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凡人藏不住

凡人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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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08 凡人藏不住

周末早上，盧昱曉吃早餐時，聽程磊跟爺爺和雲姨說，小志要來家裏，讓雲姨做些他愛吃的菜，再幫忙收拾收拾他的房間。

曉曉不知道這個小志是誰，程磊看到她滿臉好奇，側頭告訴她：“我弟弟，堂弟。”

雲姨下午和曉曉外出逛街時，和她說起程志。

程方雲老先生有個堂弟，名叫程謙雲。這位二老爺曾在早年動亂時救過程方雲。程爺爺一直感激于心。後來程謙雲的兒子因得病不治，兒媳也悲痛跟着西去了，只留下一個幼子就是程志。

沒幾年二老爺也去世了，遺産被那條分支的親戚盤剝的厲害，鬧騰許久。程志年紀小，留給他的財産沒剩多少，更沒人真心認養他。

程爺爺看着不忍，隔三差五把程志接來小住。

讓小孩避開二老爺那糟心的一家子。

剛到程公館的程志，性格內向，不善交流。跟誰都不親。有次他因為一個玩具，還打了程磊。

程磊那時比程志大六歲，個子也高，卻硬是被堂弟揍得滿臉鼻血。拉架的大人拉開他們時，程磊氣的指着堂弟直哆嗦：“你是我弟弟我不能還手。”嘴裏疼的直抽氣，還繼續教育。

“但是，不管什麽原因，你這麽做都是錯的。你必須一天之內給我道歉，不然以後你別想我再跟你說一句話。”

後來兩兄弟和好了，還好的跟穿一條褲子似的。小志從此就成為了大公子的跟屁蟲。

大少爺去英國留學，他稍大一點後，就跟去學法律。現在是在政府外事部就職。

傍晚回到公館，曉曉看到一個儒雅清秀的男子，一身熨貼西裝，帶着金邊眼鏡，透出一股公務員的世故。恰巧程磊挂上急診電話要回醫院，于是忙起身給堂弟介紹吳玉曉，只提是北平世伯的女兒，來上海工作。暫住家裏。

曉曉看了程磊一眼，沒有說話。

吳玉曉晚間在書房那張新置辦的書桌前看資料，程志溜達經過時，看到書房內顯眼的兩張書桌，便敲門進來，特意沒關門，在沙發區坐下，跟曉曉搭話聊天。

兩人年紀相仿，從唱片到戲曲，再到留學生活。兩人聊的還算投機。而且還發現之前程磊在英國提到的在隔壁大學留學的弟弟，就是程志。只不過兩人沒打過照面。

程志也想起哥哥離開英國前，讓他照應一個女孩。說的就是吳玉曉。這下兩人距離一拉近，一下就聊開了。

程志講了很多他和哥哥小時候的趣事。

提起那次打架，曉曉還好奇，程志最後有沒有給他哥道歉。

“當然道歉了，不然他估計真不會理我了。我哥小時候就古板，是非觀很強，不過是個頂好的人。”

程志現在長大了，還剖析了一下當年的自己。細究起來為什麽動手：

那時家裏人相繼離世，小程志覺得再沒有人護着他了。他得自己保護自己，想要什麽就得自己争取。

“我那時以為，再不會有人像爸爸媽媽那樣讓着我了，但十三歲的我哥，用他的寬容，告訴我，他會讓着我。沒人教我對錯，他說他會教我。”

程志至今都記得，程磊出國前對他說的話：

“小志，你知道哥哥的父母情況跟你差不多。我不願你老記着那些不如意的事，多出門走一走，多看看天地蒼藍，山川壯麗，多記一些美好的事。

哥哥希望你，別拘于自己一家之遭遇，多看看報紙，多關注那些過的更艱難的人，還有我們不太平的國家，放小才能見大。我們總會找到自己應該去做的事。到最後希望你能不悔曾來這世上走過一遭。”

程志現在講完，還會遮面。

而吳玉曉的心房被人強行破開，流入一股軟風。

“我看出來，你是我哥的心上人。所以我願意親近你，對你說了這麽多。就是希望你對他好一些，再好一些。他從小也受過不少的委屈，所以我特別見不得哥哥受委屈。不管以後你們能不能走到最後，希望你能善待他。 ” 青年神情悵然，微側臉盯着她，面上俊美卻沉郁。

