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明月似你（四）

明月似你（四）

夜深沉。

白娘頭上豆大的汗珠，震顫着滑落，她氣息急促。

一旁正在給輔陣，添靈藥的符善心下一沉，徒弟計津更是專心遞藥，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成敗的關鍵時刻，他們誰也助不了這陣中人。

能走出來的，只有她自己。

白娘臉上的表情越發的痛苦，“啊！”她大吼一聲，就見冰霜從她身下升起，瞬間籠上了她的身子，想上蔓延。她表情痛苦，死撐着切身的疼。

冰霜終蔓延到她的臉上，躍過眉梢，蓋過頭頂。

白娘緩緩睜開了眼。

眼睛微微顫動，嘴角上揚着剛想開口，便暈了過去。

鮮血從嘴角緩緩滴落。

“成了！”符善聲音低沉，“加藥。”

計津點頭，把校對好的靈草，一一拿給師父。

符善将凝結靈力，将靈草入陣。

看此刻模樣，白娘是徹底拔出了識海結界，她雖是大妖，也幾乎耗盡所有。此刻是最關鍵的時刻，不能有任何差池。

否則功虧一篑，就是從此不再被引入夢，也損耗了所有，生不如死。

符善摒去雜念，将靈草化為至純能量，源源不絕的輸入到輔陣中。

陣中白娘浴在這草藥靈氣中，霜花褪去，體內靈力開始緩慢運轉。

天空星子漸次滑落，白娘的門吱嘎一聲，被拉開了。

沈将離覺得有人握了握她的手，她睜開睡眼惺忪的眼，朦朦胧胧的瞧見，白娘，海棠姨，還有符善計津，都在看着她笑。

“是夢嗎？”她想擡手揉揉眼睛，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心中一驚，轉頭看見淩清秋那好看的眼眸，他在笑，她心裏一陣酥麻，徹底醒了過來。

什麽情況？她搖了搖頭，自己依着淩清秋睡着了？

“阿來！”

不是夢，她迅速回神。

娘叫自己呢。

她身邊站着海棠姨，符善和計津。

他們的目光，在沈将離和淩清秋身上轉來轉去。

計津那小子一臉震驚，符善一副兒大不由娘的擔憂。白娘和海棠笑得別有深意，一副懂了，小姑娘長大了，還有這個小郎君選的不錯，等等……的八百來個意思。

沈将離立刻松開了淩清秋的手，瞪着眼睛看着白娘和海棠姨。

她還能不知道，這兩個戀愛腦，在這兒腦補什麽呢？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你也大了。”海棠姨道。

白娘點頭，“你小時候說要嫁他，我不是也沒反對嗎？”

“娘，你們誤會了，我和他……”沈将離生怕淩清秋生氣和尴尬，轉頭，卻發現在他那張拒人千裏的臉上，看到了自在和笑意。

……你們？

沈将離拉着白娘，不讓她繼續說下去，“娘，你沒事了？”

白娘眼中劃過一抹暗淡，說不痛，說立刻就能放下，那是不可能的。但，“找回自己的感覺，還不錯。”她輕描淡寫。

“昨天大家都沒有休息好，大家先去休息，一會兒我們要好好慶祝一下。”海棠姨看出白娘心中難過，便對衆人道。

說完，她看了看沈将離，道：“尤其是你，在這幹熬一天一夜，還不快去睡覺。”

其實，她睡得還不錯。沈将離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天哪，她在想什麽？

她竟然覺得靠着淩清秋睡得還不錯？

完了完了，她絕對是被他一個又一個笑，笑成傻子了。

他是鎮妖将軍，鎮妖将軍！沈将離要自己默念一百遍。

“快去吧。”白娘也督促道。

“哦。”沈将離轉身離開，回頭時也沒看淩清秋，而是在心中默念第八遍。

走回房間，沈将離關門時，還是看了他。

一夜風過，海棠樹上的葉子，吹落滿地。

他站在樹下，如這冬日頭上空曠的天空，遼遠且帶着寒意。

衆人散去，只剩淩清秋一人。

白娘看出他在等她，上前一步，“璟馳公子？”

“可以尋個方便說話的地方嗎？”

白娘眼中沒了笑意，“你是他派來的？”

“璟馳并不知曉夫人所言何人。”淩清秋道，“我來，是想向夫人請教一件舊事。”

***

河畔，天空隐隐泛了微亮，露出也一片蕭瑟。

“你竟是肖憶寒的兒子淩清秋？”白娘冷聲道，“就是你娘，也沒臉來見我。”

淩清秋手握城拳，“璟馳聽聞當年我娘曾救下過夫人，不知夫人何出此言？”

“哼，”白娘道，“這就是你想知道的？”

“正是，”淩清秋躬身行禮，“不瞞夫人，世人皆道我父母死于妖族之手。還說，在浮島有一花妖，曾和母親結仇。我想就從此入手，調查我父母的死因。”

