耳環。”捏緊的拳頭收在背後，她強裝鎮定：“這耳環是哪位賓客落下的嗎？”

“哦，是嗎？”蘇博清靠在椅子上拿起耳環打量，“我又沒說是在哪撿到的。”

“我，我這不是也在猜……”話還沒說完就被對面打斷。

“是昨天在客房撿到的。”

“那肯定不是我，我很早……”發際間不斷滲出細小的汗珠，腳步也不自覺連連退後。

“我又沒說是在什麽時候撿到的。”

許夏完全招架不住他這種挖坑式的提問，幾輪對話後她終于意識到說多錯多，收在背後的手豎起中指，她微笑着回答：“要不您再問問別人吧？”

“不了。”蘇博清将耳環扔在桌上，轉頭繼續盯着電腦說：“放在前臺好了，看看有沒有人認領。”

許夏拿過桌上的耳環，飛速逃離房間。

前臺這邊小孟正準備分發快遞，瞧見許夏一路活見鬼似的跑回來，忍不住湊上去八卦，“蘇總找你幹嗎？”

許夏把耳環丢在臺面上，人倒在椅子裏嘆氣。

“這不是你的嗎？還是我幫你挑……“小孟撿起耳環疑惑。

許夏趕緊捂住她嘴，從包裏掏出另一只耳環扔在桌上說道：“送你了。”

“真的？！對我這麽好？”

許夏說：“我什麽時候對你不好過。”

“那倒是。”小孟蹬鼻子上臉，“那一會代我去一趟主任那裏呗？”

“哎你……”

她趁機抱住許夏的胳膊撒嬌，“我例假來了想去倉庫睡會！”小孟有嚴重的痛經，有一次甚至進了醫院。同事一場這點小忙許夏還是會幫的。

“行啊，那我去呗。”特別是她還有點顏控，長得好看的對她撒嬌就什麽都答應了。

主任那邊交待許夏帶着工人去一樓展廳。他們公司租借的樓下展廳一塊地方做宣傳。前幾天租約到期，物業開始催着要拆。

許夏拿着工具帶工人在一樓拆展板。

樓上這時打來電話，一幫設計部的同事嚷着奶茶訂錯了。

平時這事都是小孟負責的，這時只好她頂上。許夏一邊接電話一邊拆展板。幸好東西已經拆的差不多，工人們陸續将物料運到地下倉庫，就只剩靠門口的玻璃櫥窗前的一部分布景還沒拆。

“喂？我要的是紅茶去冰……”

“好好……”

櫥窗前還剩一個小道具沒拿，其實拿下來也不費事，許夏忙着接電話沒仔細看，直接把胳膊伸進旁邊的洞裏去摘，摘半天摘了個空才發現弄錯了，這時胳膊也卡在洞裏。

結果就是——櫥窗前來往的人看着她無不露出驚詫的神情。

真是丢臉丢到姥姥家啊！

叩叩叩

櫥窗被敲響。

陽光稍許模糊了玻璃，但不影響她看清窗外那張英俊的臉。

“蘇總？”

蘇博清西裝革履，手插在褲兜微微歪着頭，好像畫報上的模特。

“許夏，你這是唱哪出？”蘇博清退後兩步審視整個櫥窗。

許夏低頭皺着臉，她這副蠢樣誰看到都行，唯獨不想被蘇博清看見。這貨嘴賤偏偏又喜歡損她。以前也就罷了，現在的她可不是受虐狂，一點也不想被罵。

許夏擡起頭大聲解釋：“蘇總，能算工傷嗎？”

“哦，”蘇博清面無表情回答，“腦子不好使可不能算工傷。”

許夏沒說話，心裏盤算下午送咖啡時要吐幾口口水才能消火。

蘇博清盯着她看了一會，敲敲玻璃說：“你應該慶祝一下，誤打誤撞居然找到了歸宿。”

“啊？”許夏擡頭，沒聽明白他在外面嘀咕什麽。

啪嚓！

手機拍照聲響起。

窗外的人一邊打電話一邊嫌棄地丢下一句“快點回公司！”就上了車。

“蘇博清！”

本能快于理智，在許夏想起他現在是老板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住口，幸好對方已經走遠沒聽見。

主任拿着電話和工人們從倉庫回來終于發現異常，趕忙找工具解救她。

大家合力将她向後拽，每拽一次許夏就發出一次殺豬般地慘叫。

身後的大姐拿來凡士林往她身上抹，試圖将許夏拽出來。

“別，別疼啊。”

“忍一忍總比在這裏丢人強。”外面已經陸續有人停下來拍照。

許夏覺得她說的有道理，痛哭流涕點頭。

“一二三，用力！”

“啊！”她一邊慘叫一邊配合，在得到解脫的那一剎那，許夏醍醐灌頂——蘇博清剛才罵她是擺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