夜色漸沉，吳玉曉這周遇到病床流轉速度過快，大概因為年底将近，病人都不想拖着病趕上春節，各科醫生便把手術加了了又加，下周的手術排的滿，迫使她在周六晚上把下周的手術麻醉相關重點得過一遍。曉曉好像聽見接程磊的汽車回來了。她起身倒了杯茶的功夫，他已經敲門示意走進了書房，在沙發區坐了下來。曉曉順手遞給他茶杯，默契的好像已經在一塊相處了好幾年。兩人都剛經歷了各自的忙碌，閑閑的敘話。

曉曉把飯後和程志聊天的事情跟他說了，言談間，多多少少流露出對他的仰慕。程磊聽着卻坐立不安，并不十分受用。曉曉察覺了，便停下來給他續上茶，轉頭只靜靜的端詳他。從眉眼到發尖，無一遺漏。

程磊不明白她怎麽說着說着就歇了，還用眼睛研究他。他有點受不住：“在想什麽？”

“你的所思所想所悟，你得說出來，我是願意聽的。”曉曉想要更加了解他，理解他。

程磊最近确實在重新審視自己。他自己都亂着，不知道從何說起。

曉曉也不急，跟着他旁邊一啄一啄的喝着茶。

“你學醫其實比我久。最初學醫的堅持有過....動搖嗎？”程磊也端起茶杯目視前方，不看她。

“動搖？倒是沒有過。不說老祖宗，幾千年下來學醫者無數，就咱們這些醫學家族的新生代，哪有空管那些後不後悔的，從小到大，被灌輸懸壺濟世就是對的，便就去做了。”曉曉灑脫的說完，看着程磊似聽非聽的像是在發呆。他半晌開口：“那...你學醫的初衷是什麽？”

“也不算是我的初衷，我們家不是每年都要拜華佗祖師爺嘛，每年拜詞都是一樣的。也是我希望的。”

“是什麽？”兩人都放下茶杯。

“希望祖師爺保佑，花常開，月常圓，人間喜樂永不散。”這個小女孩雙手合十，言語和煦，像冬日的暖陽，讓人離不開，挪不動。

程磊轉頭看着她白皙的臉龐，稚氣未脫，卻說着敲擊他心門的話。才緩緩說出來：“我們學醫時間都不短了，在密集的求學實踐中，見慣了好多東西。我們頻繁的跟人打交道，導致對生死的看法，對人性的看法，對善惡的看法，對社會方方面面的看法，都在不斷的受到洗禮。心裏也逐漸硬了起來。”程磊看着曉曉亮晶晶的眼睛，覺得自己很不堪。隔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學醫出來的人，最初都是有理想有情懷的一群人。我們學着不分貴賤，不判斷對錯。不做審判。這使我害怕，會慢慢失去對很多事情的敏感度。”

“我們恰好又是一群會學習會考試的學者。這讓我覺得很糟糕。”

看着他低下了頭，雙手扶着額頭。吳玉曉半晌緩緩開口：“我一路學醫一直是家裏人推着拉着走的。沒有認真思考過。但.....父親送我去留學前，曾跟我說過，出了國就是長大了，凡事一定要想明白後果，不要稀裏糊塗的。”

“英國求學那段時間，我遇到了很多難關，每天感覺都要去西天取次經。天天都有想要放棄的想法，但我總是勸說自己，我從小學醫，比旁人得天獨厚，這是多麽難能可貴的，不管怎樣，我也得學出來以後，再考慮放棄的事。可每次緩過來心緒，我又想...那些棄醫從文的志士，都有大學問。我不會他們那樣的學問，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即使杯水車薪，但能救一個是一個。這是我唯一會做的事了。”曉曉看着程磊生出一股憐惜，輕輕靠近他。

“一看你就不經常下凡和同事社交，我們要好的幾個同事，天天湊一塊兒笑罵着說不幹了，百八十個行當，我們都暢想了個遍。但只要我們還在這艘船上，不遇到什麽風浪，哪一次不是照樣乘風破浪。按我們主任說的俏皮話，理想的小船，總是說翻，不翻。”

說完寬慰的話，曉曉輕輕拉他直起身緩緩靠上沙發背。對視了片刻，輕環着程磊胳膊直起身，親了他臉頰一下，唇間溫暖，柔嫩可親。曉曉害羞的沒敢繼續，只淺淺地靠上他的肩頭。

程磊內心一波一波的思緒，交叉盤旋幽幽的萦繞于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