“你懷疑是我？”白娘翻了個白眼，“你殺了所有妖族殘部，還沒有給你爹娘報了這仇？所以你來找我了？”

“我曾得夫人相助，知夫人為人。但我也想知曉，當年發生了什麽？”

“我們妖，不欠誰的。你找來太醫，為我治病，就是為了今日，讓我直言相告吧？”

淩清秋沒有否認。

“好啊，”白娘冷聲，“當年阿來救了你，你在朝州城也救了她。你們兩清了。如今你救了我，我也會如實相告，我們也扯平了。”她嗤笑道：“神族啊，就是這麽狡詐！以後，我不想看見你出現在阿來身邊。”

“夫人，我對阿來一片赤誠。”淩清秋立刻躬身，道：“世人都以為我弑妖成性。可多年來，我并未濫殺。我斬妖族殘部，皆因他們不再是他們，他們只有皮囊，內裏卻被人換了。”

“濫殺妖族，也從不是我父母本意。北陽王視我父親為異性兄弟，因我父母的死，對妖族下了弑殺的死令。可我知當年他們死的蹊跷。他們那時似知曉自己死期，所以隐我身份，把我送進角鬥場。

要想改變妖族在北陽國的地位，讓妖族也能堂堂正正的生活在北陽國，那便要查明當年真相，解北陽王心結，給那些被妖族屠殺的百姓，一個真正的交代。”

“你查到了？”白娘冷聲問。

“……”

“行了，行了。”白娘一揮手，“那些好聽的話，不要說給我聽。什麽大義，什麽國家，那是你的事。好啊，你不是問你娘嗎？當年她确實救過我。”

“那年我在馴服四照，她性子烈，不肯屈服，還把我甩了出去。是你母親把我從馬蹄下救了出來。”

白娘看着眼前的河水，緩聲道：“我們妖，有恩必報。你娘什麽都不缺，所以她說要我把心頭血，給她的好姐妹沈魚奚做藥。你娘肖憶寒救我一次，我便甘心獻心頭血給沈魚奚，換她一命。”

白娘眼中帶了狠，“可沈魚奚她太貪得無厭了，她不僅要我的，還要阿來的。七十年，每三月一次。我還你娘的，可太多了！”

所以阿來才會出現在北陽王宮，才會出現在沈家？淩清秋呼吸一頓，他想到在他回城那日，在北陽王宮外見她，想到他丢掉三皇子的手鏈，想到在浮島上她懼怕的眼神……

原來他覺着她變了，是真的。

她的怕，也是真的。

淩清秋的心口，也不由的緊了。

“明白了？”白娘說完，冷眼看着淩清秋。

他思忖片刻，他調查父母的死這許多年，所有的線索，都會在某一處斷開。白娘這一處也一樣，沒有可追溯的一層。

若是再排除白娘這最後一個可能，那便只剩下唯一一個可能，便是……

符善親眼看見，父母手下軍隊，是被人吸食神力而死的。

吸食神力——隐天門。

難道父母的死，也是隐天門所為？

好像又一層厚厚的門，在他面前開了。

淩清秋覺得他和真相越發近了。

“謝夫人如實相告。”他向白娘彎腰行禮，白娘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就聽身後傳來淩清秋的聲音：

“可若是因我娘之故，讓阿來受損。那日後，便也該我替我娘還她。”

白娘聽懂了這話裏的意思，不就是說不能不見阿來嘛！

“果然奸詐！”她哼了哼，甩了袖子，就往回走。

剛到門口，就瞧見沈将離，急切地看着她身後。“他呢？”

白娘怎看不出，那眸中情誼？

哼了一聲道：“走了，你可別”想追，話未說完。

沈将離便向小鴿子一樣，像她回來的方向，飛了出去。

烏金躍出山谷，晨曦落入水面。

金光漫卷，淩清秋卓然立于河畔，望向遠處。微風起，吹動了他的衣角，一身風華。

似知曉她來了，他轉頭。

“淩将軍，你要走了？”沈将離向他跑來。

河畔多石，她跑的踉跄，他伸手扶穩她。

“嗯。”他松開手，微微點頭。

“阿來。”他道：“其實那日在北陽宮宮門口，我便認出了你。”

原來那時，他便知曉？沈将離擡起頭，他繼續道：

“可我覺得你不是你。在我記憶裏，阿來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當年連角鬥場裏出來，渾身是血的神族少年都敢救的小姑娘，怎麽會什麽都怕呢？

我以為你變了，所以每次都執拗地問你怕不怕？”

聽到此，沈将離轉了頭，不去看淩清秋的眼睛，“我，也不想怕的。”

“是我錯了，阿來，對不起。”淩清秋拉起她的手，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溫柔，“我們說過的，總有一天妖族也會堂堂正正生活的，我會讓你看到那一天。”

“真的會有那一天嗎？”沈将離似看不到可能，卻又忍不住相信。

“會的。”他道。